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难违

　　长明的赌注是，如果他输了，他就要教会司文星君重生转魄的法术。这重生转魄的法术并非寻常，修为不够的时候仅能为人重生转魄，但是若修为足够高的时候，即便是仙也可以再度重生。长明突然有些害怕，那日他突然与司文说漏嘴时，司文就极其的好奇，言谈之后没过了几日，就突然多了这么一个赌。

　　这赌也是司文提起来的，只是那时候长明实在闲的发慌才突然来了兴趣，如果这一切都是司文有意安排，似乎也能说得通，那刚刚武灵说的偷魂取魄难道也是司文？！长明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可能！重生是小事，可是偷魂却不是小事，尤其是对于神仙来说，司文星君刚入仙籍不久，断不会做出如此自掘坟墓的事情！刚刚武灵的怀疑已经让他难过了，现在自己无凭无据又怀疑司文，长明不觉得内疚了起来。

　　司文星君不比自己，他飞仙之前为妖，在凡间无法长时间化为实体，只能使用法术左右人的思想，这种法术每月只能使用三次，每次不过三个时辰，所以极有可能是外在条件影响而使得司文星君不能阻止项籍的屠城。

　　似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长明在石凳上坐了下来，他又记起那日司文说的一句话，“长明，你可想好了？”当日他没在意，只是现在想来，那表情有十成十的说不清的诡异。

　　啊啊啊……长明恼火的挠头，这明明是在仙界，怎么还是要猜心？！好累！心血来潮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长明默然想到了韩信，他和司文星君的约定是，谁得了天下为胜。他既然能左右项籍的想法，恐怕心里肯定认定杀了韩信是最有效也是最保险的做法。长明眉头一紧，他那天没有跟上韩信会不会害了他？当即立刻站起来，双手合十，他回仙界刚坐了一刻钟，加上路上折腾的时间，人界少说也过了几个月。长明倒吸一口凉气，即刻下凡。

　　*
　　而此时凡间的韩信正坐在楚营里，与长明一别已经快五个月了。

　　五个月前他背着那仅有的行李往不远处的城池走去，他头脑混乱，茫然不知所措。那日他行了很远，直到护城河畔才坐下来，他愣愣地发着呆，这几天的情景仿佛如梦境一般。而现在他身上没有那神奇的麒麟玉玦，也没有那泄漏天命的竹简，没有神仙，没有那神秘的黑袍男人，也没有张良，仿佛回到了在淮阴的时候……想起张良的名字，韩信才突然心里产生了一些对长明的愧疚，长明的建议明明是为了自己好，而他却迁怒于长明。

　　“城里到处是招兵买马的通告，你一个大男人不去想着建功立业，反到在这里发什么呆？”旁边洗衣服的大婶一边捶打着衣物，一边跟韩信答话。韩信猛然回神，有些尴尬。

　　“行路累了，只是歇歇脚。”

　　“给你。”那大婶在麻布衣上擦了擦手，从衣襟里掏出了半个饼送到了韩信面前。韩信一日都未曾进食，看到吃的，不由自主地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唇，咽了口口水。“饿了就拿着，吃罢。吃饱了从军，保家卫国。”

　　韩信看那大婶坦诚，自己便也不多礼，接了过来。只是刚咬了一口，便突然想起了那未曾细看的竹简上似乎有记载韩信在淮阴旧日里，受过漂母怜悯的饭食。不由得苦笑，所有的一切原来皆是命中注定。

　　吃罢，韩信便辞别了那大婶，往城里走去，城池里果然到处贴的是招兵买马的告示，韩信也懒得再多想便就过去了。

　　五个月里，韩信的满腹才学并没有被埋没，项羽麾下的一名将军非常赏识他，把他举荐给了项羽，那天韩信特意整齐了衣装，擦了盔甲，跟着那名将军一起进到了项羽的大帐。项羽高大威猛，穿着闪闪发亮的盔甲仰头望着天，一副王者气派。韩信准备了很久，却还未来得及开口，那项羽道了一声，“便任执戟中郎将。”说白了，一个看门的侍卫。

　　出帐的时候，韩信突然想起了张良，他记得在寨子的某一个晚上，他与张良谈兵法，白衣翩翩的谦谦公子低头垂耳，静静凝听，是那般的谦逊。外面的阳光很烈，烈的韩信睁不开眼睛，旁边的将军安慰道，“韩信，莫要心急，终有一日羽将军会赏识你的。”韩信笑了笑，天下间恐怕只此一人。

　　身后的几个小兵似乎在议论项羽，说他今日与往常不同。议论声把韩信拉回现实。另一个原先站在一边的士兵听到这个也凑了过来，低声道，“什么叫今日不同，我觉得项羽将军每月总有那么三天不同，总下一些让人摸不透的命令，而且还要当日完成，因为一旦隔日，他自己都记不住了。”那士兵说的悬乎，连前面的韩信都竖起了耳朵。

　　“都有些什么命令啊？”

　　“前几日项羽将军突然列了几个人的名字，硬是要把这些人找到，而那些人又不是特别有名的，谁知道啊，折腾了好久，当天就找到了一个！”那小兵抱怨道，脑子里还回忆着当时项羽的神情，平日里如果是项羽生气，那必然是雷霆一般，所有人都能吓得尿裤子，而那天生气的项羽将军，只是沉着眉，甚至没多说一句，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那后来呢？”

