嫉妒

　　在每个人的记忆里，高雅一直都是笑的：温柔地微笑，吃吃地傻笑，爽朗的大笑……总之，她一直是在笑着。

　　有一天，当宋飞被这个笑容弄得心烦意乱，终于忍不住问到：“高雅同学，请问你为什么总是在笑？”

　　“为什么？”高雅看了他一眼，笑吟吟地答道：“你不觉得我笑起来比较美吗？”

　　面对这个回答，宋飞差点要绝倒在地，却又听见高雅接着说下去：“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大概是我妈妈也很爱笑……你听说过遗传这种东西吗？”

　　在高雅的记忆中，母亲一直在笑着，快乐地笑着。

　　“雅雅啊，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啊！她有先天性的心脏病，但是为了生下你，她可是陪上半条命……”对于早已去世的外公，高雅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老人枯瘦的手摸着自己的头，说下的这一番话。

　　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高雅对这句话一直都没有什么概念，因为在她看来，母亲很快乐，快乐到她不需要对母亲的病痛感到内疚，

　　即使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母亲都要卧在病床上，窝在病房里，但她的笑容却让人错以为她每天所面对的是色彩绚烂的大千世界，而不是医院冷冰冰的白墙。

　　即使忙碌的父亲一星期才会来看母亲一面，但母亲却总是一副乐悠悠无所谓的模样，似乎她的世界里有没有他都没有关系。

　　即使长期的病痛已经让母亲美貌的脸变得苍白而瘦削，但她快乐的笑却让每个看到的人感受到一股生命的活力……

　　“雅雅，我发现亏得我长期卧病在床，倒把你培养成一个真正的贤妻良母了呢！”半躺在床上的母亲韩飞，在呆呆地看着高雅以超光速削着苹果，再过苹果切成大小一致的小块后，忽然笑着说到。

　　抬头瞥了眼一脸贼笑的母亲，刚上初中一年级的高雅露出温柔而亲切的笑容：“您说得是，妈妈！快吃苹果吧！”

　　“哟，在我面前你就别再假仙拉！”母亲摆了摆手：“别忘了，你在我肚子里可呆了十个月，你那鬼样我还不清楚吗？”

　　“哼，我是扮演‘温柔的女孩子’太入戏了，一时回不来了嘛！”高雅的眼中闪出调皮的光彩：“而且这个角色不是也挺不错的吗？”

　　“唉，你这个不肖子！你那个父亲从小就以初恋情人为模板来培养你，我看着就已经够郁闷了，你现在居然还要在我面前演，是不是要让我嫉妒死啊？”韩飞一副心碎欲泣的模样，充分暴露了韩家代代遗传的表演天赋。

　　“说到这个问题……老妈，你爱父亲吗？”高雅突然严肃起来。

　　“那你爱小谦吗？”母亲转了转眼珠，笑得像只狐狸。

　　“这件事你就别提了，我都要被烦死了！”高雅愤愤地说：“班上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把我们两扯成一对……那些偷偷喜欢子谦的女生更可笑，天天跑来我这，不是威胁就是哭诉，要我放弃子谦的说！有没有搞错，我还根本无法理解她们的那种喜欢到底是什么玩意呢……”

　　“不过你还是装着很懂的样子，用‘温柔的高雅’把她们打发走了，不是吗？”母亲打断了高雅的话语，笑嘻嘻地尖刻地指出。

　　“诶，你怎么知道？算了不提这个了。所以我有点奇怪呢，妈，你真的爱父亲吗？我看那些女生对子谦比你对父亲要重视多了。”

　　“当然，我很爱他，我甚至可以说，全世界最爱他的人就是我了！”母亲的笑脸让人有些分不清她的话到底是真实还是玩笑：“只是，他不爱我。所以我只能这样对他了。”

　　“奇怪的逻辑！”高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一点也不奇怪，只是……你或许确实太小了，还不懂爱情啊！”有些怜惜地抚上高雅的脸蛋，母亲轻轻笑叹道：“雅雅，你知道吗？你爸爸有一个很爱很爱的人，而你温柔的模样和她还真有点像呢！”

　　“当然知道了，你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不过最后她还不是把父亲甩了！”高雅有些不高兴，为什么每个人似乎都觉得‘温柔的高雅’像那个‘她’呢？

　　“是啊，我是在一场失恋中得到了他。每个人都以为他会娶我是因为你外公的地位，可是我很明白，他会娶我更主要是因为我有点像她，而且我和她的名字中都有一个‘飞’。”

　　“然后呢？”

　　“然后？我太爱他了，只要能做他的妻子，他怎么想又有什么关系？更重要的是，我的家世能帮助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所以我嫁给了他。”

　　“……妈，我从来不知道你有这么伟大的情操呢！”虽然嘴上笑着打趣，高雅的心中却像有一颗大石头堵得发慌：“那你为什么对他总是一副可有可无，爱理不理的模样？”

　　“雅雅啊，其实你在某些方面和你爸爸真的很像呢！你们外表看上去很好相与，实际上很难付出自己的感情，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人的死活根本无所谓；处理各种事情与人际关系的水平一流，却只是怕麻烦罢了……我只是不想让你爸爸觉得我的感情是种困扰而已，你明白吗？”母亲仍是笑着，眼底看不到一点忧伤。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什么爱情，什么困扰！我只知道，这样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你实在是傻毙了，蠢透了！”高雅跳了起来，看着母亲快活的笑脸，却感觉有液体从眼睛中溢出。

　　“雅雅……我这么快活地笑只是想获得多一点幸福和自尊啊！”按住高雅的手，母亲接着说下去：“我从来就知道，我活不了多久……别安慰我，你不是也一直做好了有一天要接受我离开的准备吗？所以我从小我就告诉自己要一直快活的笑，让每个人都觉得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让那些活得比我长许多的人嫉妒死我这个短命鬼！但后来，我又多了一个理由：那个‘她’从来不会这样笑，我要让想在我身上寻找她的他失望……这样想来，我的心地实在不怎么好啊！呵呵，其实我也不过是个自怜又自卑的傻瓜啊！”

　　……

　　“父亲，快点来！妈妈快要不行了……什么？工作？工作有比她更重要吗？求求你，求求你，就来一下，好吗……”女孩的声音呜咽起来，电话慢慢从手中滑落。

　　轻轻推开房门，病床上的女人转过头，平静的脸上却已被慢慢降临的死亡罩上一层死灰色，虚弱的声音中有丝了然：“他……不能来吗？也对，这个世界上除了她，没有人能让他放下工作啊……雅雅，如果我告诉你，我一直非常嫉妒那个‘她’，你会不会取笑我？”

　　她又看了看高雅：“不要哭！要记得，要笑，快活地笑……可是，请原谅妈妈，现在，我笑不出来了……”

　　望着她静静闭上眼，高雅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母亲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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