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之下

　　苏澈办公室的烟雾比夜色更浓。
　　指尖的烟蒂燃至尽头，灼热的刺痛惊醒了他。黎炎炎那句“我爱洛南依”仍在脑中回响，字字如刃。他烦躁地将烟蒂摁灭，空烟盒在手中揉成一团，砸向墙壁。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凌陌寒”。
　　苏澈盯着那名字三秒，才按下接听：“喂？”
　　“苏澈，”凌陌寒的声音低沉，带着深夜特有的质感，“炎炎是不是提过她同事里有个叫洛南依的？”
　　苏澈的心脏猛地一缩。他坐直身体，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嗯，啊……好像是吧，记不太清了。怎么了？”
　　电话那头有短暂的沉默，苏澈几乎能听见自己心脏撞击胸腔的声音。
　　“我们在筹办一场拉力赛，请了驻唱乐队。”凌陌寒的语速很慢，字斟句酌，“主唱叫萧若北。彩排间隙闲聊，他提起了洛南依。”
　　苏澈的手指停在桌面上。
　　“骂得挺难听。”凌陌寒的声音沉下去，带着明显的厌恶，“但萧若北这人本身就不干净。私生活乱得离谱，睡粉、滥交在圈里早不是秘密，只是团队压得好。”
　　苏澈呼吸一滞。前男友？黎炎炎知道吗？
　　“不确定是不是炎炎那位同事，”凌陌寒继续道，语气里的担忧掩不住，“如果是，你提醒她一声。萧若北粉丝基数不小，疯批粉丝多。他现在过气了，为了维持热度什么都敢做。这种丑闻一旦爆出来，肯定上热搜，到时候那个叫洛南依的绝对会被扒干净。炎炎要是跟她走得近，搞不好会被一起拖下水。”
　　凌陌寒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了然：“炎炎最近……还好吗？”
　　苏澈听懂了。凌陌寒太了解黎炎炎——从她“投入工作”的样子，从她“决绝分手”的态度，他早就猜到了那个“她喜欢的人”就在工作环境里，很可能就是洛南依。
　　苏澈揉了揉太阳穴，声音干涩：“她挺好，变身职场女强人了。”
　　电话那头传来极轻的叹息，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落地。
　　“问问炎炎吧。”凌陌寒最后说，“提醒一句，没坏处。”
　　挂了电话，苏澈盯着暗下去的屏幕。
　　黎炎炎为洛南依疯狂的模样、凌陌寒的警告、萧若北的名字、网暴的可能……这些碎片在他脑中碰撞。
　　他猛地抓起手机，拨通黎炎炎的号码。
　　“喂？”黎炎炎的声音比傍晚更哑，浓重的疲惫几乎要透过听筒溢出来。
　　苏澈喉头发紧：“炎炎，洛南依是不是有个前男友叫萧若北？”
　　两秒死寂。
　　“你怎么知道？”黎炎炎的声音瞬间绷紧，所有疲惫被警惕取代。
　　苏澈几乎能看见她此刻的眼神——锐利得像出鞘的刀。
　　“萧若北……好像挺有名？”他试图含糊。
　　“苏澈，”黎炎炎打断他，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硬，“说清楚。”
　　苏澈被她语气里的焦灼刺痛，深吸一口气：“你自己看吧。”
　　他挂了电话，迅速转发链接，然后瘫回椅子，盯着天花板。

