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珠与创可贴

作者:锦官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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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番外一


      第一幕:托斯卡纳的艳阳与不合时宜的闯入
      意大利的托斯卡纳,七月的阳光慷慨得像不要钱,将连绵起伏的丘陵、葡萄园、橄榄树林和那些赭石色墙面的古老农庄,涂抹得明艳而饱满。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泥土气息、迷迭香的馥郁,以及远处飘来的、刚刚烤好的佛卡夏面包的焦香。
      他们租住的农庄位于一片缓坡之上,独栋的石砌房子被一圈矮墙围起,院子里有棵巨大的老橄榄树,树下摆着原木色的桌椅和一把褪了色的条纹遮阳伞。更妙的是,房子带一个不算太大却足够精致的无边泳池,池水碧蓝,与远处天边的蔚蓝几乎融为一体。
      此刻正是午后最慵懒的时分。何睿和沈青荷进城采购晚餐食材兼“探索本地风情”去了,房子里只剩下顾衍之和林清野。
      林清野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亚麻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下身是卡其色的棉麻短裤,赤脚蜷在泳池边的躺椅上。他面前支着画板,手里拿着炭笔,正在速写远处那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向日葵田。阳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扇形的阴影,鼻尖沁出细小的汗珠。
      顾衍之则泡在泳池里。他只穿了条黑色的泳裤,露出线条流畅的背肌和紧窄的腰身。他没怎么游,只是靠在池边,手臂搭在池沿,下巴搁在手臂上,静静地看着林清野画画。水珠从他湿漉漉的黑发上滚落,沿着脖颈的线条滑下,没入背肌的沟壑中。
      安静持续了许久,只有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遥远的蝉鸣。
      “画得怎么样?”顾衍之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水汽浸润后的微哑。
      林清野没抬头,笔尖顿了顿:“还行。就是光线变化太快,向日葵的影子一会儿一个样。”
      “那就别画了。”顾衍之从泳池里出来,水珠顺着身体滴落,在滚烫的石板地上瞬间蒸发。他拿起旁边躺椅上的毛巾,随意擦了擦头发和上身,然后走到林清野身边,俯身去看画板。
      带着池水凉意和水汽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林清野微微偏头,就看见顾衍之近在咫尺的侧脸和还挂着水珠的、线条锋利的下颌。他的心跳不自觉地漏跳了一拍。
      画纸上,向日葵田的轮廓已经勾勒出来,虽然只是速写,却抓住了阳光洒在金黄花瓣上的那种蓬勃生命力。
      “很好。”顾衍之低声评价,气息拂过林清野的耳廓,“比我上次在美术馆看到的那些故作深沉的抽象画好多了。”
      林清野耳根发热,嘴上却故意说:“顾总现在也会评价艺术了?以前不是只看报表和数据吗?”
      “近朱者赤。”顾衍之的手很自然地搭上他的椅背,指尖若有似无地碰触到他裸露的后颈皮肤,“跟某个设计师在一起久了,审美总会提高一点。”
      那触碰带着微凉的湿意,激得林清野轻轻一颤。他放下炭笔,转过身,正好对上顾衍之低垂的目光。那双总是深邃冷静的眼睛,此刻被阳光和池水映得格外明亮,里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影子,还有某种温柔而专注的情绪。
      泳池的水汽、阳光的热度、橄榄树的阴影、空气中浮动的草木香气……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朦胧而暧昧。四周静极了,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和彼此渐渐靠近的呼吸。
      顾衍之的手从椅背移到林清野的脸侧,指尖轻轻拂过他颊边被汗濡湿的碎发。林清野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个熟悉的、温柔的吻落下。
      就在两人的嘴唇即将碰触的刹那——
      “哇靠!这泳池绝了!清野!顾总!快看我买了什么!超级无敌巨无霸火腿——”
      何睿的声音像一颗炮弹,伴随着农庄木门被猛地推开的“嘎吱”声,由远及近,精准地炸响在泳池边。
      林清野被吓得猛地睁眼,身体下意识地往后一仰。而顾衍之,因为正俯身靠近,猝不及防之下,被林清野这突然的动作一带,加上何睿冲过来的势头太猛,竟直接被推得失去平衡——
      “噗通!”
