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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19
厕所里逼仄阴暗,将军坐在马桶盖上,窗户上的铁栏杆漆成明亮的黄色,太阳正迅速地沉到地平线以下,芒果叶的影子一动不动地贴在墙面上,风停了。
“谢谢你。”将军呼出一口气,衬衣汗津津地贴在背上,“可你是谁?”
“我是个尉官,将军。”
“对不起,我没认出来,你没穿军装,穿了我也不认得,你的连队不在热内亚吗?”
“不在,我是从北方下来的,我们有人得了痢疾,住在城外的野战医院。”
站台传来几声枪响,隔着瘴热烟尘,显得遥远,不真实。上尉仔细听了一会儿,继续说道:“站长是我的兄弟,他昨天夜里得到消息立即告诉了我,我在这里等了一天。”
将军看着他的忠诚的卫兵,感到不可思议。他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找个地方,让我躲一晚吧。”
上尉点点头,“您等着,我去外面探探。”
将军想了想:“从医院里找些帮手,带着武器过来,只要别太虚弱、让人看出病态就好。”
“他们能有什么用呢?有一个营的士兵驻扎在车站外啊。”
“我怎么知道?反正我得回到火车上去!”将军生气地站起来——接着便感到头晕眼花——又坐下。
上尉点点头,走了出去。将军惊恐地从他眼中看到一抹同情的目光。
他再次站起来,走到钉在墙上的镜子前,光线黯淡,他只看到一张黑汗水流的脸,像个在码头卖苦力的人。他拧开龙头,洗了一把脸,水里有股臭味,也许有老鼠掉进水箱里了。他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酒瓶,再喝了一口。
上尉把将军安顿在值班室的阁楼里,值班室里有一张弹簧床,还有个洗脸架,阁楼上则堆着一些要托运到乡下去的包裹。车站的其他员工被放了假,今天晚间的火车被叫停了。骚乱过去了,搜寻秘密地进行,士兵还是在站台上闲逛,等候火车恢复营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查尔还待在专列里,又气又忧,其间他到值班室给沙提姆打了电话,沙提姆在电话里很不客气地骂他是婊//子养的。他挨骂时,将军就趴在阁楼里听着,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扇木板。
将军听到查尔说:“我要杀了他,我保障,我会杀了他!”不由得感到一阵心痛。
之后,查尔回到了火车上,而将军还待在阁楼里,抱着他的酒瓶,呼吸着浑浊的空气。阁楼刚好能容纳他,如果蜷着身子的话。从下面看,除非是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有人藏在里面,“但其实屋顶有些歪,里面比看着宽敞。”因此这个地方避免了被搜查。事实上,也没人认为贝宁会藏在这种地方。
将军浑身酸痛不已,酒精带来的沮丧之情一波波涌入心中。他穿着汗馊了的衬衣,而且还在不断出汗,他甚至腾不出手擦一下,只能忍受汗水螯痛眼睛。身旁就是一捆甘蔗杆子,刺扎扎、热烘烘地挨着他的背。然而他毕竟还活着看到日落,却不知道能否活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他面前是刀山万从,最让他感到心痛的是查尔,当他斩钉截铁地说要杀了他时,他心都揪在了一起。这都是酒精的错,酒精让他容易动感情了。
大家都恨他,都巴不得他死掉,没有人会真正在乎他,他不值得人怜爱,连班克斯(可怜的东西!),都有他(和医生)的爱,却没有人爱他。想到这里,将军对世间最捉摸不透,来去无踪的感情,爱情,充满了渴望,也充满了绝望,不禁呜呜抽泣起来。
但是他刚哭了几声,上尉就严厉地低声制止了他:“将军,别出声!”
“该死,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将军大声嚷道。
“天啦,他这样会害死我们的……”这是站长,他说得小声,但也并不是那样小。他们现在大概不像过去那样畏惧他。他不是那个画报上的人物了,而是像老鼠一样蜷在阁楼里,威信便下降了。
“将军,我去医院了。”上尉戴上了帽子,一脸愁容,他一定很后悔。
将军闭上了嘴。站长跟着上尉走了出去,关上了灯,他今晚有得忙。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上尉回来了,他带着一支十二个人组成的小分队,在城外上了火车,然后坐进车站来。这十二个人都得了痢疾或是肝炎,血管里还流着寄生虫,但是穿着军装,挎着枪,虽然里面都没能装满弹药。
将军从阁楼里下来,认真洗了脸,他带着这十三个人,昂首走上站台。第一抹朝霞刚刚落在车站的铁皮屋顶上,芒果树沙沙作响,站台上躺着一排没搭到车的士兵,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们。将军带着人踏上火车,查尔一夜未眠,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时运还抓在他手里,他拿了一手好牌,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一点,他的胆量总是小了一点。
将军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我去洗澡。告诉列车长,早饭我要吃煎蛋,煎得嫩一点。”说完他就走去浴室,留下他面带病容的一队杂牌军一声不吭地挤在查尔周围。
当太阳完全升起来,空气又变得干燥热烈,紧紧地贴在滚烫的铁皮上,当铁轨上热气炎炎,蒸蒸腾腾升起来,将军神清气爽,坐在铺着洁白餐布的桌前,吃到了煎鸡蛋。
列车开出了车站,继续向北奔驰。晴空万里,阳光像盐粒一般洒下来,舔一下有蜇人的咸味。梅森河终于展现在他们面前,河面宽广平静,蓝得喜人,波光粼粼,波浪排成一线向前缓缓流淌,此起彼伏。将军沉静地看着窗外的美景,而查尔面色苍白地看着他,现在他知道,时运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悔意像蟹钳般揪着他的心。
将军并没有比他好过多少,他沉着地化解了一场叛变,但是并不感到轻松,甚至于他竟不对查尔有任何仇恨,或者胜利的喜悦。正相反,巨大的失落感装进了他心里,在里面空空荡荡的回响着。对爱的渴望并没有随着酒精的分解而消亡,它留下来了,将军明白它将长久地住在他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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