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宵

　　小的时候，还不是很能够明白自己这双眼睛的用途。
　　即使爹娘不嫌弃自己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每次出门的时候也会有人指指点点。即使因为自家的权势而不得不压低声音，那些话语也能够传入自己的耳朵。
　　“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
　　各式各样的评论，让人心烦。
　　自家父亲在朝为官，常年因为朝中事物在外奔波，自己的幼年，是和娘一同度过的。
　　娘的身体并不好，因此更多的时间是到了那个父亲的同窗好友，一位姓王的大人家。
　　值得一提的是，王大人家有着一位性格相当个性的千金。那是即使是现在，也能够清晰回忆起那样鲜明的五官。
　　王小姐相当有个性，以至能够在当时和自己在当地齐名呢。
　　当然，最出名的，是因为月季。

　　“呦！姐姐今天要出去玩，你去吗？”
　　自己眼前的书被一双纤细的手直接撤掉，来人露出了秀气的面庞。没有一丝脂粉气，像是男子一般束着发，小巧圆润的耳珠之上没有耳洞，这个王大人府上唯一的千金小姐，此时正像是个纨绔子弟一般，穿着一身白色的男装，带着一把纸折扇，脸上带着自以为痞痞的笑脸。
　　视线不得不移到来人身上，接着淡然地伸手拿回书本：“王伯伯会不高兴的，锦澜姐姐。”
　　“你管我爹呢……”王锦澜不高兴地撇撇嘴，“话说，小崖，每次一到我家你就在看书，姐姐邀你一起去玩都不乐意，你不会闷吗？”
　　“比起和你一起去那个什么赏花会，我觉得书要有趣得多。”
　　更何况，只要看见自己的眼睛，所有的人都会知道这个看上去有些女气的少年，便是王家的大小姐王锦澜了。
　　“再没有见过比你更不爱动的男孩子了……真是的。”
　　王锦澜一边摆出要出去玩的姿态，一边却又坐下来，停留在眼睛之上的视线让孩子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哎呀别躲啊那么漂亮的眼睛……”
　　“……一点，都不漂亮。”孩子怒视着说出这句话的王锦澜，接着干脆就丢开了书本，离开了这个房间。
　　“干嘛啊，明明就是实话……”王锦澜嘟嚷着，接着将扇子插在颈后，之后将长袍的下摆塞在腰带上露出了里头的裤子，看着房间里窗外的围墙，笑了笑。
　　“虽然好像很生气，但是这个确实是留给我跑出去的好地方。小崖果然是温柔的孩子啊。”
　　接着就是非常熟练的流程：翻窗，翻墙，接着非常顺利地翻到了王家的外头。

　　王家的大小姐王锦澜喜欢花，很喜欢很喜欢。这大概是她唯一一点能是大家所认知的大小姐的行为了。
　　但是王大小姐只喜欢月季。喜欢各种各样的月季。除去了自家的花园和房间的装饰，还有日常用的各种熏香，无不是月季的气味。只要有月季的赏花会就一定会想方设法跑去看看。王大人虽然阻止过，但是成效总是不大，即使整个府中戒严，还有有空缺，那就是这个好友寄放着的孩子。
　　有着一双不同于父母的湛蓝的双眼，眼底映着的不是人间百态，而是虚无，那是据说能够看穿阴阳的眼睛。没有人敢离这儿太近，即使是墙外，仆人也不愿意呆着。王锦澜发现了这个破绽，并且运用了这个破绽，同时也发现了这个不愿意多说话的小弟弟。
　　王锦澜是唯一愿意接近这个孩子的人。
　　默默拿着书回到房间的孩子看着窗外盛开的月季，稍微舒展了自己的眉头。虽然知道已经兴奋离去的少女应该是听不到的，还是在微微整理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坐下翻开书之际，低声叮嘱。
　　“早点回来。”
　　但是显然王锦澜没能够早些回来。
　　在天色已经暗到必须要点上好几盏灯才能够看清书上的字的时候，身后的窗子终于传来的熟悉的动静，接着就是少女很是兴奋地声音。
　　“嘿咻！”
　　孩子放下了书本，转身看着这时候才回到自家府尹的大小姐：“王伯伯已经非常生气了，锦澜姐姐。”
　　“不好意思啊小崖，但是今天真是……好高兴啊你知道吗赏花会上有着一株绝世的月季啊！已经有两人那么高了！我从来没有看过那么高的月季，而且上头的月季花啊……”
　　“但是比起月季，锦澜姐姐，你不应该先去和王伯伯道歉吗？”孩子打断了王锦澜肯定会滔滔不绝的说辞，问。
　　“……啊。”一想起自己爹的那张板起的脸，王锦澜今天累积了一天的兴奋劲立刻消散无影，整个身子如同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不去行不行啊？爹肯定又会说我……”
　　接着依旧穿着男装的王锦澜抬起头板起脸，学着自家父亲的表情说：“锦澜！你身为女儿家怎么可以成天跑在外头！还一身男装成何体统？你已经年过二八却依旧没有人愿意前来提亲你知道为什么吗！和你一同年岁的其他千金可是早已经出嫁了呀！你你你你——给我去阁楼反省！”
　　“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再犯呢？”
　　“但是这些和我无关嘛！大不了我不嫁人啊！爹总是要顾及自己的面子，从来不管我……”不管我是不是真的没有心许的人……
　　“……王伯伯要是真的不理会锦澜姐姐的话，去年你的生日刚过，就直接给你许下亲家了吧？”
　　“……哼。”王锦澜轻哼一声，终于从椅子上离开，接着有气无力地离开了孩子的书房。
　　孩子看着王锦澜离开的背影，湛蓝的眼睛微微闪过了光芒。

