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凤台

　　第19章

　　《垦令策》耗去了我大半夜。
　　第二天起来时，头一回日头高升。
　　一个外院的绿衣小丫鬟已经在门房外候了好一阵子了：“莫璃姑娘，食盒里有你爱吃的绿豆粥和香煎包子，小五哥特地为您留着的。”
　　我有些郝然：“累你在外头等了这么久，干嘛不早些叫醒我？”
　　“小五哥说你昨晚抄了一夜的书累了，让不要打扰了你。他还说，书房书斋里的事情，他都做完了，叫你慢慢的不用着急。”
　　我嗯了一声。
　　苑子里事情本来就少，除了元危舜住的房子和书室外，其他地方更是不需我们动手。
　　我是负责文房书斋的大丫头，这工作原先一直是由小伍在做。但是三年前元危舜回来时，常常见我和小伍俩人在书房里为一张纸一块墨而争先恐后。于是就将这工作重新分了分，让我做了。
　　小伍却是分到了扶翠姐下手，帮着整理打点公子房间。
　　小伍好生委屈，背后冲我撒过气，嚷嚷道：“公子偏心，放着你一个小姑娘家不跟扶翠，却偏叫我这个大老爷们跟着娘们做事。”
　　不过这气没隔多久他就消了。
　　起因在于一次他不知怎么惹了公子生气，被琐进杂物房子里不给吃饭。还放了狠话，说要将他遣出苑子去。
　　我偷偷的带了食物去瞧他。隔着木笼子，小伍有气无力的跟我说：“阿璃，求你帮我向公子说个情，千万莫要将我赶出去。”
　　我很是清楚被人赶出府的滋味。
　　于是趁着书房没旁人的时候，怯怯的为他向元危舜求了情。
　　元危舜正在看书，眼皮都不抬一下：“咦？他不是老是跟你作对吗，走了岂不是更好，何必要为他求情。”
　　我说：“书上说，君子应该宽宏大量，不跟一般人作计较。请公子饶了他一回吧。”
　　元危舜斜睨了我一眼，嘴角微微扯动。
　　我又壮了壮胆：“公子，小伍跟了你许多年，念在他过往忠心耿耿的份上，饶过他这回，好不好？”
　　“你都不跟他计较了，又说我是君子了，我还能怎么样。”元危舜笑了笑，合上书。
　　小伍出来后得知是我求的情，那个千恩万谢：“阿璃，想不到这苑子里你年纪最小，却是最讲义气的一个。都怪我以前气量狭小，不能容人。你放心，打这以后，我柳伍若再与你为难，就是乌龟王八蛋一个！”他拍着胸膛：“日后你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我，我柳伍绝无二话。”
　　早饭过后，我前去跟总管李公公和嬷嬷们打了声招呼，便托着一叠的《垦令策》往文轼的鹿苑那边去。大伙对我经常帮着文轼抄书早就见惯不怪了，也无人说我。
　　出了鸣鹤，沿着由着青竹和木条建成的曲廊走上一段，抄上花园的卵石小道，再过一座小石桥，便是二公子的鹿苑。
　　走过花园，石榴红的六幅裙角拖着碧绿的草地，扫出一道细细的痕印。阳光正盛，花园里一簇簇红的白的紫的黄的粉的绿的花朵一团团一咕堆儿的，争着在这最美的季节绽放，与这明净澄亮的蓝空相辉映，与百鸟争春。
　　微风送爽，花香浓郁。
　　花园一直都是役仆婢女们的禁地，等闲人不许进来。
　　命运真是一桩玄妙的东西。
　　小时候我就曾经偷偷摸摸的来过好几次，在这里遇上了元危舜！认识了元文轼！
　　而如今我从容的在这里经过，很难说得清到底是当年无意种下的因果，或还是托赖了老天爷的佑护。
　　难得的是，文轼竟然在书房里！
　　远远瞧见我的身影，他的贴身小厮来桂便迫不及待的迎上来：“好姑娘，你可终于来了。”附在我耳边低低说：“今天二公子可愁煞坏了。你快赶紧儿的进去。”
　　文轼挑眉瞪眼的正咬着笔头。
　　待见我手上一叠的整齐的纸墨，又惊又喜：“阿璃，这你都抄完了？”
　　翻了翻，嘴里啧啧连声称赞：“怪不得我大哥老赞你做事认真。果然是落笔果断，笔笔清淅干净，难得的是没一个写错涂改的。哎，阿桂去把小喜叫过来，叫她顺便将我那盒宫制的果点一并带来。”
　　他精神振作，满面喜气，哪象是愁煞坏的样子。
　　小喜提着盒子进来。
　　文轼朝我咧了咧嘴，笑：“这是太后上次赞我作文好，赏了下来的。我知道你平常爱吃这些，特地给你留着的。”
　　精美的木质盒子打开，间了十六道格子，分别装了十六种不同的甜果点。有姜糖、冬瓜糖、桂花糕等各式。
　　虽都是常见的品种，可毕竟中宫中御品。
　　“这，不太好吧？这是太后赏给公子你的，我们怎么好。。。。。。”
