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终点

　　除了身畔紧挨着自己的少年均匀的呼吸声，清水朝和再也捕捉不到黑暗之中的其他声音。

　　周身的疼痛使得她根本无法像云雀恭弥一样闭眼休憩，只能紧咬着牙关忍住倒抽冷气的冲动，以免制造出动静吵醒他，再给已经伤痕累累的身体增添负担。由于两人紧靠在一起，朝和生怕自己稍稍动弹就会扰到云雀休息，便用还能动的左手死死掐住大腿外侧转移注意力，妄图减轻躯体承受的剧痛。

　　她知道自己的右手每一根手指都已经骨折，肩骨多半是骨裂，两条腿的膝盖同样被打折，遭到好几次重击的腹部和胸口止不住地钝痛，肋骨无疑断了一两根，也不知有没有伤及内脏。最严重的恐怕是摔破的后脑勺，虽然它已经停止流血，但还是透着一股令人头晕目胀的凉意。

　　还能活着，也真是侥幸。朝和想着，微微偏过脸看向黑发少年——他的伤势并不比她轻，刚刚逞强站起来时就能看出右脚几乎完全不能使用，而身上更是有不少除了拳脚殴伤以外用利器划伤的伤口，令一块块触目惊心的血污染红了衬衫。与这些相比，他脸上那些细微的伤口倒是显得不值一提。

　　尽管如此……他也还是睡得下去。是疲惫胜过了痛觉？

　　看着他紧阖的眼睑，朝和摇摇头放弃了揣测，小心地将后脑勺抵在冰凉的墙壁上，皱着眉头逼迫自己闭上眼。现在冷静下来后，她回想起池田乡的话，眉心不自觉地拧得愈发的紧——暂且不论池田乡是不是来自一个世纪前，就算不知道门外顾问首领究竟是什么职位，朝和也能现象她跟那个叫做彭格列的黑手党家族有着紧密的联系。而且……从池田乡的话里来看，云雀家也和黑手党有所牵扯。

　　兜兜转转，即使是从地狱爬了回来，自己也还是没办法避免跟黑手党接触对吧。这么想道，清水朝和的左手再度捏成了拳头，用力得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起。

　　也好，她紧蹙着眉想。既然避免不了，就所幸顺势融入其中。她不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藤原由实，她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命去验证黑手党的残忍，她杀过人——那回把那个阿宇的脖子扭断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一点了。

　　更重要的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内里扭曲到了什么地步——无可抑制的破坏欲，享受破坏的快感。这当然是接近人格扭曲的缺陷，可朝和并不反感。早在获得重生时她就做好了一切准备，这一次她不再有依靠，她要凭借自己的手脚活下去，因而也要比任何人更爱自己。

　　不管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也不会介意。既然还有去爱他人的力量，就更没有理由不爱自己。

　　已经不再需要害怕什么了，朝和疲倦地心想。她听着身旁云雀轻浅的呼吸声，感觉到隔着两人的衬衫渗透而来的少年的体温，也不知道是不是终于要陷入昏睡，身体上每一处伤的痛感都逐渐减轻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这使倦意很快地袭来，不需要刻意地闭着双眼，她已经抬不起眼皮。

　　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也无须质疑自己选择的道路。她从来没有这么确定过。

　　——只要追随着这个人，就有不断变强的理由。只要变强，就不会有什么对与错。

　　即便有，她也不在乎。

　　直到清水朝和混乱急促的呼吸因彻底昏睡而平缓下来，云雀恭弥才睁开眼睑瞥了她一眼。他向来浅眠，一点细微的动静都能吵醒他——虽说清水朝和已经尽可能不发出声音，但她忘记了控制自己因忍痛而错乱的呼吸声，大概也是想不到这也能让他醒过来。不过疲劳促使他没有动手将她咬杀，而没过多久她竟然也自己睡了过去。

　　知道那只小鸟也已经安分地待在自己头顶，云雀并没有急着继续小睡休息，而是用适应了黑暗的眼睛环视了一番四周，大致判断出他们应该是被关在了黑曜乐园中央大楼的地下室里。只是奇怪的在于，这附近没有出入口的影子，四面分别是一堵灰色的墙壁。好在那个叫做奥罗拉的女人离开的时候他注意到她没有打开暗门一类的东西，也就是说他们正对着的那面墙很有可能高度不及顶——而那就是唯一的出口。