      水花四溅。
      顾衍之以一种完全不符合他平日形象的、略显狼狈的姿势,仰面跌回了泳池里。
      时间仿佛静止了两秒。
      何睿抱着一大纸袋食材,僵在泳池边,嘴巴还保持着“腿”字的口型,眼睛瞪得像铜铃。沈青荷慢他几步走进来,看到这一幕,默默抬手捂住了眼睛。
      林清野看着泳池里脸色黑如锅底、正抹去脸上水珠的顾衍之,又看看一脸茫然无辜的何睿,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
      “何!睿!”他从躺椅上跳起来,叉着腰,气得脸都红了,“你!真!会!挑!时!候!进!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何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大概、似乎……坏了什么好事。他缩了缩脖子,试图狡辩:“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兴奋了!这火腿真的超厉害,你们看它这个纹理……”他举起纸袋里露出一截的巨大火腿。
      “闭嘴!”林清野抓起躺椅上的毛巾,一把扔到他脸上,“火腿你个头!你就不能先喊一声吗?啊?”
      顾衍之已经从泳池里重新爬了上来,水淋淋地站在池边,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冷冷地扫了何睿一眼。
      何睿感觉脖子后面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干笑两声,迅速把火腿塞给身后的沈青荷,然后双手合十,对着顾衍之连连鞠躬:“顾总我错了!顾总您大人有大量!顾总您……您要不要先去换件衣服?别着凉了!着凉了清野要心疼的!”
      最后一句试图祸水东引,但显然没什么用。
      沈青荷忍着笑,把何睿往后拉了拉,对顾衍之和林清野说:“那个……你们继续?我们先把东西拿进去。何睿,过来帮忙。”
      “哦哦哦!好!”何睿如蒙大赦,屁颠屁颠地跟着沈青荷往屋里跑,跑了几步还不忘回头喊,“清野!火腿真的很好吃!我给你留最肥的部分!”
      林清野抓起地上的一只拖鞋就扔了过去:“滚!”
      拖鞋砸在关上的木门上,软绵绵地落下。
      泳池边再次恢复安静,只剩下顾衍之身上滴落的水声。林清野转过头,看着浑身湿透、头发还在滴水的顾衍之,刚才的怒气瞬间被心疼取代,还有点想笑——毕竟顾衍之这副狼狈样子实在罕见。
      “你……没事吧?”他走过去,拿起另一条干净毛巾,想帮顾衍之擦头发。
      顾衍之却抓住了他的手腕,眼神依旧很冷,但仔细看,里面藏着点无奈和……委屈?
      “他故意的。”顾衍之说,语气肯定。
      林清野愣了一下:“不会吧?何睿虽然缺根筋,但……”
      “就是故意的。”顾衍之松开他的手,接过毛巾自己擦头发,声音闷闷的,“上次在公寓也是,这次也是。他专门挑这种时候。”
      林清野回想了一下,好像……还真是。他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顾衍之抬眼看他,眼神更幽怨了:“你还笑。”
      “对不起对不起。”林清野连忙止住笑,凑过去抱住他湿漉漉的腰,把脸贴在他微凉却结实的胸膛上,“不气了不气了,下次我们锁门,双重反锁,再加个警报器,他一靠近就响的那种。”
      顾衍之被他蹭得心里那点郁气散了大半,手臂环住他,下巴搁在他发顶,叹了口气:“算了。跟他计较,显得我小气。”
      “我们顾总最大度了。”林清野仰起脸,在他还带着水汽的下巴上亲了一下,“快去换衣服,真的别着凉了。”
      两人进屋时,何睿正躲在厨房里,鬼鬼祟祟地探出个脑袋。看到顾衍之脸色似乎缓和了,才蹑手蹑脚地蹭出来,手里端着一小碟切好的、油光锃亮的火腿,赔着笑脸:“顾总,清野,尝尝?真的特别香。”
      顾衍之瞥了他一眼,没接话,径直上楼了。
      林清野则没好气地接过碟子,用叉子叉起一片塞进嘴里。油脂的丰腴咸香和橡果的淡淡气息瞬间在口腔里化开,确实美味。
      “怎么样?”何睿眼巴巴地问。
      “还行。”林清野故意板着脸,“但功不抵过。”
      “哎呀,我真不是故意的!”何睿挠头,“我哪知道你们光天化日之下就……那什么嘛。青荷姐你说是不是?”