　　文轼两眼一瞪：“怎么不好了？太后赏了就是我的，我爱给谁就给谁。难道我堂堂的王府公子，在自己的家里就作不得主了？”
　　他动手挑起一块糖瓜，对我命令道：“张嘴！”
　　我只好受了。
　　宫制的果然就是不一样，料头和糖丝十足，比起外面卖的好吃多了。
　　文轼转瞬眉开眼笑：“这才是乖嘛。”将零食盒子往边上移了移：“是了，阿璃，你在大哥那边书房看得书多，看过这篇〈管谋-权修〉没有？”
　　我看了看，老老实实的道：“大公子书房里是有这本书，里面说的都是如何治国的大道理，我不喜欢。。”
　　文轼啧啧：“怎么不喜欢？这可是一本好书哪，我们书院里的左傅大人对它赞不绝口。尤其是这篇段，你瞧瞧说得多好。。。。。。。”
　　他递了一页纸过来。
　　我立即警觉的看着他：“公子，我昨晚可是抄了一大晚上的《垦令策》。”
　　文轼不高兴：“看你说的，难道你认为我就这么不争气，又要让你代我抄书吗？”
　　我松了一口气，不是就好。赔着个笑，赶紧接了。
　　“凡牧民者，以其所积者食之，不可不审也。其积多者食其多，其积寡者食其少。。。。。。故曰：察能授官，班禄赐予，使民之机也。”
　　笔走墨行，龙飞舞凤，如猛蛟矫健而游刃有余，笔笔锵铮张扬，凛凛扑面，极是显得气势。
　　这么好的字，还只是在大公子书房里才见得着。
　　当即赞了一句：“好字！”
　　“你倒是识货，知道是好字！可知道这谁写的？”文轼瞄了瞄我，见我心不在嫣的摇着头。
　　“阿璃，我要麻烦你一桩事情了。。。。。”
　　“公子你刚刚还说过，用不着我代你抄书的。”我断声抗议。
　　“我刚才有说要你替我抄书吗？我只不过想要你帮着替四皇子抄书罢了。阿璃，这段话总共没多少字，一百遍很快就完了。”
　　我嘟嘴，满是不乐意：“既是你应诺帮了他的，你自个抄去。我不帮他。”
　　文轼叹了一口气：“我不勉强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本来我也不愿意的。唉，谁叫他是皇子呢，年纪比我大，身材又比我高大，我哪里得罪得起他。这不就没办法才答允了他的嘛。其实啊，抄书倒是不难，我只是怕仿不来他的笔迹，让先生发现了，惹了他不高兴了，往后的日子怕是越发不好过罗。”
　　我这边听着，有些心软了。
　　那边小喜一双小眼睛也正可怜巴巴的瞧过来：“阿璃，这里头就数你的字最是好看，公子待你这么好，还特地给你留了宫里果点，你就，你就帮一帮。。。。。。”
　　我叹了一口气。
　　文轼脸上喜色闪过。
　　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无可奈何：“大公子的笔迹我最多只能仿得个五成，这个四皇子什么的，我更是担保不了。要是出了什么叉子，可不能怪我。”
　　文轼满脸笑容，小鸡啄米般点着头：“晓得晓得，以你的笔墨功夫，哪出得了什么叉子。是了，你先抄着，李公公那边我亲自跟他说一声，谅他也不至于怪了你。”说着，朝李桂打了个眼色，两人勿勿的就出去了。
　　小喜略略陪了我一会，说是还有活儿没干完。鹿苑这边可不同鸣鹤的人事，我自是理解。于是她给我点了两支提神的香木，也跟着出了去了。
　　文章的内容不长，虽然要求一百篇，但比起昨晚的〈垦令策〉松轻多了。我一边嚼着零食，一边凝神挥毫，不知不觉午时已过，倒是没觉得饿，只是昨晚睡得少，困意上来，便有些眼皮发沉。
　　略略数了数纸张，大约还有不到十来篇左右即可完成。
　　既然睡意沉倦，难以继笔，何不干脆搁笔小歇一会？
　　念头一起，困意更沉。
　　于是趴在案桌上，眯上了眼。
　　这一眯着，就沉睡了过去。混混顿顿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得有人大叫：“元文轼！你小子，给我出来！”
　　我一惊，顿时就醒了。
　　在这府里，除了王爷以外，谁敢这么连名带姓的吆喝公子爷！
　　“元文轼！喂，你家公子呢，去哪了？”显然是拉了一个仆役在问话。
　　声音很年轻，不是王爷，但能进得到王府里大呦小喝的，必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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