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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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日子实在太难熬，素素时常在梦中见到笑凡，他们仍坐在高中的教室里，墙壁上有剥落，也有旧时偷刻上的文字，窗外晒进姜黄色的午后阳光，所有一切就像真的一样，可往往醒来，却仍是躺在宿舍的木板床，抬起头还会很不浪漫地瞧见李月清的脑袋顶，她身上总有数不清的疤痕，甚至头顶这个，严重到缝过十几针，都不长头发。

　　大学的生活往往从军训拉开帷幕。
　　而这种时候，素素就越发想念起另一个城市里的笑凡，虽然分开的时间并不长。却仿佛过了有好几年的样子。
　　他们并不经常通电话，尽管笑凡从未提过接电话的不便，素素还是每每都算准他回宿舍的时间，才迫不及待，可就连这样的短暂机会，都还是偷来的。万方方总是责怪午休的时候素素要吵到她，毕竟军训辛苦，谁不想多点时间睡觉？这么一来，能联系的机会就愈发少了。
　　笑凡像是知道这些一般，每次在电话里，多半都是嘱咐素素在外照顾好自己，从不过多提起学校的生活。有那么一两次素素问了，他也只说舍友人不错，时常帮忙。
　　他越是不说，素素便越担心，怕他不开口寻求别人帮助，怕他被欺负，好几次想提议去看他，却又担心被他责备，尽想些有的没的。

　　军训后，所有人都晒得跟非洲人似的，虽说笑凡买的防晒霜不是什么高级货，但素素一直随身携带，只要有被汗水冲掉的迹象，就再涂上些，形象神马的早就抛到脑后，倒也没晒太黑。万方方用得自然是当初她口中所说的好货，不过在素素看来，效果其实也没好到哪里去，军训第二天就晒伤了。李月清不一样，她不在意什么晒得黑不黑，所以不做任何准备也在预料之中，谁让晒成小黑妹的她还是美女一枚？至于陶卓翎，素素不了解这个略显忧郁又沉默寡言的顾念，甚至寡言到让人完全没有机会去接近，素素从她的身上，隐隐看到些自己曾经的影子。

　　各个社团的纳新活动在军训后的十一长假陆续展开，素素内定文艺部，她对此毫无兴趣，军训一结束，便收好行李，拿着一张长途客车票赶往车站。
　　她迫不及待想见笑凡，她要来个空降，给他个大惊喜。

　　一早便听说火车票虽便宜，可长途客车舒坦，花得时间也短，她果断买了张汽车票。
　　就算如是，整整一天的行车，还是令她疲惫不堪，糟糕的是，到达时还是午夜，听闻李月清说过车站附近的招待所、钟点房不安全，一个孤身女孩子自然不敢轻易尝试，在候车厅等了好几个小时。

　　天还没亮，便背起背包，大步冲出车站，也不管是不是离笑凡的学校还很远，得花高昂费用，果断叫了出租。司机开车堪比飞机，没吃早饭的她顿时晕头转向，头痛欲裂，恶心无比。

　　好在很快到达终点，车费加起来十块有余（小城市的出租车很实惠的）。

　　她往校园里走去，不敢东张西望，生怕迷路，这里倒是不大，可是对于路痴的素素而言，还是太大了，她看着眼前的一切，想到这将是笑凡要生活四年的地方，不由心生温柔。

　　她记得他说过他住在学生区的C幢，一路问，却一路走错，等终于耗到目的地，她真真后悔没有给笑凡电话，叫他来接，饿着肚子，怕要虚脱了。
　　天才蒙蒙亮，几个穿军训服的男生从宿舍楼出来，素素赶忙走上前询问：“你们还在军训？”
　　几个男生起先还神色鄙夷，末了兴许觉得她挺漂亮，便道：“你有什么事吗？”
　　“这边，有没有住着个没有手臂的男生？”他们面面相觑，茫然摇摇头，神色古怪地离开了。
　　素素有些沮丧，甚至很想打退堂鼓。寻思这么盲目问下去会不会给笑凡带来困扰呢？