　　“后来项羽将军命人把他杀了。其余的人第二天也找到几个，但是项羽将军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大家想想也算了，就放了。”那士兵道。

　　众人对这个结果显然觉得不够，都显得意犹未尽，想知道其中缘由，却又有些不敢。

　　“韩信，到你当值了。”远处一个士兵高声喊道，太阳已经西下，确实到了他当值的时间，韩信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襟上的灰尘，拿起长戟，跟着那人一道往项羽的大帐过去。

　　韩信觉得有些奇怪，往日当值很少看到项将军站在大帐门口眺望，今日却见到项羽不仅眺望，表情更是深沉，他的视线……韩信觉得项羽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韩信走到帐前，与项羽行礼。然后准备站在预定的位置，却不料项羽抬了抬眼睛，“韩信？”短短的两个字里却包含着难以言喻的诡异。韩信作揖，“正是属下。”项羽笑了笑便回大帐了。

　　天色渐渐暗了，军营里整齐的篝火立在两旁，忙碌的士兵们也终于安静了下来。韩信站在帐外，火光把项羽的身影投映在帐上，韩信瞟着眼睛，影子似乎安静地不动，手里拿了卷书，眼睛却不像是盯在书上，而是……韩信猛然一惊，觉得仿佛项羽的视线可以穿越帐布，直视自己！

　　“韩信！进来！”大帐里传出一个高亢的声音，韩信一愣，虽然觉得蹊跷，却仍旧应了一声，抬脚准备进去。旁边一同执戟当值的士兵都觉得有什么似乎不同，但各个都不敢言语，用眼神嘱咐韩信小心。韩信点头，正了正身子掀开帐门，探身进去。韩信的感觉没错，今日大帐中的项羽似乎对他格外的关注。

　　韩信小心翼翼地半跪在地上，“项将军……”韩信的后半句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项羽越发模糊的脸上有一抹难以言喻的笑容。

　　“今日，我刘邦拜韩信为大将军。自此，韩信所言即是本王所言，违抗将令者斩！”韩信模糊地听到耳边有声音回荡，那声音气势雄浑，掷地有声。刘邦这两个字死死地映在了韩信的脑子里。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我不如子房。镇家国，给馈饷，存粮道，我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我不如韩信。” 说的人有几分醉意，只是言辞之间仍旧是十成十的诚恳，韩信觉得很受用。

　　“韩信，纵然别人说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朕刘邦今日启誓，朕于你，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刘邦搀起跪在地上的韩信，信誓旦旦地承诺，韩信只觉得自己满眼泪光，他相信自己从来没有跟错过主。

　　“韩信，你以为今日杀你，只是我吕雉的意思吗？”尖利的竹子刺穿心脏的时候韩信听到了吕雉尖锐的声音，韩信心里明白，怎么可能仅仅会是她一个女人的意思。韩信终于明白，即便是为王，也终究会是言而无信。即便是你替他夺了半壁江山，依旧换不了真心相待……不管是外还是内都是万箭穿心的疼痛。

　　韩信半跪在项羽的身前，额头上已经出了层层密汗，项羽似笑非笑的看着韩信，而意识里那疼痛竟也似真似幻的出现在自己的身上。韩信咬着牙，却无法反抗。突然只见周围现了一道金光，那项羽脸上皱了皱眉，却没有惊讶的神色，光线渐渐淡了下去，一个碧绿色的小小身影出现在了韩信的面前。

　　“长明……”

　　“司文，你耍赖！”长明悻悻地说道。

　　“怎么会？”韩信稍微清醒了些许，看清了来人是长明，又听得那项羽的语气十足奇怪，有些摸不着头脑。那霸占着项羽身子的司文挑着嘴角笑了笑，也不想再啰嗦什么，当即就伸手，作势要来胁迫韩信，长明来不及多想，一个转身挡在韩信的身前，硬生生挨了一掌，长明生咳了两下，一把扶起韩信，当即使了个法术转眼就晃到了营地外围的树林里。长明喘了口气，韩信看他受伤了，走过来反扶起他。

　　长明顿了顿，看了韩信一眼，有些委屈，“又给你惹麻烦了。”这么一说，韩信突然有些哭笑不得了，他蹲了下来，让长明爬到自己的背上，“这里离营地太近，就算一会儿没被项羽追来，被其他士兵发现，也会当逃兵处理。”长明点点头，不好意思地爬到了韩信的背上。

　　长明很轻，或许真的是因为神仙的缘故。“你是仙，我为凡人，即便是你专门为我设置了重重磨难也是应该的，韩信又怎么能抱怨？”韩信说得诚恳，只是长明听着自己内疚。

　　“喂，韩信，你会不会觉得我这个神仙做的特别窝囊？”许久没答话的长明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韩信没忍住笑了笑。

　　“那挺好，刚好我也挺窝囊的。还互相有个照应。”今夜的天空澄澈，繁星点点。听了韩信的话，长明瘪瘪嘴，把头耸搭在韩信的肩膀上——还真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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