　　说起那个奥罗拉……来自二十世纪，曾曾姨妈？

　　听起来更像是胡扯，可云雀恭弥却不怀疑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没有必要说谎——因为只要他稍微调查，就能拆穿这种恶劣的谎言。

　　不管她是谁，今后一定要连同六道骸一起咬杀。他是这么打算的。

　　然后，他再度闭上眼养精蓄锐。

　　不知过了多久，身旁的人忽然一动，惯性的警惕感令云雀恭弥迅速睁开双眼，锐利的视线向身边转去——清水朝和略略低着头用左手撑住墙似乎准备站起身，下一秒便徒劳地向一旁仄歪，狼狈地倒下来。然而她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一般，兀自伏在地面，颤抖着似是要爬起来。

　　“Kufufufu……几乎不能用了吗，这具身体。”空旷的空间内响起了熟悉的诡魅声线，“真是可惜啊……本来还想做点有趣的事呢。”

　　瞳孔骤缩，在听到那诡异笑声的瞬间云雀就意识到了什么，目光一紧：“六道骸。”

　　“哦呀，居然是醒着的么，云雀恭弥。”那声音听上去似乎有点儿惊讶，但很快语气就变得愉悦起来：“这就好办了——”

　　他话音刚落，一边的清水朝和就猛然翻了个身扑向他，伸出双手掐住他的脖子——那只骨折的右手绵软无力，左手却异常的有劲，直扼气管！云雀恭弥未料到她突然的动作，条件反射地抬起左膝狠击她的腹部，不想她仅仅是吃痛地闷哼了一声，一只手扔掐在他的颈脖上！

　　这种反应顿时让云雀镇定了下来，下一刻便发觉她神情专注而狰狞，睁大的黑眸里却眼神涣散。

　　意识操控吗。得出结论，他冷哼一声，不留情地用力一脚将她踹开——力道极大，总算是使她松了手，身子滑出几米远。被操纵了意识的清水朝和却依旧不知教训，也完全不在意负伤的身体，一点点支起身子坚持不懈地向他爬过来。

　　眼看着她又爬到了自己跟前，伸出手要再上演方才无聊的戏码，云雀眯起了双眼，并未急着采取行动让她滚远点。毫无疑问他可以直接杀了她，但六道骸显然就是想看这种余兴节目，所以他不会这么做。

　　而就在云雀思忖着该怎样处理这个麻烦的草食动物时，她的动作遽然停顿。

　　维持着将左手伸向他的模样，清水朝和的动作却僵滞下来——不过两秒，她的手忽地缩回，反揪住自己的头发瘫倒，痛苦地蜷缩起来：“唔……呃啊！！”

　　她的身体像癫痫发作的病人一样开始病态地痉挛，脸色铁青，甚至克制不住地尖叫。一股黑色的气体在她身遭出现，好像是从她躯体的每一个毛细血孔缓慢渗出，掺杂着肃杀的寒意，仿佛她浑身散发着浑厚的斗气——

　　云雀皱了皱眉，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不像是人类该有的气息。这只草食动物……

　　他看不到的是，此时此刻清水朝和的精神世界里正在发生的剧变——那是炼狱般的场景，大片火红的曼珠沙华绽放在流速极缓的河流两岸，然而一根根火柱破河而出直冲天际，将头顶的苍穹映照得通红的同时在河面掀起了翻涌的浪潮！

　　河面漂浮着一支木船，原本伫立在船头的六道骸因这滚滚而来的浪潮而不得不蹲下身稳住重心，抬眼望向木船另一头的那个身影——这是个看上去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的少女，衣着普通，瘦瘦高高的个子，一头漂亮顺直的黑色长发自然地披散在肩头，过长的刘海被乖巧地向脑后梳好，发尾以发卡别着固定在了头顶，眉目清秀的五官这时露出的却是接近于疯狂的狞笑，那双澄澈温驯的紫色眼眸也因癫狂的笑意而张大，眼白布上了可怖的血丝。

