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献肾婚姻

作者:我心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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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约婚姻(三)


      滕景漠每星期来医院做两次透析,但他没有再住过院,看来最近状态还可以。
      今天应该又是滕景漠来透析的日子,星子看看护理站墙上的钟,这时候他透析也该做完了吧。

      星子正在绘制体温单,电话响了,便伸出一只手去接,“喂。”她拿笔的右手没有停。
      “请找廖星子接电话。”
      那声音,星子一下就辨识出来了,她慌忙扔了笔,站了起来:“我,我就是。”

      “我是滕景漠,现在在医院,跟我见个面。”电话里是没得商量的命令口吻。
      “现在?可我在上班耶。”
      对方只说:“我在院长办公室。”
      “哦,我马、马上来。”
      “咔。”那边电话已经挂断了,连个“一会儿见”之类的结束通话提示也没有。

      星子放下话筒,手有点抖的。滕景漠已经知道她和韩敏佳谈判过了吧。他会是什么态度,星子真的无法猜测。
      “星子,怎么回事?12床呼叫了,你不赶紧去看看,站这发什么呆?”
      护理组长进来一喊,星子才重启,“哦,那个,刚才院长打电话过来,让我过去一趟。”

      “院长?院长叫你去干什么?”护理组长惊异问。
      “说是要让人过去拿个片子给主任看,刚好我接的电话,就让我马上过去。”虽然去的确是院长办公室,这谎话说出来还是耳朵发烫。
      “那你去吧,这里我照应着。”

      穿过医院七拐八弯的走廊,星子心头忐忑得像在无人旷野行走。
      她在院长办公室闭合的门前深吸了几口气,才轻轻叩门,听到答声后推开,里面只有滕景漠一人。
      他坐在沙发上,交叠的腿上搁着张报纸,眼睛却是望向窗外,那窗外一抹晚霞红艳似火。

      景漠慢慢转过头,看门口那个垂手而立的人。
      也许杜克说得对,这个人确实是清浅得能一见到底的,此刻她的局促不安便一览无余。
      只是,她的不安是为了什么呢,怕那一百万赚不到手吗?
      景漠发现,一想到这一百万他就忍不住变得刻薄。

      景漠所以约廖星子见面,是因为被韩敏嘉吓坏了。
      昨晚韩敏佳居然在他面前哭了。这个,景漠是第一次遭遇。
      韩敏佳是个不相信眼泪的女人,在景漠从小到大的记忆中,就从来没有妈妈哭着的脸。

      父亲滕千里去世时,母亲也从来没在人前落过半滴泪,在葬礼上她都没有哭。
      家里房子隔音好,景漠没有听见过她的哭声,只有在早餐的桌上,妈妈红肿的双眼和沙哑的嗓子告诉景漠,她曾经彻夜痛哭过。

      可是昨晚上,韩敏佳就那样在儿子面前爆发了,哭得稀里哗啦。
      原来女人不论身份个性,哭起来的时候都差不多啊,都会变得逻辑性很差,说话语无伦次。
      韩敏佳翻来翻去,哭诉的主要也就是一个意思,她失去了丈夫,如果再失去儿子,她也不能活了。

      那一刻,景漠把韩敏佳搂在怀里哄着,觉得他责任重大,以后,韩敏佳都要靠他保护了。
      如果他自己丢失了生命,拿什么来保护母亲呢?
      他要先保住自己的生命对吧?
      可是,娶廖星子,真的是不行啊。为什么韩敏佳千方百计寻访,最后找到跟他肾配型合适的人居然是廖星子呢?