　　不过接下来运气爆棚。一个高个子的男生，听到素素提起的人，立刻了然：“你说的是杨笑凡？我们同班，你是他家人？”
　　素素心里一暖：“我来找他的！！”
　　“我们军训还没结束，十一也不放假，只有这周末是例行轮休。”
　　女生诧异：“他，也在军训？”
　　“不晓得，像他那样的，应该被分去通讯部了吧，也不干什么。”男生笑笑，“我得先走了，迟到得挨罚。”
　　“他住这里吗？”对方一边点头，一边勿勿跑开，素素心中安然许多，看来没找错地方，还顺便见到了他的同学。

　　清晨微风偷着些凉意，素素等待着，既盼望快些见到他，又很紧张。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少年。
　　他也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迷彩装，头发向来理得短，此刻看起来更短了几分，并不难看，只是清清瘦瘦的肩膀，撑不起衣服。
　　两个人眼中擦出了相似的火光。
　　“素素！你怎么在这儿？！”他小跑几步，衣袖微晃。
　　“我们放假啦，所以来看你的！想你。”素素急道，说到这里，脸颊烧红。
　　男生目光温和，看到眼前一副狼狈样儿的素素，不觉一阵心疼，只道：“也不晓得你一路吃了多少苦。”
　　女孩则揉揉乱蓬蓬的头发，忙不迭地说：“我没事啦，倒是你啊……”她打量了又打量，“你穿这衣服真好看。”
　　“说什么呢，怎么会好看？傻瓜。”笑凡只是浅笑，无奈地瞧瞧身侧的空袖子，“也就你说好看……不用安慰我的。先带你去食堂吃东西，我饭卡挂脖子里。”
　　素素嘟嘟嘴巴，习惯性推着他的后腰：“我就是觉得你好看，你特别好看！！”
　　他只是淡淡地笑，也不说话。

　　笑凡没敢逗留，因为再不快些，军训就要迟到。素素早饭吃得心不在心焉，晕车果然是罪魁祸首，一点胃口都没有。忍不住想快些去看他。
　　运动场上热火朝天，一个个方阵迈着整齐的正步，素素搜索了一圈，还是没能找到他熟悉的身影。想起在笑凡宿舍外遭遇的高个子男生所说的话，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笑凡应该不会开心。
　　过了许久，她才终于找到了他——那男生孤零零地站在不起眼的看台下面，身边摆着的是按队列排列的长袖迷彩装和一顶顶帽子，而他自己，身上还套着那件略微宽松的外套，也不知道是不是很热。
　　素素疲倦地扔下背包，坐在阴凉的跑道上。一个早上队列地训练，笑凡都安安静静坐在一边。军训进行得很顺利，直到同学们排队训练射击姿势时，她才看到笑凡站直了身子……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军训结束，素素早就急不可耐，而热烘烘的风吹得人烦躁不堪。
　　他一见她，起先目光还有异样，末了就有些躲闪：“你怎么在这里的？”
　　“我想看看……”她没敢说出那个“你”字，总觉得会刺伤了他。
　　“没什么好看的，我都在边儿上。”他淡淡地回应，关于素素的心思，他是懂的。
　　女生只觉得提了不该提的事。
　　“你的包给我，替你背。”他用目光示意了下。
　　素素脸一红：“啊？不，不用了。”
　　“给我。”他用身子挡住她。本来素素还想再推辞，可是触到对方的眼睛，就妥协了。

　　一路上，两个人都很沉默。虽然已经开学多日，但还是有不少同学朝笑凡投来异样的眼光。

　　“找到住的地方了么？”少年打破僵局，像是要引开素素的局促。
　　她回神：“啊，还没。”
　　“我带你去学校招持所，比较安全。”自始至终，他都保持着那股沉着淡定。
　　“我们吃了午饭再去，好不好？”素素可怜兮兮地眨巴眨巴眼睛，她是真心累了，不想再为了吃饭的事情特地出来一次。
　　笑凡犹豫，末了才开口：“现在食堂很挤，我怕你挤不过，要不是很饿的话，等安排你住下后，再说行么……”他脸色不好看，素素觉得有隐情，就不再说什么。

