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错刀

　　谁也没想到，一夜寒雨之后，一大早起床的人，第一眼看到的会是个艳阳天。今年临安初冬，天气奇怪得紧，雪来得早，太阳也出得突然。恍然间让人以为是到了三月小阳春呢。

　　“气不合时，必有大殃。”正在街边摆起摊子的葛瞎子，摇头晃脑的说。

　　可惜他说得大声，却是没人理他，人们只顾脚步匆匆的从他卦摊前走过。难得赶上个好天，都各自有事要忙。

　　葛瞎子有些失望。

　　噹的一声，有东西落在了葛瞎子才支起的案子上面，又滚了一下，停住了。葛瞎子耳朵尖，一下子就听出这是一小块碎银敲在案板上的声音。

　　他一下子乐了起来，把所有的笑容都挤到两块颧骨上，“这位客官，是要看宅还是合八字？”

　　“什么客官，谁许你乱叫，你那眼是瞎的吗？”说话的声音尖亮，语速很快，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葛瞎子努力伸出了他的长脖子，想看看对面的女子长得什么样子，可惜，距离还是远了些，葛瞎子只看到那女子裙袄的颜色十分鲜艳。

　　“小娘子得罪了，”他打着哈哈，“我还真是被人叫做葛瞎子，鄙人多年短视，两眼茫茫，单听银子落下的声音，又听不出个公母。”他嬉笑着，手在案板上挪动，终于摸到了块银子，赶紧抓到了手里。

　　“那么这位小娘子要算什么呢？若问桃花，只需在我这里起上一课……”

　　“咄，谁问你桃花!”对面那女子截断了葛瞎子，似乎怒了，“果然是不开眼的瞎子！我是向你打听个事。”她说，“你若说得好，我这里还有银子给你。”边说，那女子边用手上的银子在葛瞎子的案台上敲出几声响来。

　　葛瞎子立刻被着银子的声音所吸引，脸上的笑容更殷勤了，“小娘子要问什么，葛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也没什么。我就是问问那个王珂罗，王珂罗找你算的是什么命？”

　　葛瞎子呆住了。

　　这一天，小文起得很早，因为王亶昨天和李克定约好，今天一起去王珂罗最后去过的那家酒楼探视。他们也约了小文同去。

　　这个邀约是王、李二人同时做出的，王亶很是自然，只说了一声：“叮当一起去吧。”

　　而李克定却是笑得奸诈，“我也正想叫上叮当呢。”

　　小文再一次觉得李克定是怀了鬼胎，知道的远比他说出来的多。

　　她一早起来，打着哈欠去给王亶打洗脸水。经过李克定的门前时，已经听到李克定在发脾气了。这家伙起得比自己还早，他不用睡觉吗？

　　小文昨晚和凌景夏、杨无咎谈案情谈到很晚，她记得他回来时还听到李克定在房内走动的声音。

　　李克定虽然烧得很惨，但并未断腿，其实他还是能走几步的。他平日不肯走路，一来是他还不习惯这看不见的世界。二来，也是故意与人为难。

　　那么晚了，李克定还在踱步，小文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又在打鬼主意了。

　　小文并不惧怕李克定，此人虽然难测，但头脑却也一般，小文不觉得他能玩出什么大花样来。

　　问题是，他昨天晚睡，今天却早早就起来，而且一起来就有精神骂人，可真是好精力！

　　不过，有一点，李克定已经引起凌杨二位十分的不满了。

　　“他上次还说，他不知道王珂罗与什么人接触，可如今他又说他知道王珂罗最后是在哪里吃酒的。可见他以前是在有意撒谎。”凌景夏十分恼火。他本来想把这一切都瞒着金人来着。

　　“他不配合你又能怎样，他不是宋人，咱们也不能因他不说实话就把他抓起来。”杨无咎微微冷笑，“我有时很想把这厮按倒在地，好好挤压一回，看他肚子到底藏了些什么坏水。”边说还边做出挤压的动作来。

　　说得小文也不免好笑起来。

　　“不过，凌兄，你有没有想过，若那王珂罗真的不是自杀，那么那个凶手会不会就是那个喊得最响的？”杨无咎没有说下去，他看着凌景夏，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如果不是自杀”，这可是在否定凌景夏之前的判断啊！看样子，现在，连杨无咎都不是那么无条件的支持凌景夏了。

　　小文在一旁抿了唇，没敢说什么。

　　但今天一早，小文就知道，李克定并没有对凌景夏撒谎。李克定一早起来，就冲现在伺候他的那个小童发着脾气。这男孩是王亶带的随童，与小文换过后来侍候李克定。他自然是不买李克定的账，听到李克定对他吼叫，一甩门就走了出来。看到小文也只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留下李克定在屋子里叫，“没一个得力的，连个肯跑腿的人也没有！这样清清楚楚的地址，应该很容易找到店家。等一下我对王副使说了实话，看他不打你屁股。”