      正在整理食材的沈青荷头也不抬:“何睿,闭嘴,活着不好吗?”
      何睿:“……”
      托斯卡纳的午后,就在这鸡飞狗跳又充满烟火气的插曲中,慢悠悠地流淌过去。
      第二幕:巴黎的夜色与酒店的“战争”
      一周后,四人站在巴黎市中心一条繁华街道的十字路口,面临着旅途中的第一个重大分歧。
      左边,是灯火辉煌、门童制服笔挺、透着老钱气息的“巴黎丽兹酒店”;右边,拐进一条充满生活气息的小巷,尽头是一栋奥斯曼风格的老建筑,门口挂着可爱的“Chambre d‘hôtes”(家庭旅馆)牌子,透过橱窗能看到里面温暖的光线和复古的装潢。
      “酒店。”顾衍之言简意赅,目光已经投向丽兹那扇旋转门,“服务完善,位置方便,安全,安静。”
      “名宿!”林清野和何睿异口同声。
      “酒店。”沈青荷难得地和顾衍之站到了同一战线,她看了眼手机上的行程,“我们只待三天,接下来还要去波尔多。酒店效率高,不用操心早餐、打扫这些琐事,可以节省时间。”
      “可是名宿有特色啊!”何睿据理力争,“能体验当地人的生活!你看那家,多可爱!说不定房东奶奶还会给我们讲巴黎的故事,请我们喝她自己酿的果酒!”
      “也可能遇到奇怪的房东,隔音差,热水不稳定,早上被邻居的争吵吵醒。”沈青荷冷静地列出可能性。
      “酒店千篇一律,冷冰冰的,没意思。”林清野挽住顾衍之的胳膊,试图撒娇,“衍之,我们就试试名宿嘛,就一次?你看,有露台呢,说不定晚上可以看到埃菲尔铁塔的灯光。”
      顾衍之低头看他,表情松动了一瞬,但还是坚持:“安全性和舒适度是第一位的。你们想体验本地生活,白天可以到处逛。晚上需要好好休息。”
      “酒店就是睡觉的地方,要那么多特色干嘛?”何睿反驳,“名宿才有‘旅行’的感觉!”
      “旅行不是来受苦的。”沈青荷扶额,“何睿,你忘了上次在罗马那家名宿,浴室小得转不开身,水压还忽大忽小?”
      “那是意外!这次我查了评分,这家超级高!”
      四人站在街角,你来我往,引得过路人侧目。争论了十几分钟,依然僵持不下。
      顾衍之揉了揉眉心,看了一眼身边还在努力劝说、眼睛亮晶晶的林清野,忽然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了一句话。
      林清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连脸颊都染上了绯色。他猛地转过头,瞪大眼睛看着顾衍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顾衍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和……不容置疑的笃定。
      何睿和沈青荷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停止了争吵,好奇地看过来。
      “清野?怎么了?”何睿问。
      林清野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他看了一眼那家可爱的名宿,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不舍,然后……艰难地转向顾衍之,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那……那就酒店吧。”
      “啊?!”何睿傻眼了,“清野你怎么叛变了?!刚才不是你说名宿好吗?!”
      沈青荷也挑起眉,目光在顾衍之和林清野之间转了个来回,似乎明白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我……我突然觉得,青荷姐说得对。”林清野不敢看何睿,眼神飘忽,“旅行挺累的,酒店确实……休息得更好。而且,安全重要,安全第一。”
      何睿一脸“你逗我”的表情:“不是,你刚才还说酒店冷冰冰……”
      “仔细想想,丽兹也挺有历史的,也算有特色。”林清野硬着头皮胡说八道,然后拉起顾衍之的手就往酒店方向走,“快走快走,我累了,想早点休息。”
      顾衍之顺从地被他拉着,回头对沈青荷和一脸懵逼的何睿点了点头,嘴角那抹得逞的笑意简直掩饰不住。
      最终,四人入住了巴黎丽兹。何睿一路上都在嘟囔“叛徒”“没原则”,直到进了豪华的套间,看到窗外璀璨的巴黎夜景和房间里精致的布置,才稍微闭上了嘴,但看林清野的眼神依旧充满控诉。
      晚上,沈青荷和何睿去塞纳河游船了。套间的客厅里,林清野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柔软的羽绒枕里,发出懊恼的呜咽声。
      顾衍之洗完澡出来,就看到这副情景。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手指拨弄着林清野后脑勺柔软的发丝:“后悔了?”