　　我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
　　你也喜欢我吧？
　　你也喜欢我吧。
　　来见我。
　　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来见我吧。

　　王锦澜病了。
　　并且还是很奇怪的病。
　　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只能够躺在床褥之间，精神不振，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这简直是奇迹，毕竟王小姐之前即使是极其严重的伤风，如果不是浑身没有力气的话，比起躺在床上，更乐意出去照顾月季。
　　……真是浓烈的月季香。
　　第一次离开了自己的院子来到了王锦澜的闺房，孩子稍微皱着眉头，捂住了自己的鼻子。
　　王锦澜躺在自己的床上，虽然说男女大防，但是孩子的年纪尚小，因此没有人阻拦，便可以轻易进入了王锦澜的闺房，并且走到了她的床边。
　　王锦澜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孩子的靠近，微微笑起来。
　　“呦，小崖啊，第一次看你过来呢。”
　　虽然语气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声音却细微如同蚊蝇。
　　“……感觉如何？”
　　王锦澜微微笑起来，苍白的脸色带了点鲜红：“如果我说我感觉很好，你信吗？”
　　这种状态，任谁都不会信的。
　　看见孩子皱起的眉头，王锦澜又笑了，强撑着自己的身体想要坐起来。
　　看见王锦澜的动作，孩子微微顿了动作，接着向前扶着王锦澜，并且在其背后放上了枕头，好让她能够坐得舒适些。
　　说起来，侍女和嬷嬷都被赶到外头去了……
　　“不要经常皱眉头啊小崖，你该多笑笑。”王锦澜微笑着轻轻抬手点着孩子的眉头，举手抬足之间带着更加浓烈的月季香。
　　“锦澜姐姐最近换了熏香？”
　　“嗯？没有哦，还是月季呢。”
　　孩子稍微沉默了一会，接着便扯开了话题，直到王锦澜露出了疲惫的神情，才告辞离开。
　　“小崖，虽然其他人不相信，但是我希望你知道。”
　　在孩子走之前，王锦澜微笑地说。
　　“现在我是真的感觉很好哦！……你知道的吧？”
　　孩子离开了王锦澜的闺房，房门外也是大片的月季，空气中久久不散的也是月季香，但是和王锦澜闺房相比，算不上什么。
　　侍女们远远向着孩子行礼，接着前往自家小姐房中端上刚刚熬好的汤药。
　　这种情况持续了近一个月，虽然各种大夫请了很多，偏偏什么都不能够检查出来，只是开了许多调养身体的药品。但是汤药似乎完全没有作用的样子。
　　这是王锦澜病倒之后的第一个满月。
　　孩子原本已经开始独自更衣打算休息，但是眼睛看向窗外，却停住了动作。
　　王锦澜在院子里，身上穿着整洁华美的女装，笑得羞涩并且甜蜜。
　　浓厚的月季香扑鼻而来，让人不得不捂住鼻子。睁着眼睛看着这个自己熟悉的姐姐，穿过了墙壁，消失在自己的视野。
　　孩子睁大了眼睛，湛蓝的眼睛流转起了微微的蓝色光芒，远远看上去就如同湛蓝的宝石一般。
　　稍微思考就得出了结论，孩子看着自己院子外那道绝对没有人守着的墙，挑眉头。
　　好吧，今天就稍微试试翻墙好了。

　　好喜欢你。
　　好喜欢你。

　　幸运的是王锦澜……暂时先那么称呼吧，王锦澜的速度并没有那么快，并且还是步行，孩子即使是翻墙的时候耗了很长时间，之后还是顺利跟上了她的的脚步。
　　前进的方向通往了相当偏僻的地方，孩子的眉头皱的死死的，他似乎能够明白王锦澜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直到了一个荒芜的山坡下，王锦澜才停下了脚步，也让孩子看清了前方的景色。
　　在满月的光辉之下，有一株高过了两人的月季树，树的最顶端有着一个巨大的白色花苞，银色的月光被花苞吸引在其身边，围绕着花苞，看上去就像是花苞正在开放一样。
　　王锦澜很高兴地跑到树前，轻轻摇了摇树枝。
　　“我喜欢你哦，我喜欢你哦，我喜欢你哦。”
　　一遍一遍，声音轻柔仿佛是对着情人的低语，就像是什么的咒语一样，顺着说出的话语快慢，摇晃着树枝。
　　仿佛是回应着王锦澜的话语，花苞缓缓地开始绽放，接着，一个白衣男子缓缓地踏着月季的枝叶，飘然落地。
　　即使隔着的距离有些遥远，孩子依旧能够看清楚这个身上散发着微微荧光的男子。
　　肌肤光洁仿若透明，双唇颜色也如同肤色一般浅，一双黑色的眼睛细长细长但是闪亮如同星辰。即使是孩子，也在一瞬间有种呆滞的感觉。
　　这个男人，长得真漂亮。
　　远处的月季香味扑鼻而来，浓烈的气味刺激着孩子的鼻子，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但是近距离接触着孩子的王锦澜却仿佛什么都没有闻到，很高兴地扑到来人身上。
　　孩子在一瞬间有想要冲出去制止的举动，但是却被一股力量直接束缚在原地。
　　“等等，小孩子就是没有耐性啊。”
　　那是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清脆并且悦耳，但是却让人混混欲睡。
　　孩子抵挡不住袭来的困意，仅仅只能够看清来人一身玄色的长袍，以及，笑得温和奸诈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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