　　可那小鬼已经走得远了，谁听他的咆哮。

　　小文侧了耳，听得清清楚楚，不免心中一动。

　　她放下手上的水壶，大大方方走进了李克定的房中。

　　李克定穿着整齐，自己抱了毯子坐着，一付要出门的打扮。听到有人进来，他警觉的问了一声：“谁？”同时站起来向桌上摸过去。

　　小文手急眼快，抢在他前面，一把抢去了桌上的一张纸片。

　　“你是谁？”李克定愤怒了，直接向小文扑了过来。他吃亏在眼瞎，此时完全摸不到小文的路数。

　　小文退后几步，躲开了他的袭击。然后索性跳到屋子外，这才展开手上的裱花纸片。

　　一看之下，小文乐了。这是一张残柬。纸片的纸质略厚，一面裱花，另一面还洒了金粉作底。虽说是被撕得只剩眼下这一角，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这是从请柬上撕下来的。如今这一块纸片上有排字，是一个位于离中瓦不远的地方的地址。

　　显然，这就是李克定所谓知道的王珂罗最后那餐饭吃饭的地点了。

　　“你是谁？把东西还给我！”李克定跌跌撞撞的向屋外摸来。

　　小文想了一下，拎起地上的水壶，一转身去找王亶。

　　小文把那张小纸片交给了王亶。

　　其实，事到如今，小文对眼下这个案子已经有了自己的考虑。她知道凌景夏和杨无咎，都是不愿意金人参与到这个案子中来。但那是他们两个作为官方的态度。小文虽是宋人，但在她看来，案子首先是案子，一个谋杀案的侦破，首先还是得得到死者家人的配合才行。在这件事上，她还是选择了信任王亶。因为在隐隐约约中，她能够感受到，王亶作为王珂罗亲人，对王珂罗的那种惋惜与爱惜之情。

　　从这一点上说，王亶的存在，对侦破这案子是有利的。

　　“这是什么？”王亶看着手上的纸片不明所以。

　　小文笑笑，冲着王亶耳房那方向指了指。

　　王亶扬了声音叫：“阿宝。”

　　王亶那个小马童应声而出。

　　“你不去侍候李克定梳洗，窝在自己房中干什么？”王亶先问这个。

　　“我早侍候他梳洗好了。”小童撅了嘴，“他起得可早，我去的时候他已经自己穿了好衣服坐着。”

　　“这又是怎么回事？”王亶点着小文带来的纸片问那孩子。

　　那小马童看了一眼，“他让我拿着这张纸片去打听出一间酒楼的名字来。大清早的，我才来临安，又不认识这里的路，叫我如何去打听这个？所以我没答应他。”

　　这一回王亶知道怎么回事了，他也笑了，摇了摇头对小文说：“这个李克定，真正不靠谱，事到如今来打听这纸上的地址。你们这里把这样的事叫做……叫做临事抱什么来着？对了！监事抱佛脚！”

　　王亶又看了看那张纸片，“他这就是临事抱佛脚。不过真奇怪，他是从哪里得到这纸片，又是如何就能肯定这纸片的地址是珂罗最后吃酒的地址呢？”

　　小文一笑，指尖向门外一指，只见那李克定已经跌跌撞撞摸到了王亶的门外，不，不应该说摸，此时的李克定，四肢着地，竟是爬的姿势。想来他刚才摔了一跤，索性就没再站起来，一路爬了过来。

　　此时那厮不敢进来，只攀着门框，一连串的叫着：“王副使，王副使。”他手上全是泥印，浑身脏得没个样子。

　　此人之猥琐，真是世上少见。连小文都觉得不忍悴视了。

　　王亶看了一眼小文，也是强忍了笑意，说了一声：“进来吧。”

　　李克定得了令，立刻一步跨进门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可进来之后，他又不敢再迈步，只得原地站着，“王副使，我那张纸片如今是在王副使手上吗？”

　　王亶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太好了！”李克定说，“我听到有水壶晃动的声音，一路追来。果然又是叮当这小妮子作弄我。”

　　王亶冷哼了一声，“叮当做得对，若不是她把这纸片拿到我面前，我还想不到你有这许多事瞒着我呢。你是从哪里得到这张纸片的？它为什么撕得只余一角了？你既一心想把这纸片的事瞒着人，想来这纸片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精彩的故事。”王亶的手啪地一声啪在了桌上，脸上突然变得异常严厉，“现在，你把事情来龙去脉如实说来。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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