      林清野猛地翻身坐起,脸上又红了:“你……你刚才怎么能在那种地方说那种话!”
      “哪种话?”顾衍之挑眉,故意问。
      “就是……就是……”林清野说不出口,气鼓鼓地瞪他,“什么‘下次亲热的时候,要是因为床不舒服或者隔音不好让你分心,我可控制不好力道’……你这根本就是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顾衍之低低地笑了起来,伸手将他搂进怀里:“是提醒。提醒你做出明智的选择。”
      “明明就是威胁!”林清野在他怀里挣扎,“而且你怎么知道名宿的床就一定不舒服?隔音就一定不好?”
      “概率问题。”顾衍之收紧手臂,不让他乱动,“我不想冒险。尤其是……在那种事上。”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浴室出来的温热湿气,贴在林清野耳边,成功让怀里的人又软了下来。
      林清野把发烫的脸埋在他颈窝,闷闷地说:“……流氓。”
      “只对你。”顾衍之吻了吻他的发顶,“而且,丽兹的床,据说确实很舒服。要不要……现在试试?”
      林清野抬手捶了他一下,却没再反对。
      窗外,巴黎的灯火温柔地亮着,埃菲尔铁塔准时闪烁起来。房间内,争吵的余韵散去,只剩下情人间的低语和逐渐升温的暖意。
      何睿和沈青荷回来时,已经是深夜。经过主卧门口,听到里面早已没了动静,何睿还想敲门问问明天行程,被沈青荷一把拽走。
      “有点眼色,何睿。”沈青荷压低声音,“除非你还想被顾总的眼神冻死。”
      何睿撇撇嘴,最终屈服于对“顾总眼神”的恐惧,老老实实回了自己房间。
      巴黎的第一夜,在豪华酒店极度舒适的大床上,有人睡得格外香甜,有人则在半梦半醒间,被兑现的“威胁”弄得又哭又求,最后精疲力尽地沉入黑甜梦乡。
      嗯,关于酒店和名宿哪个更好的争论,似乎在这一夜之后,有了一个非常私人的、且颇具说服力的答案。
      第三幕:威尼斯水巷与占卜奶奶的预言
      威尼斯总是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海水、潮湿石头、还有咖啡和食物的复杂气味。狭窄的水巷两侧是颜色斑驳的古老建筑,阳台上的天竺葵开得热烈,绿色的河水在脚下安静地流淌,贡多拉船夫悠长的歌声和手风琴声不知从哪个角落飘来。
      四人刚从一个挤满游客的小广场脱身,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小巷。何睿举着相机到处拍,沈青荷在研究手里那份抽象得像迷宫的地图。林清野则被巷子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吸引了目光。
      店门口挂着一块深紫色的绒布帘子,帘子上用金线绣着星星、月亮和一些难以辨认的符号。橱窗里摆着几个水晶球、塔罗牌,还有一堆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干花。门边的招牌上用花体意大利文和英文写着:“玛利亚奶奶——看见你的命运。”
      “占卜店?”林清野好奇地停下脚步。
      顾衍之对这种神秘主义的东西向来不感冒,但他注意到林清野眼里的兴趣,便也停了下来:“想进去看看?”
      “有点好奇。”林清野点头,“反正也没事。”
      何睿和沈青荷也凑了过来。何睿跃跃欲试:“占卜?准不准啊?要不试试?”