　　一切停当，她抛开不愉快，一屁股坐进软椅里。
　　笑凡蹲下身，放好包才道：“饭卡给我，我去买饭。”
　　“哎？”
　　他不紧不慢地示意了下：“你先上床躺一会也成，我很快回来。”
　　“可是你要怎么拿？”她小心翼翼瞧了对方一眼，他并没背习惯随身携带的包。
　　听闻素素这么说，笑凡只是很迅速地垂下眼睑：“我先回宿舍拿包的。”触到他有些刺痛的神情，素素意识到又说错了话，便强打起精神，捏了捏口袋里的卡。
　　“我们一起去食堂吧，不想太麻烦你。”
　　“你一定累了！从你那里过来的长途客车，都是凌晨到达，我不会让你等太久！”他固执的样子。
　　素素的心狠狠疼痛，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的：“我，我，我并不是嫌弃你……”。
　　“我知道，快点给我吧。”说着他快步走来，素素将卡挂上他的颈子。

　　便目送他离开。

　　不知道为什么，素素总觉得有什么改变了，到底是什么呢？却又说不上……
　　等她从睡梦中苏醒，不觉竟已是过了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玻璃窗，笑凡不在，她看看时间，知道他早就去军训了。
　　倒是桌上，摆放着保温饭盒，令素素心里一下暖热起来，犹记得当初笑凡送她去N大，离开的早上，她便送了这个饭盒给他，虽然不见他说什么，可是他眼里却满是温柔的光。
　　他爱她。就像她爱他一样。

　　素素捧着饭菜，终于算是美美吃上了一顿，她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解决了肚子的问题，立马跑去浴室，洗了个舒舒服服的淋浴，这才窝在床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着笑凡回来，竟莫名觉得，像是等着丈夫归家的主妇，有些忍俊不禁。

　　她等他等了很久很久，天色都暗下来了，素素既沮丧，又焦急，只觉得心都已经飞出去，就在她差不多决定出去找他的时候，终于传来了有些别扭的敲门声。
　　素素翻身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开了门，便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笑凡宠溺地蹭蹭素素的肩头。
　　“你怎么才回来，可急死我啦！”女孩有些跳脚，脸上却堆满笑意。
　　“我这不是来了吗？带了好吃的给你哦！”素素欢喜地张大双眸，只觉得幸福地要命，他快步走进屋里，熟练地弓着身子，用嘴巴叼着包带儿，小心翼翼放在茶几上，然后急急踩着拖鞋去卫生间洗脚了。那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素素，在我包里呢，快点拿出来吧？”
　　她闻言，便去拉他的包，映入眼帘的，是德克士的汉堡，热牛奶……她望着已经化掉一半的圣代，眼睛就湿了一圈。
　　洗完脚的笑凡转身坐在素素对面的椅子上，脸上还挂着温暖的笑意：“快吃吧！等会儿我还要回去军训呢，你看冰激凌要化掉了。”
　　她听话地捧起汉堡咬了口，才抬头看他，却见男生并没有动，只是微笑着看她吃东西。
　　“你也吃啊？”素素嘴巴里塞满食物含混道。
　　他却忽然显得有些局促：“我吃过了，这么点，都不够你吃的呢！”他笑眯了眼睛，“前些天和宿舍的同学一起去吃的，觉得挺好，就一直惦记着要请你吃呢。”
　　素素有些心酸：“你以前不怎么吃的啊？”他愣了下，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啊……是你不喜欢吗？”
　　“是啊，因为初中那阵子，我家旁边开了一家，离得近，喜欢缠着婆婆去。有点儿腻了。”素素的声音小了下去，她并不想骗他。却没发觉笑凡的笑容变得暗淡了。
　　“真可惜，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看他有点孩子气沮丧的表情，素素好笑：“你真笨，至少也应该问问我的嘛。”
　　笑凡没回答，只是默默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这才觉得气氛不对劲，心里急了：“笑凡，你生气了？我没有恶意，我，我只是想逗逗你的……我……”
　　素素话未说完，杨笑凡却微笑着抬起头打断她：“没有啊，素素你误会了……”
　　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眼下的情形，可是似乎有什么，在将她和笑凡隔得越来越远。
　　“笑凡，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和你生气，先垫一垫胃，晚点儿我们再去吃夜宵。”
　　素素扬起了笑脸。