　　落地窗前，黎炎炎点开链接。
　　手机冷光映在她苍白的脸上。窗外灯火璀璨，屋内只此一点光源。
　　帖子的内容像淬毒的针，一根根扎进眼睛。
　　模糊的照片、露骨的文字、关于萧若北滥交糜烂的“实锤”。而最让黎炎炎血液逆流的，是被挖出的旧帖《摇滚歌手萧若北被拜金前女友榨干》，以及评论区那些恶毒留言：
　　「萧若北怎么看上这么个身材干瘪的女人啊？」
　　「听说这女的要买房才让碰，又当又立。」
　　「物质换亲热？那他真不如花钱找，姿色都比这女的好。」
　　结合前后语境，矛头清晰指向洛南依。甚至有人翻出多年前的模糊同框，逐帧分析“洛南依眼里的虚荣”、“萧若北的不情愿”。
　　一时间，#萧若北洛南依#、#拜金前女友#、#拿身体换物质#等话题发酵，像滚雪球越滚越大。互联网没有记忆，但互联网的恶意是闻血而动的鲨鱼。
　　黎炎炎握着手机的手指骨节泛白，咯吱作响。
　　她仿佛能看见洛南依——那个因童年创伤害怕背叛、内心敏感脆弱的洛南依——此刻正躲在某个角落，看着这些排山倒海的恶意，浑身冰冷，像多年前那个被指着鼻子骂“你妈妈不要你了”的小女孩。
　　还有公司……明天周一，媒体会像闻到腐肉的秃鹫扑过去。陆振洪那只老狐狸会怎么利用？席芷炎那种小人会怎样落井下石？
　　黎炎炎猛地起身，眼前一黑。她扶住冰冷的玻璃窗，深呼吸。
　　冷静。行动。
　　她拨通欧阳晴的电话，声音出奇地平静，只有熟悉的人才能听出那平静下压抑的火山：“欧阳，萧若北在网上造谣诋毁南依。”
　　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什么？！”
　　“听着，”黎炎炎语速快而清晰，“媒体明天肯定会去公司堵人。你现在就去南依家，找理由稳住她，别让她看手机。明天一早直接带她去公司。到了之后，寸步不离跟着她，我怕她崩溃，也怕有人趁机生事。”
　　“明白！”欧阳晴的声音立刻带上战士般的决绝，“我马上去！那你呢？”
　　“我去找萧若北的经纪团队。”黎炎炎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这件事必须从源头解决。”
　　挂了电话，她坐到电脑前，屏幕冷光映亮她紧绷的侧脸和紧抿的唇线。
　　夜色更深，一场风暴正在酝酿。而她，已经拔刀。

　　几乎在同一时间，郭商言接到了数个电话。
　　不同合作方的负责人，语气都带着试探和顾虑：“老郭啊，微博上那个洛南依……是不是你带来说合作的那位？要是的话，咱们的合作可能得先缓一缓……”
　　郭商言耐着性子应付完，挂断电话。
　　房间瞬间安静。
　　他点开微博，热搜榜上已挂着相关词条。浏览那些爆料和恶评，眉心越拧越紧。
　　萧若北……洛南依那个没本事却心比天高的前男友。一段他以为早已翻篇的糟糕过去，竟以如此丑陋的方式杀回来。
　　郭商言看着那些侮辱洛南依的言辞，眼神一点点冷下去。那不是心疼，更多是被冒犯、被打乱计划的恼怒。洛南依是他未来规划中“妻子”的首选，她的名誉关系他的计划和颜面。
　　更何况，洛正海刚“托付”给他，就出这样的事。这让他有种失控的不快。
　　但他很快冷静。多年商场让他习惯处理危机。互联网没有记忆，热度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操作得当，坏事也能变好事，至少能凸显他的能力和“担当”。
　　他没有立刻联系洛南依。在他判断中，此刻的她应该正慌乱无措。他不需要去安慰——那会显得被动。他需要在她最需要时，以“解决者”的姿态出现，干净利落地摆平一切。这样，对比才更强烈，感激（或依赖）才更深刻。
　　他拨通一个在经纪公司工作的老同学的电话，语气沉稳干练，甚至带上一丝压迫感。

　　欧阳晴连夜开车到洛南依公寓楼下。按了几次门铃，门才开。
　　洛南依穿着家居服，头发微乱，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青影。看到欧阳晴，她愣了一下：“欧阳？这么晚……”
　　“南依！”欧阳晴立刻扬起灿烂笑容，声音拔高，“我快疯了！明天直播的稿子有几个数据对不上，流程衔接也有问题！我自己搞不定，只能连夜来抓你救命！正好明天咱们一起去公司！”
　　她一边说一边挤进门，动作夸张：“我电脑都带来了，你快帮我看看！”
　　洛南依被她一连串的话弄得有些懵，下意识点头：“好。”
　　这一整夜，欧阳晴的嘴就没停过。从稿子“问题”聊到八卦，语速快，话题跳跃，根本不给洛南依思考或拿手机的空隙。
　　两人靠在沙发上断断续续聊着，困了就眯一会儿。
　　而真正的风暴之眼，此刻在一间隐蔽的私人会所包间里。

