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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卷:春寒
第十三章
直播结束后的第四天,刑事立案通知书送到了默声科技。深蓝色的公章盖在纸张右下角,冰冷而确凿。与此同时,警方对深蓝智能的突击调查初步结果流出:在查封的服务器中,不仅发现了从默声科技非法获取的数据,还挖出了一个规模更大、链条更完整的数据黑产网络——涉及超过二十家中小科技公司,数据种类从用户行为轨迹到生物识别信息,触目惊心。
行业地震了。
原本还在观望、甚至有些暗中希望默声科技倒下以证明“理想主义行不通”的人们,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指向明确的刑事立案震慑住了。这不是商业纠纷,这是犯罪。而当犯罪链条被扯出水面,露出下面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时,原本模糊的战线瞬间清晰了。
周四上午,一封由七家头部投资机构联合署名的行业自律倡议书,在创投圈内流传,最终被一家财经媒体曝光。倡议书措辞严厉,呼吁“清除行业害群之马”,“尊重知识产权和用户隐私”,“建立良性竞争生态”。虽然没有点名,但所有人都知道剑指何处。发起方名单的第一位,是远见资本。
陆文远出手了。以他特有的、绵里藏针的方式。
周五下午,启明资本发布了一则简短声明,称“个别前员工的个人行为与机构无关”,并宣布“已启动内部合规审查”。切割,撇清,姿态做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其中的狼狈。
舆论战场上,默声科技从“被质疑者”悄然变成了“吹哨人”,甚至被一些媒体冠以“行业清流”的名号。用户监督小组的第一次会议实录被广泛传播,沈默那句“这不是危机公关,是我们活下去的唯一方式”成了金句,被反复引用。
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但沈默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周六上午,沈默没有去公司。他约了周屿,在远离市区的一个湿地公园见面。四月的湿地,芦苇新绿,水鸟掠过水面,空气湿润清新,带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他们沿着木栈道慢慢走着,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远处的鸟鸣。
“警方希望我们提供更多李明哲在职期间的行为证据,特别是他如何绕过内部监控,将数据转移出去的细节。”周屿先开口,他穿着简单的休闲装,比平时少了几分精英感,多了些松弛,“李锐那边整理得差不多了,证据链很完整。但有个问题——如果深挖,可能会牵扯到公司早期更多不合规的操作,虽然不涉及核心数据泄露,但毕竟不光彩。”
沈默点点头,目光落在水面上荡漾的波纹上。“那就如实提供。既然要透明,就透明到底。早期的错,我们认,该整改的整改,该接受什么处罚就接受什么处罚。但不能因为怕揭自己的短,就放过真正的罪犯。”
“我猜你也会这么说。”周屿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另外,王振宇又联系我了。他想和你见一面,当面谈。”
沈默停下脚步,看着不远处一只白鹭单脚立在浅滩,姿态优雅而孤独。“你觉得,我该见他吗?”
“从情感上,不该。从理智上,该。”周屿也停下来,和他并肩而立,“他手里有李明哲和启明资本早期接触的更多证据,能坐实对方早有预谋,甚至能指证启明资本在背后教唆。这些对案子很重要。而且,他主动提出愿意签最严格的信息保密和不竞争协议,回来从基层做起,接受任何监督。”
“你相信他是真心的?”
“我相信人是复杂的。”周屿没有直接回答,“他离开,是出于对现实的无力和对公司的绝望,夹杂着个人的野心和委屈。他想回来,是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也带着愧疚和想证明自己的冲动。真心或许有,算计也未必全无。但至少,他选择了站回来,而不是继续对立。”
沈默沉默了很久。春风穿过芦苇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声低语。
“那就见吧。”他终于说,“下周一,在公司。你也在场。”
“好。”
他们继续往前走,木栈道在湿地中蜿蜒,通向一片更开阔的水域。阳光很好,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周屿,”沈默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等这个案子彻底了结,等公司走上正轨,你有什么打算?”
周屿侧头看他,有些意外:“怎么突然问这个?”
“就是觉得,把你拖进这摊浑水,耽误了你很多事。”沈默看着前方,“你是顶级律所的合伙人,手上应该有很多更赚钱、更光鲜的案子。这个案子,又麻烦,风险又大,律师费还拖欠着……”
“沈默,”周屿打断他,语气认真起来,“我接案子,不全看钱。这个案子,是有点特殊。但特殊在,它让我觉得,我学的法律,不光是帮有钱人更有钱,帮大公司更强大的工具。它也可以保护一些……脆弱但重要的东西。比如一个理想,比如一群人的相信,比如一个可能改变很多人生活的技术。这比钱重要。”
他顿了顿,继续说:“而且,我也不全是为了你,或者为了理想这么高尚的理由。这个案子,让我看到了一个新的业务方向——科技伦理法律合规。现在AI、大数据越来越深入生活,但相关的法律和伦理框架远远没跟上。这里有很大空间,也需要有人去探索和建设。从这个角度看,我还要谢谢你,给我打开了这扇门。”
沈默转过头,看着周屿。阳光洒在他脸上,让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显得格外清晰,眼神里有种沈默熟悉的、属于专业者的笃定和热忱。
“所以,你是打算以后专做这个方向?”