　　很快，吃过晚餐，拗不过素素的笑凡，只好带着她一起赶往运动场，他知道她到了陌生的环境，大晚上会害怕，女孩子则一路狂喜，跟笑凡讲述学校里发生的趣事，不亦乐乎，更说起对她照顾有加的李月清。
　　运动场上的男孩女孩们，各自挤成堆，训练还没有开始，几盏灯把整个运动场照的宛若白昼，素素张望了一下不由夸奖了几句，笑凡只是满脸宠溺地看着她眼里掩饰不了的亮光。

　　“嗨！！杨笑凡！这边！”
　　一个声音喊住了刚刚踏进场地的两人，素素不由朝那个出声的人望去，只见是个矮个子的男生，身形结实，黑黝黝的脸膛上嵌着一双大眼睛，鼻梁挺直，操着浓重的口音，脸上还挂着开朗的笑容。他匆匆朝这边跑过来，跳起来搂住笑凡的脖子：
　　“兄弟们约好了下午吃二楼小炒的，你一结束就跑得没影儿了，老实交代！哪儿逍遥去了？”还不等素素反应过来，又一个男生已不紧不慢跟过来，看起来还算斯文，脸上挂着一副黑框眼镜。
　　要不是这个斯文男生的出现，那个踮着脚才能搂着笑凡的男生恐怕还没意识到素素的存在。
　　素素知道应该微笑，却不太成功，搂着笑凡的男生神情怪怪的。
　　他反复看了素素几眼道：“你是？”斯文些的那位反应快，打破尴尬先开了口：
　　“你好，我叫刘朝。”他用眼神示意矮个子的家伙，“他是林海，我们都是笑凡的室友。”
　　素素已经镇静，大大方方说道：“我是白素素，杨笑凡的女朋友。”
　　林海的眼睛顿时瞪成牛眼：“我靠！女朋友？！！！我都没拉过女生的手，怎么连笑凡都有女友！！！是江宇飞还能理解！！可是！”他一脸不置信，却不曾注意空气已经尴尬得胶着在一起，刘朝翻了个大白眼打断道：“笑凡怎么不能有女友了啊？”这话明显是想提醒林海注意。

　　可是他根本没意识到问题，只当刘朝是真不懂，继而还说：“笑凡是个没手的残疾人！！他不能跟正常人比的。”
　　素素按捺不住，声音也抬高了几分：“我不觉得笑凡比谁差！！”
　　下一秒却感到笑凡踢了她的脚踝，回过头才瞧见他眼里的为难之色。咬住嘴唇，转而冷冷道：“我有话要单独跟笑凡聊！”
　　“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冲！”眼看林海对素素的态度有了意见，刘朝也顾不上开口，忙把他拖走了。

　　两个男生别别扭扭走远，杨笑凡才微微侧过身瞧着素素余怒未消的脸孔：“以后别这么冲动。”
　　“干嘛？让我看着你被欺负吗？”她很明显还在赌气，只是斜睨了笑凡一眼。
　　“我哪受欺负了？你是看见有人打我还是有人骂我了？”
　　素素有些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撞上的却是笑凡眼里泛起的怒意。
　　“你室友说的什么话？没受欺负？他歧视你我能坐视不管么？”
　　“白素素！！他只是说了一句实话！！你有什么不高兴？你又凭什么不高兴？”
　　“我为什么不高兴你还不懂吗？我是你女朋友啊！！！我不想看到别人那么说你，我又凭什么……凭我是你女友够不够？”
　　“你知道什么就随便冲别人发火？我看你是觉得有我这么个残废的男朋友你自己脸上没光！！！”素素看到笑凡满脸的怒容，是那么陌生，陌生得仿佛已经不是他了，她嘴唇颤抖着，牙关咬得生疼，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杨笑凡，你，你混蛋！！！”两行热泪顿时涌出了眼眶。
　　少年却不为所动，只冷冷盯着素素低吼道：“你明白什么？！！你根本不在我身边，你知道什么？！！”他的眼睛也红了，“去食堂打饭，打热水，洗澡，扔垃圾，甚至上厕所，这么多事情，我都需要他们帮助！！！他只是说了句实话！他只是说了句实话……”笑凡的头越埋越低，素素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他面前的塑胶跑道上开放的两朵潮湿，只觉得难过得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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