　　黎炎炎比约定时间早到十分钟。
　　她独自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酝酿着骇人的能量。
　　门推开，萧若北的经纪团队负责人王总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助理。王总四十多岁，微胖，脸上挂着圆滑的笑，眼神精明地打量黎炎炎。
　　“黎小姐，久仰。”他笑着伸出手。
　　黎炎炎没起身，只抬眸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让王总笑容一僵，讪讪收回手，在对面的沙发坐下。
　　“王总时间宝贵，我直说。”黎炎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萧若北在网络上对洛南依女士的诽谤和侮辱，已经对她造成严重伤害。我要你们做两件事：第一，萧若北本人正式发布道歉声明，澄清所有不实信息；第二，出具书面承诺，永久不再以任何形式提及或影射洛女士，不再以此事营销。”
　　王总脸上的笑容淡了：“黎小姐，好大口气。”他正了正坐姿，“首先我们不认识什么洛女士，其次公司有自己的节奏，怎么能任由外人指手画脚？何况维护艺人形象是我们的职责，不能出尔反尔让自己被动。”
　　黎炎炎嘴角勾起极淡的、没有温度的弧度：“当然，你们怎么营销与我无关。但你们伤害了我的人，我就不能坐视不管。”
　　“你的人？”王总挑眉。
　　黎炎炎懒得兜圈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据我所知，萧若北已经很久没有像样的新作品，一直在炒冷饭。你们在他身上的投入和回报早就失衡了吧？维持一个空有虚名、不断惹祸的艺人，和王总您的精明似乎不太相符。”
　　王总眼神闪烁了一下，重新审视眼前的女人。
　　黎炎炎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我喜欢和明白人打交道。所以，我们做个交易。”
　　她从文件袋抽出一份意向书，推到王总面前。
　　那是她的音乐版权——无数公司曾想收购，包括王总公司，都被她拒绝的心血。但现在，为了洛南依，她推了出去。
　　“我可以将现有音乐作品库的30%版权授权给你们使用。”黎炎炎声音平静，“前提是，今天之内，我要看到萧若北的道歉函和不再提及洛南依的承诺书。这两样生效后，我再授权40%。剩下的30%，会在未来一年内，如果萧若北团队严格遵守承诺，我会全部授权。具体条款，后续合同明确。”
　　王总看着意向书，眼皮一跳。
　　他太清楚黎炎炎音乐的价值——那些充满故事感和张力的作品，在独立音乐圈和特定受众中有极高的口碑和商业潜力。他曾想用天价收购而不得，现在竟这样摆在面前。
　　用萧若北这个日渐鸡肋的艺人，换黎炎炎音乐版权的长期合作，简直是天降横财。
　　他脸上浮现商人看到利益时的精明热切，拿起意向书快速浏览，随即起身，笑容变得“真诚”：“黎小姐爽快！合作愉快！”
　　他伸出手。
　　黎炎炎站起来，没去握他的手，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总，我要看到道歉函实实在在地发出来。否则——”
　　她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里的冰冷警告，让王总笑容收敛几分，连连点头：“当然！诚信第一！我这就去办！”
　　目送王总离开，包间重归寂静。
　　黎炎炎坐回沙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谈判成功了，用她最珍视的音乐作筹码。可她心里没有半分轻松，只有冰冷的空洞和更深的怒意。
　　萧若北……她不会就这么算了。
　　她起身，换上一身黑色运动装，长发利落地扎成高马尾。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她拨通苏澈的电话：“苏澈，帮我联系萧若北。我要在旧仓库见他。”
　　苏澈沉默两秒：“好。我让陌寒带他过去。”
　　她又拨通凌陌寒：“陌寒，我有事找你。”
　　凌陌寒似乎早有预料：“想让我约萧若北？”
　　“对。告诉他，黎炎炎要见他。”
　　“地点发我，我带他过去。”

　　城郊旧仓库，惨白的节能灯照亮空旷的水泥地和斑驳的墙壁。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铁锈的味道。
　　凌陌寒带萧若北进来时，萧若北还带着宿醉的烦躁，头发凌乱，眼神飘忽。他打量着仓库环境，啐了一口：“这什么鬼地方？谁他妈叫黎炎炎？老子不记得有这号粉丝。”
　　黎炎炎从阴影里走出。
　　萧若北看到是个女人，愣了一下，随即露出轻佻鄙夷的笑：“哟，还是个妞？找我干嘛？签名还是——”
　　话音未落。
　　黎炎炎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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