      沈青荷比较理智:“这种旅游景点的占卜,多半是噱头。”
      正说着,店门口的绒布帘子被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掀开了。一位满头银发、穿着色彩鲜艳的吉普赛风格长裙的老奶奶走了出来。她看起来很老了,脸上的皱纹像干涸河床的裂痕,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锐利,像是能看透人心。
      她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顾衍之和林清野牵着的手上,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年轻人,”她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要进来看看吗?玛利亚奶奶可以告诉你们,命运的线是如何缠绕的。”
      鬼使神差地,四人跟着她走进了小店。
      店里比外面看起来更拥挤也更神秘。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和草药味。墙壁上挂满了各种符号挂毯,架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中间一张小圆桌,铺着深蓝色的丝绒桌布,上面放着一个剔透的水晶球。
      玛利亚奶奶示意顾衍之和林清野坐在桌子对面,何睿和沈青荷则站在稍后一点的地方。
      她没有像寻常占卜师那样洗牌或是凝视水晶球,只是伸出枯瘦的、戴着好几枚戒指的手,分别覆在顾衍之和林清野放在桌面的手背上。她的手很凉,触感粗糙。
      闭着眼睛感受了片刻,玛利亚奶奶睁开了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移动,然后缓缓开口,用的是意大利语,但何睿的手机实时翻译软件忠实地将意思转述出来。
      “我看到了两条线。”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条,颜色很深,像经历了长久浸泡的沉香木,沉静,坚实,但也带着被水长时间侵蚀的裂痕和沉重。它曾经几乎要沉入黑暗的水底,孤独,寒冷。”
      她看向顾衍之。顾衍之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林清野感觉到他握着自己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些。
      “另一条,”玛利亚奶奶转向林清野,“颜色很鲜亮,像雨后的彩虹,像春天新生的嫩芽。但它太细了,太脆弱了,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把它吹断。它曾经在寒风里飘摇,找不到扎根的土壤。”
      林清野的心轻轻一颤。
      “但是,”老奶奶的语调忽然上扬,脸上露出一种奇异的、混合了欣慰和惊叹的表情,“现在,它们缠绕在一起了。不是简单的并列,也不是一方依附另一方。而是……像藤蔓依附着古树,古树也因为藤蔓而焕发生机;像深色的丝线编织进了鲜艳的锦缎,彼此成就了更美丽、更坚固的图案。”
      她松开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依然明亮地看着他们:“我很少见到这么明亮、这么牢固的缘分线。它们之间的连接点,在发光。不是微弱的荧光,而是像……像你们外面那个广场上的阳光,温暖,明亮,充满了生命力。”
      小店里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檀香的味道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
      “你们彼此,是对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玛利亚奶奶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是暗室明灯,是绝处逢生。你们填补了彼此生命里最缺失的那一块,让不完整的变得完整,让脆弱的变得坚韧。”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格外郑重:“记住,孩子们。这样的缘分,是命运慷慨的礼物,但也是需要小心呵护的珍宝。这个世界有很多力量想要扯断这样的线——偏见,恶意,时间,距离,甚至你们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怀疑。”
      “但是,”她看着他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只要你们记得此刻握紧的手,记得彼此眼里的光,记得这条线有多亮,就没有什么能真正分开你们。”
      “珍惜眼前人。”这是她最后的话,然后用意大利语低声说了句什么,像是祝福。
      走出小店,重新站在威尼斯湿漉漉的阳光下,四个人都有些恍惚。巷子里的嘈杂人声、水流声、音乐声重新涌入耳朵,却仿佛隔了一层膜。
      何睿最先打破沉默,咂咂嘴:“哇……说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不过她怎么知道顾总喜欢沉香木?清野像彩虹?蒙的吧?”
      沈青荷若有所思:“有些观察力敏锐的人,确实能通过细节做出推断。不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话倒是没错。”
      顾衍之没有说话,只是将林清野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林清野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自己,眼神深邃,里面翻涌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衍之?”
      “她说得对。”顾衍之低声说,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你是我的光,是我的新生,是我生命里……绝对不可或缺的部分。”
      林清野的眼眶瞬间就热了。他回握住顾衍之的手,用力点头:“你也是。是我的锚,是我的港湾,是我所有的勇气和底气。”
      两人在威尼斯交织的水巷与光影中,旁若无人地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这个吻不带有任何情欲色彩,只是确认,只是承诺,只是对那份“不可或缺”的无声印证。
      何睿在一旁捂住眼睛:“又来了又来了!光天化日之下!”