“正在考虑。可能会在律所内部成立一个专门的组,或者,时机成熟的话,自己做点事情。”周屿坦言,“不过那都是后话。现在,先帮你把眼前这道坎迈过去。”
“那……迈过去之后呢?”沈默问,目光没有移开,“你还会是默声科技的法律顾问吗?”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小心翼翼,不像平时的沈默。周屿察觉到了,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正对着沈默。
“沈默,我们是朋友,对吧?”他看着沈默的眼睛。
沈默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当然。”
“那就不要用‘法律顾问’这个身份来定义我们的关系。”周屿说得直接,“我会一直关注默声,需要法律支持的时候,我随时都在。但除此之外,我们也可以是能一起散步、聊聊天、偶尔吃碗面的朋友。这样,会不会更简单一点?”
沈默看着周屿坦然的目光,忽然觉得胸口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被这句话轻轻吹散了。他笑了起来,那是这些天来,第一个真正轻松的笑容。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他伸出手。
周屿握住他的手,也笑了:“说定了。”
阳光,春风,湿地,水鸟。两个男人握着手,像达成了一项比任何商业合同都重要的约定。然后他们松开手,继续往前走,谁也没再提案子,没提公司,只是随意聊着天气,聊着这片湿地的生态,聊着无关紧要的琐事。
走到栈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观景平台。视野开阔,水天一色,远处城市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有时候想想,也挺奇妙的。”沈默靠在栏杆上,望着远方,“几个月前,我差点失去一切,觉得天都塌了。现在,公司还在,案子在往好的方向走,还多了……很多意料之外的东西。”
“比如?”
“比如一个固执但讲道理的投资者,一群愿意借钱给公司的员工,十个较真的用户监督员,”沈默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有一个明明很精明,却愿意陪着我犯傻的律师朋友。”
周屿没说话,只是看着远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沈默,你有没有想过,你可能开创了一个很危险的先例?”
“什么先例?”
“你把权力让渡给了用户,把公司最核心的决策暴露在阳光下,用最严格的标准要求自己。”周屿转过头,目光深邃,“这会让你走得很慢,很累,也会让你成为很多人的靶子。他们会看着你,等着你犯错,然后说:看吧,理想主义果然行不通。这条路,可能会比你想的,孤独得多。”
沈默迎着周屿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我知道。但如果没有你们,我会更孤独。现在,至少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这条路上。而且,”他嘴角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你觉得,我是那种因为怕孤独,就选容易的路走的人吗?”
周屿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种熟悉的、近乎固执的光芒,也笑了:“也是。你要是怕,当初就不会创业,不会跟启明资本死磕,更不会搞什么直播和用户监督小组了。”
“所以啊,”沈默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就别替我担心了。路是我选的,再难,我也会走到头。至于能走到哪里,走成什么样……”他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就交给时间吧。”
他们在观景台上又站了一会儿,然后往回走。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快到停车场时,周屿的手机响了,是方薇。
“周律师,陆总那边传来消息,启明资本的一个有限合伙人,通过中间人递话,想‘私下聊聊’,看看有没有和解的可能。”方薇的声音很冷静,“对方愿意做出经济补偿,并保证不再针对默声采取任何行动,条件是……我们撤销刑事报案,并对外宣称是一场‘误会’。”
沈默就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他看向周屿,用眼神询问。
周屿对电话里说:“告诉对方,不接受任何私下和解。一切以法律判决为准。另外,把这件事记录在案,作为对方试图干扰司法的证据。”
挂了电话,周屿看向沈默:“你怎么想?”
“和你一样。”沈默语气平静,“如果这次我们和解了,那以后任何人,只要有钱,就可以窃取技术,攻击对手,然后赔钱了事。行业底线就彻底没了。这不是钱的事,是规矩的事。”
“可能会得罪死对方,以后在资本圈……”
“那就得罪吧。”沈默打断他,眼神冷冽,“一个没有底线的资本,不值得合作,也不值得畏惧。我的战场在技术,在产品,在用户那里。资本,只是燃料。如果燃料不干净,宁愿换一种,或者,自己造。”
周屿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沈默,和几个月前那个在便利店捡起硬币、眼神疲惫的创始人,已经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他依然有理想主义的天真,但多了战士的锋芒;依然相信技术的力量,但更懂规则的重量;依然会脆弱,会疲惫,但内核坚硬如铁。
成长,有时候就是一夜之间的事。只是这一夜,往往是由无数个不眠不休的夜晚和刀光剑影的战斗组成的。
“走吧,送你回公司。”周屿说。
“嗯。”
回程的车里,两人都很安静。沈默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城市风景,忽然说:“周屿,等这个案子结了,我们一起去看看我母亲吧。我想告诉她,她的那句话,我一直在记着。而且,我好像找到了一些,能保护‘真心’的方法了。”
周屿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他目视前方,点了点头。
“好。一起去。”
车子驶入城市的主干道,汇入滚滚车流。前方,道路延伸,看不到尽头。就像他们选择的这条路,漫长,未知,充满挑战。
但至少这一刻,他们知道,方向是对的。而身边,有可以并肩前行的人。
这就够了。
春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暖暖地照在他们身上。冬天已经彻底过去,而真正的春天,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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