      景漠考虑要不要干脆把他在追查廖明的事告诉韩敏佳。
      然而他细一想,又不忍心让韩敏佳的承重再增加。她一直认为父亲的死她有过错,几个月来既受着内疚自责的痛苦,又要屹立不倒地扛住纵横国际,还要操心儿子的死活。
      景漠怕再加一根草妈妈就会倒了,这场痛哭就是证明,韩敏佳已经到了极限。
      景漠决定暂按下廖明不表,先会会廖明的女儿再说。

      景漠心下想着昨晚的事,没有意识他的目光已经滞在星子身上有好一会儿,星子尴尬地问:“院长不在?”
      景漠挑眉:“你希望我们谈话时院长在这儿旁听?”
      这人的话说出来总是像些小鲫鱼,那许多许多的毛毛刺,是怎么都剔不完的。
      星子吞下鱼刺答:“我不是这个意思。”心里嘀咕一句:人家不过是要起头搭个话而已,干嘛这么不配合。

      景漠用手说“请坐”。星子在他对面的沙发坐成淑女的经典姿势,脊椎笔直,双膝并拢,微斜,双手交握搁在腿上。
      景漠又不说话了,再次看定廖星子。这次他的视线直接射进她的眼睛里。

      星子十指紧扣,两只拇指紧张地互相触、摩。她没有勇气与滕景漠对视,只得避开他灼人的眸光看着墙。
      纵然如此,还是无法承受他执着的审视,低眉去看自己的指尖,却又怕这样的举动露了小家子气。
      于是又抬起头,眼珠子骨碌骨碌左右转,装着欣赏墙上字画的样子,只不肯看滕景漠背后那巨幅山水国画。

      那对睁得圆圆、灵活流动的眼睛,明亮里折射着夕阳的辉光,干净得有点像滕景漠喜欢收藏的那些水晶玩意儿。
      这女人的眼睛里还真有孩童似的清澈单纯,在这混沌的世界成长,这双眼睛为什么还能像水晶一样透明呢?

      当景漠意识到自己内心独白了一句什么,他立即骂自己:疯了吗,用纯洁的水晶来类比廖明的女儿,她丫配吗!
      坐在他面前的人可不是一个向他要糖吃的孩子,坐在这儿的人为了一百万出卖自己的——什么的(景漠他找不到形容词了)。

      景漠轻咳一声:“廖星子,今天我们讨论的主题你已经清楚了?”
      他一开口,星子全身的骨头明显松弛了好多,她眨着睫毛说:“是的。”
      “那好,开门见山,我希望你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主动。”景漠的鱼刺又出来卡人喉咙了。

      星子默了几秒,说道:“这个我跟董事长都讲清了,我需要钱。”
      景漠眯起眼睛,两眉间“川”字三道纹代表三个字——不相信。“果真如此?”他问。
      “我家房子对我的意义,我也跟董事长解释了。”星子剔断了自己左手食指的一块指甲。
      要把对韩敏佳说过的话再原原本本对滕景漠重复一遍,原来很不容易。在他面前扮演不是廖星子的廖星子,比想像的艰难。

      景漠一时也没有说话。
      屋子里现在只听见星子剔着手指甲的声音。
      景漠被那“嚓、嚓、嚓”的细微脆响弄得心烦意躁,他终于忍不住大喝一声:“廖星子,别玩你的手指甲!”
      星子被他突然的发作吓了一抖,手指僵在了腿上,望着滕景漠的眼睛里闪着怯怯无辜的光。

      景漠还不放过她,继续吼道:“你以为你真是个孩子啊,剥手指甲玩儿,你干嘛不直接把手指头塞到嘴里去啃哪,啊,那不更像个纯洁的孩子吗!”
      星子慌忙把两手藏到了背后,她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剔手指甲,先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过这动作和声音那么的不雅观。脸,不由自主就红了,喏喏的不知说什么。

      还是景漠自己先冷静下来,停止了怒气叫嚣,用相对平静的声音命令她:“你就这样背着手坐好了,不准乱动,我们在讨论严肃的事情,不要弄些稀奇古怪的小动作和乱七八糟的声音来干扰!”
      ……
      “小朋友们,现在开始上课了,大家都坐好,把手背在后面,不要乱动。”
      星子忽然想起,在幼儿园时老师经常这样说。滕景漠把她当无知幼齿么,星子好想笑,但不敢,就背着手直直坐着,嘴角是忍俊不禁的弯弯翘。