      沈青荷笑着拉走他:“走吧,去买刚出炉的冰淇淋。让他们自己待会儿。”
      威尼斯的水,依旧缓缓流淌。贡多拉的歌声,依旧悠远绵长。而那份来自陌生老奶奶的预言和祝福,像一颗小小的种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两颗紧密相连的心上,在往后的岁月里,或许会在某些时刻,生出提醒与力量。
      终幕:纽约清晨与越洋电话
      旅途的最后一站,是纽约。
      顾衍之来这边参加一个顶尖的科技峰会并做主题演讲,林清野则是受一所知名设计学院的邀请,进行为期一周的客座交流。何睿和沈青荷的假期早已用完,先一步回国处理星寰堆积的工作。
      两人住在曼哈顿中城一家高层酒店的套房。房间的落地窗正对着中央公园,视野极佳。
      此刻是纽约时间清晨六点。夏日的晨曦刚刚染红东边的天空,城市还在缓慢苏醒,街道上的车流尚未形成高峰,中央公园的树木在微明的天光中呈现出温柔的墨绿色。
      宽大的床上,顾衍之还在沉睡。他睡得很沉,峰会连轴转的会议和演讲耗费了他大量精力。林清野则醒得早些,他侧躺着,静静地看着枕边人熟睡的容颜。晨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缝隙,在顾衍之脸上投下一道柔和的光带,勾勒出他英挺的鼻梁和微抿的嘴唇,连睫毛的阴影都显得格外清晰。
      林清野看得有些入神,指尖悄悄抬起,悬在空中,虚虚地描摹着顾衍之的轮廓。这样宁静的、属于彼此的清晨,在忙碌的生活中显得格外珍贵。
      就在他准备悄悄起身,去煮一壶咖啡,顺便看看窗外的纽约晨景时,床头柜上,他的手机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不是常规的铃声,而是连续不断的、急促的震动声——这是他为几个特别联系人设置的“夺命连环call”模式,除非有极其重要紧急的事情,否则不会启用。
      而屏幕上闪烁的名字是:何睿。
      林清野心里“咯噔”一下。国内现在应该是晚上六七点,何睿这个时间打来越洋电话,还用这种模式……
      他赶紧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还在睡的顾衍之,轻手轻脚地滑下床,赤脚走到客厅,才接通电话。
      “喂?何睿?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压低了声音,语气紧张。
      电话那头,何睿的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又尖又抖,语无伦次:“清野!清野!你在哪?顾总呢?你们在一起吗?快!快让他接电话!不不不,你先听我说!我的天啊!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青荷她……她……”
      一听涉及到沈青荷,林清野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青荷姐怎么了?她没事吧?何睿你冷静点,说清楚!”
      “她……她吐了!不对,不是吐了那么简单!她……她买了根那个……就是那个棒棒!上面有两条线!两条!我的妈呀!两条线是什么意思来着?哦对!怀孕了!她怀孕了!我的孩子!我要当爸爸了!清野!我要当爸爸了啊啊啊啊啊——!”
      何睿的声音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隔着听筒都能感受到那股几乎要冲破天际的狂喜、慌乱、不敢置信和巨大的冲击力。
      林清野举着手机,站在原地,足足愣了有五秒钟。
      大脑处理完这条爆炸性信息后,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砰”地在胸口炸开。怀孕了!青荷姐怀孕了!何睿要当爸爸了!他们要有一个小宝宝了!
      “真的?!确认了吗?去医院检查了吗?青荷姐身体怎么样?她还好吗?”林清野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
      “刚发现的!试纸!还没去医院!但她这几天就是不舒服,恶心,没胃口,我还以为她累着了……我的天!我居然要当爸爸了!清野!这太疯狂了!我该怎么办?我现在该做什么?煮粥?买补品?对了,孕妇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我现在就去查!”
      听着电话那头何睿彻底乱了方寸、颠三倒四的话,林清野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眶却有点发热。他能想象出何睿此刻在国内的公寓里,肯定像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又哭又笑,手足无措。
      “何睿,何睿!你冷静!”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先别慌。听我说,第一,照顾好青荷姐,让她别动,好好休息。第二,预约医院,明天一早就带她去做个全面检查,确认一下,听听医生怎么说。第三,你自己也深呼吸,别吓着青荷姐。”
      “对对对!医院!预约!我这就打电话!等等,国内现在晚上,医院……哦有急诊!不对,好像不用急诊……清野我该怎么办啊!”何睿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机灵劲儿。
      这时,卧室的门被推开了。顾衍之穿着睡袍走了出来,头发还有些凌乱,显然是被客厅的动静吵醒了。他微微蹙眉,看着拿着手机、一脸激动又努力憋笑的林清野:“怎么了?谁的电话?出什么事了?”