　　“果然你只是寄宿在这个身体里啊。”嗤笑一声，六道骸转眸环顾了一眼周遭的环境，唇角不禁勾起一个诡谲的笑容：“Kufufufu，真是令人怀念的地方。那么……去过三途川以后还能借体还魂，你是怎么做到的呢，藤原由实？”

　　“与你无关……”少女敛容，眼神沉黯地凝视着他，“快点滚出这里。”

　　“哦，这就这么不欢迎我吗。”感觉到熊熊烈火已燃至自己这边的穿透，不安分地蹿动的火苗爬上了衣角，他低低一笑——“不过挺让我惊讶的……在听说这是自己的精神世界以后你就能够自主改造这里，瞬间描绘出了地狱的景象呢。

　　“只是……还是太弱了。”

　　血红的右眼眼仁中的东方数字幻化成了“三”，他随手一挥，燃烧的衣角上跳动的火焰便刹那间消失：“这种程度的精神力量，是没有办法打败我的。”

　　——就在他开口的同时，好几个黑影从天而降，沉闷地砸在了少女脚边。她惊了惊，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是好几条粗壮的蛇正嘴吐蛇信，以她无法防备的速度盘上了她的腿！

　　站在六道骸的角度能够看到少女脸上惊恐的表情，黑蛇的利牙刺进她的身体时她终于失声尖叫起来——惊慌失措的恐惧的叫喊令人莫名地愉悦，可那刺耳的叫声持续了不过五秒，就忽地转变成了让人背脊一凉的笑声。

　　“哼……哈哈哈哈！蛇？！这种东西也能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出现吗！”

　　——少女猛地拽下了缠绕在自己身上的蛇，丧失理智般狠狠将它们摔在船上，不断提脚发狠地踩上去，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自己的脚下变得鲜血淋淋，忘我而发狂地咧嘴大笑：“嗤呵呵呵！这里是我的精神世界——难道我会让你们这些畜生在这里把我杀死？！别做梦了——你们算什么东西，呵？哈哈——哈哈哈哈！！”

　　过度的兴奋让她的身躯颤抖不已，单单是狰狞的侧脸就使人发怵——失禁的快感早已让她放纵了自己，遵从着体内躁动的本能行动。

　　目睹这一幕的六道骸挑了挑眉，而不待他作出反应，少女就停下了动作，扭过头来看向他。她额角的青筋因刺激感而突突直跳，充满血丝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身影，神情欢愉而失控得可怖：

　　“呐……听你的话，好像也来过地狱嘛。”

　　眉心一紧，脚踝忽然被什么东西捉住——他转过头看过去，瞥到的竟是上十只惨白的手从船底伸出，争先恐后地拽着他的脚踝要将他拖进河里！

　　“这是——”水鬼？！

　　这些手的力气出奇地大，在他反应过来以前就已顺利地把他拽进了河中——冰冷的河水灌入眼耳，身体在接触到它们的瞬间开始了火烧般的剧痛，他可以看到浸在河水内的双手逐渐腐烂，而那些将他拽下来的水鬼也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尽是浑身腐烂得千疮百孔的苍白女人，空洞的眼眶里没有了眼球。她们像是仍不满足一般，源源不断地从河底浮出，爬到他的身上紧缠着他的四肢好将他按进水底彻底被腐蚀成肉末！

　　“哼呵呵呵呵……既然来过，你也应该知道三途河的水有腐蚀灵魂的剧毒吧——”

　　少女的声音从水面上传来，语调里还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笑意。六道骸不怒反笑，没有去反抗那些不断拥上来的水鬼，伸出已腐烂成黑色焦炭似的手捂住了自己剧痛的右眼。

　　原来如此……

　　紧接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深不见底的河水中。

　　同一时间，云雀恭弥眼前的清水朝和也终于停止了阵挛——周身黑色的斗气同样消失，她像是彻底失去了意识，满头冷汗地瘫死在原地。

　　结束了？

　　审视了一眼一动不动的清水朝和，他轻哼一声，曲起左膝将左臂搭上了膝盖，微微前倾了身体挪动下颚靠在手臂上，凤眸直直地注视着她。

　　比想象中的要有趣吗……清水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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