      景漠忽略她那乍然爬上脸的俏皮,板着脸道:“廖星子,你想保住自己家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我建议你想其他办法解决。你出卖自己的青春是对自己的不善,出卖自己的肉、身器官是对父母的不孝。我相信你父母如能在地下开口,一定会说他们情愿失去那房子。”
      有意要破坏她脸上的笑意,景漠添加一句:“墓地现在才是你父母的家,你若想合家团圆,请到那儿去找他们。”

      果然,星子的表情倏忽间僵了,他刺得她的心一阵阵痛得紧。
      星子咬着嘴唇,直视滕景漠:“正因为失去了父母,我才了解生命有多么可贵。”
      我了解失去所爱之人有多么的痛苦,所以我不想再失去你——这句话已经出了她的喉咙,然而她生生地把它吞了回去,因此呛了一下。

      “所以呢?”景漠冷冷问。
      “所以我爸妈也会同意我这么做的,他们也会支持我去挽救另一个人的生命。”星子有些气呼呼地说。
      景漠哈哈冷笑:“多么冠冕堂皇的借口。廖星子,我的生命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星子愣愣瞪着滕景漠。有,当然有,纵使你永远距离我那么远,纵使你从来不会注意到我的存在,可是你活着,我才是幸福的。
      她不说话,只那样愣愣瞪着他。

      景漠被她无邪无知的样子弄得很恼火,下颌边鼓起两根忿然的青筋,“我的命对你来说就等同于一百万收入对吗?这,就是你同意这桩契约婚姻的全部理由?”
      话起处刮过一阵嗖嗖寒风,他在逼她说实话。

      凉意从肌肤渗透全身骨髓,星子舔了下干裂的嘴唇,缓缓道:“滕景漠,如果除了那一百万,你一定要问我还有什么其他理由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有。”
      她的手在背后死死抓着护士服的腰带,仿佛在那细细的带子上找到支撑的力量,她继续下去:“腾景漠,你注定是一个对这世界会有所影响的人,在你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前,你不应该从这个世上提前消失。你比更多人值得活着,这就是我愿意帮你的另一个理由。”

      她见景漠不语,自嘲地一笑:“当然,这也可以说是我为了那一百万替自己找的堂而皇之的借口。”

      景漠站起来走到窗前。窗外夕阳已落,暮色不知不觉间偷近,城市的灯一盏一盏亮了。
      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梦想吧。
      景漠也有自己的那盏灯。他确实相信自己是应该对这世界带来一点影响的人,或者说这是他的理想。
      可有时候景漠会悲观,他会无奈地想,自己短短的几年生命,能实现什么呢。

      圣诞夜里,在身体健康的人们不知生命究竟有多可贵地狂欢作乐之时,景漠也有过那样的绝望,所以当时才会对廖星子说些那样的话。
      那夜自己说过的话,他都记得,廖星子最后安慰他“你一定能做到”时的笑容,他也能清晰地回忆。

      其实廖星子这个名字,他不是不记得,在医院他也不是没有认出她来。
      假装不认识,是因为不想回忆他们共同的青春。对青涩岁月的怀念,应该是年老之时所做的事。他希望自己能有老去一天,那时候再为青春的痛苦幸福。
      何况,廖星子还是廖明的女儿。

      然而平安夜里,还是把她当做墙上的洞说了那么多。
      平安夜之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是因为要把那洞填起来,种上草,是因为不想再记得那个身份为少年同学的廖星子。

      景漠听得廖星子在她背后说: “滕景漠,我是一个平凡的人,像那天空中最黯淡的星星。如果有一天遥遥远望你这个灿烂的发光体,想着那光亮里也有过我的一分付出,也算是我这个平凡人最大的容光吧。”

      她就近近地站在他身后,暖暖的气吹到他后脖间。
      她从来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今天却一再地喊着“滕景漠”,看来,她是下了决心往前走了。

      “滕景漠,好好活着好,别的都不重要。”
      景漠背对着她,可是能看到她注视他的那双干净眼睛。第一次,他感觉到,单纯有着它无可抗拒的力量。

      好吧,廖星子,就这样,我也接受你这个理由。若有一天你受到伤害,那是你自找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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