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

　　深夜十一点，整个小区都沉睡了。

　　白偌昕蜷缩在被窝里，睁着眼睛盯着黑暗中模糊的天花板。眼泪已经流干了，但眼眶还是又热又涩。她保持这个姿势已经两个小时，一动不动，像是怕任何细微的动作都会打破这脆弱的平静，让那些汹涌的情绪再次决堤。

　　但终究还是没忍住。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肩膀开始轻微地颤抖。没有声音，只有压抑的、破碎的抽泣。枕头很快湿了一小片，温热的液体渗进布料，留下深色的痕迹。

　　白天的一幕幕在脑海里反复回放，像一部残忍的电影，强迫她一遍遍观看自己的难堪：

　　林小雨高举着她的日记本，用夸张的语调念出那些最私密的句子；

　　同学们惊讶、好奇、同情的目光交织成一张网，将她牢牢困住；

　　王浩晨僵硬的侧脸，他刻意避开的目光，他整个下午的沉默；

　　放学时她几乎是逃出教室的狼狈……

　　每一幕都像一把刀，反复切割她已经千疮百孔的心。

　　“为什么……”她把脸更深地埋进枕头，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没有人回答。房间里只有她压抑的哭泣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不知哭了多久，她终于停下来，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她坐起身，摸索着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瞬间充满房间，也照亮了她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

　　床头柜上，手机安静地躺着。黑色的屏幕倒映出她狼狈的脸。

　　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然后伸出手，拿起它。手指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解锁屏幕时按错了好几次密码。

　　终于打开了。主屏幕上，□□图标安静地躺在那里。她盯着那个图标，指尖悬在上方，久久没有落下。

　　她想起第一次加王浩晨□□的场景。那是初二刚开学不久，班里建了群，大家互相加好友。她鼓起勇气发送了好友申请，很快就通过了。他发来一个笑脸：“你好，白偌昕同学。”

　　简单的问候，却让她开心了一整天。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私聊。她问了一道数学题，他很耐心地讲解，还发来手写的步骤照片。她说“谢谢”，他说“不客气，有问题随时问”。

　　她想起寒假里那些深夜的聊天。讨论题目，分享看的书，偶尔聊一些琐碎的生活。那些对话记录，她一条都没删，甚至还截图保存了一些。

　　她想起他说的“如果真的很喜欢，等一等也是值得的”。

　　她想起他说的“光向我走来了”。

　　可现在呢？光还会来吗？

　　白偌昕点开□□，找到和王浩晨的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昨天中午，她问他一道物理题，他回复了详细的解答。再往上翻，是他们讨论《三体》的对话，是他问她寒假过得怎么样的关心，是他祝她生日快乐的简单祝福……

　　一行行，一句句，都是她小心翼翼珍藏的回忆。

　　但现在，这些回忆都变成了讽刺。

　　她盯着那个熟悉的头像——一片深蓝色的星空，就像他送她的宇航员夜灯投射出的光影。她点开头像，进入他的个人资料页。昵称：辰。个性签名：向前走，别回头。

　　向前走，别回头。多好的一句话。可是她呢？她能向前走吗？能别回头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明天起，她无法再像以前那样自然地和他说话，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和他讨论题目，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做他的“学习伙伴”。

　　因为一切都变了。她最深的秘密被公开，她最真的喜欢成了公开的笑话，她和他之间那层微妙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也许，最好的方式，就是彻底结束。

　　结束这段从一开始就不该开始的暗恋，结束这场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果的独角戏。

　　白偌昕的手指颤抖着，长按王浩晨的头像。屏幕上弹出一个选项菜单：置顶聊天、消息免打扰、删除好友……

　　删除好友。

　　她的指尖悬在那个选项上方，犹豫了很久。眼睛又开始发热，视线模糊。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然后，按了下去。

　　“确定删除好友‘辰’？删除后将同时删除与该好友的聊天记录。”