      林清野捂住话筒,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衍之,用口型无声地说:“何睿。青荷姐,怀孕了。”
      顾衍之的脚步顿住了,眉间的蹙起缓缓舒展开,随即,一丝清晰的笑意从他眼底蔓延开来,越来越深。他走到林清野身边。
      林清野把手机递给他,示意他听。
      顾衍之接过手机,放到耳边,就听到何睿还在那头语无伦次:“……清野你说孩子会长得像谁?像我多一点还是像青荷姐多一点?不对,青荷姐那么好看,得像她!但是我的眼睛也挺大的……啊!我要不要去报个爸爸培训班?我得学怎么换尿布!怎么冲奶粉!”
      “何睿。”顾衍之开口,声音平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却有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顾……顾总?”何睿的声音一下子小了八个度,还带着点心虚——毕竟是他一大早吵醒了远在纽约的老板。
      “恭喜。”顾衍之言简意赅,语气是真诚的,“现在,听我说。第一,让青荷接电话。”
      几秒后,沈青荷无奈又带着笑意(似乎还有一点虚弱)的声音传来:“顾总,抱歉,何睿他太激动了……”
      “身体感觉怎么样?”顾衍之间。
      “还好,就是有点恶心,没力气。应该是刚怀上,反应有点大。”沈青荷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甚至比何睿镇定得多,“试纸显示是阳性,我们打算明天早上去医院确认。”
      “好。有任何需要,随时联系。星寰那边的工作,我会安排人接手,你这段时间好好休息。”顾衍之顿了顿,补充道,“恭喜你们,青荷。”
      “谢谢顾总。”沈青荷笑了,“也……恭喜你们,要当叔叔了。”
      电话又回到了何睿手里。顾衍之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让他务必冷静,照顾好沈青荷,这才挂了电话。
      客厅里恢复安静。纽约的阳光又升高了一些,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整个房间,明亮而温暖。
      林清野和顾衍之对视着,两人脸上都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天啊……”林清野终于不再压抑,笑出了声,扑过去抱住顾衍之,“青荷姐怀孕了!何睿要当爸爸了!我们……我们要有侄子了!或者侄女!”
      顾衍之接住他,手臂收紧,下巴蹭了蹭他的发顶,声音里也满是笑意:“嗯。那家伙,估计要乐疯了。”
      “何止乐疯,我看他要疯一个月。”林清野想象着何睿未来手忙脚乱的样子,又觉得好笑又感动,“不过真好……真的太好了。”
      他们四人,从最初的相遇、陪伴,历经风雨,到如今在世界的不同角落各自安好,却又被更紧密的纽带连接在一起。爱情,友情,如今又将迎来新生命的加入。这种绵延不绝的、温暖的联系,让林清野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踏实而幸福。
      “我们要准备礼物了。”顾衍之松开他,牵着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渐渐苏醒的中央公园和更远处曼哈顿的天际线,“很多很多礼物。”
      “嗯!”林清野用力点头,眼睛弯成了月牙,“还要想个好听的小名。”
      两人站在纽约清晨的阳光里,手牵着手,计划着即将到来的、充满喜悦和忙碌的未来。跨越大洋的电话带来的惊喜,冲淡了旅途结束的淡淡怅惘,也冲淡了即将分别投入工作的现实感。
      此时此刻,只有对远方朋友的衷心祝福,和对彼此相伴的深深满足。
      世界很大,他们走过了意大利的艳阳、巴黎的夜色、威尼斯的水巷,最终在纽约的晨曦中,收到了来自家乡的最美好的消息。
      而无论走到哪里,他们知道,总有一个地方,有几个人,是永远的归处,是分享一切悲喜的家人。
      窗外的纽约,彻底苏醒了。车流如织,人声渐起。而套房内,时光依旧慵懒,爱意依旧缱绻。
      他们的故事,还在继续。平凡,温暖,且充满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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