　　确定。

　　她闭着眼睛，按下了确定键。

　　再睁开眼时，聊天窗口消失了，好友列表里那个熟悉的头像也不见了。两年多的聊天记录，那些深夜的对话，那些温暖的关心，那些她反复看过无数次的字句，都在一瞬间消失了。

　　干净利落，不留痕迹。

　　像是从未存在过。

　　白偌昕盯着空荡荡的好友列表，突然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不是心脏，是胸腔里某个更深的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剜走了，留下一个空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她退出□□，又点开手机通讯录。找到“王浩晨”的名字，同样的操作，删除联系人。

　　然后打开短信，删除所有和他的往来消息。

　　接着是微信——虽然他们不常用微信聊天，但以防万一，她也删除了。

　　最后，她打开相册。里面有几张截图——他解题步骤的照片，他发来的有趣段子，他祝她生日快乐的消息。还有一张偷拍的背影，是那次下雪天他在操场打篮球，她躲在看台上偷偷拍的，很模糊，但能看到他投篮的姿势。

　　她一张张点开，看着，然后一张张删除。

　　删除，确定。删除，确定。删除，确定……

　　机械的动作，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一场告别的仪式。

　　当最后一张照片消失在屏幕上时，白偌昕终于忍不住，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把脸埋进枕头里。这一次，她不再压抑，放声哭了出来。

　　哭声闷在枕头里，压抑而破碎。肩膀剧烈地颤抖，像是要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难过、所有的不甘，都哭出来。

　　她哭自己两年的暗恋无疾而终，哭自己小心翼翼守护的秘密被践踏，哭自己珍视的友谊彻底破裂，哭自己成了一个笑话。

　　她哭这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渐渐平息。她坐起身，擦干眼泪，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抽屉最底层拿出那本浅蓝色日记本。

　　翻开，一页页看下去。那些记录着她成长、记录着她心事、记录着她喜欢一个人的文字，此刻都变成了刺眼的证据。

　　她拿起笔，在最新一篇日记的下面，加了一段：

　　“深夜，我把王浩晨从所有的联系方式中删除了。聊天记录，照片，一切痕迹。像是从未认识过，从未心动过。很疼，但必须这么做。因为从明天起，我要学着忘记。忘记那些光，忘记那些温暖，忘记那些不该有的期待。雪还在下，我的心也还在下雪。但这场雪，总会有停的时候。在那之前，我要学会在雪中行走，即使很冷，即使很疼。”

　　写完后，她合上日记本，没有锁进抽屉，而是放进了书架最不起眼的角落，和其他旧课本堆在一起。

　　然后她关掉台灯，重新躺回床上。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她盯着那些光斑，突然想起日记里的那句话：“你每次打篮球，就像有一把光照在你身上。”

　　现在，那束光不属于她了。也许从来就不属于她。

　　但她还得继续往前走。即使没有光，即使很黑暗，即使很寒冷。

　　因为生活不会因为谁的伤心而停下，时间不会因为谁的眼泪而倒流。

　　明天，太阳还是会升起。明天，她还是要上学。明天，她还是要面对王浩晨，面对林小雨，面对所有知道她秘密的人。

　　她能做的，只有假装坚强，假装一切都没发生，假装自己不在乎。

　　即使心里已经碎成了千万片。

　　窗外的风大了些，吹得窗户发出轻微的响声。远处传来隐约的狗吠声，很快又消失在夜色中。

　　白偌昕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在睡梦中，她又回到了那个操场。阳光很好，王浩晨在打篮球，她坐在看台上看着。他投进了一个三分球，转过身，朝她挥手，笑容灿烂。

　　她也笑了，站起身，想朝他走去。

　　但无论她怎么走，距离都没有缩短。他还在那里，笑着，挥着手，但她永远到不了他身边。

　　然后雪开始下，很大，很冷，很快就覆盖了一切。篮球场，看台，王浩晨的身影，都被雪淹没了。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她站在原地，看着那一片白，突然就不想再往前走了。

　　因为前方，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雪，无声地，不停地下着。

　　下着。

　　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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