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河渡我

作者:猫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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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加坡·金融围猎


      新加坡,樟宜货运码头,晚上十一点四十七分。
      雨下得不大,但绵密,像一层灰色的纱罩在集装箱森林上方。简莫——现在应该叫Anna Lim——撑着一把黑色长柄伞,站在三号仓库的卸货区。她身后站着两个穿深色西装的男人,不是保镖,是会计师,手里提着装有财务报表的铝制箱子。
      “货柜号CTGU-7819456。”仓库管理员是个马来裔中年人,说话带着浓重口音,“凌晨一点装船,目的地鹿特丹。海关文件都齐了,但你们得先付清尾款。”
      简莫从手包里抽出一张支票,金额栏填写着:?800,000。签名处是花体英文“A. Lim”。
      “瑞士联合银行的即期汇票,”她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到港后三个工作日内兑现。”
      管理员接过支票,用手电筒照了照水印,点头:“开柜验货。”
      集装箱门被液压装置缓缓拉开。里面不是毒品,也不是器官——是成箱的“医疗器械配件”。但打开最外层的包装箱,露出的却是精密机床的数控模块,德国制造,出口管制级别。
      “这批货的最终用户是伊朗的‘德黑兰医疗器械公司’。”会计师之一低声说,“但根据联合国2231号决议,这类双用途设备禁止出口伊朗。我们伪造了最终用户证明,说货是去迪拜的。”
      简莫用手套擦拭模块表面的编号激光刻印:“激光编码磨掉了吗?”
      “磨了三层,但如果有专业设备,还是能复原原始编号。”
      “那就不要给任何人用专业设备检查的机会。”简莫转身,“装船时间提前到十二点半,走七号泊位,那艘船的船长是我们的人。”
      话音刚落,仓库入口方向突然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紧接着是脚步声,至少五个人,步伐急促。
      简莫眼神一凛,对会计师说:“带文件从后门走,去二号应急点。”
      两个会计师迅速消失在集装箱缝隙中。简莫则走向相反方向,同时按下耳麦:“蝎子,什么情况?”
      耳麦里传来沙哑的男声:“海关稽查队,带队的叫陈志文,华人,四十五岁,出了名的难搞。应该是收到线报。”
      “线报来源?”
      “还在查。但应该是内部泄露——知道这批货今晚出货的人不超过八个。”
      简莫已经走到仓库侧面的安全通道。通过门缝,她看到六个穿海关制服的人正在和仓库管理员交涉,为首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正是陈志文。
      “打开CTGU-7819456号货柜。”陈志文出示搜查令,“我们接到举报,这批货涉嫌违反出口管制条例。”
      管理员脸色发白:“长官,文件都齐全的……”
      “那就更应该不怕查。”陈志文挥手,手下已经开始准备开箱工具。
      简莫看着这一幕,大脑飞速计算。这批货价值三百万欧元,更重要的是,它是哈桑打通伊朗渠道的关键一步。如果被截获,不仅损失金钱,还会暴露金新月试图涉足中东军火市场的意图。
      不能丢。
      她按下耳麦另一个频道:“启动B方案。地点:三号仓库卸货区。目标:陈志文。要求:无外伤,意外死亡。”
      耳麦那头沉默了两秒:“确认吗?对方是海关官员。”
      “确认。”简莫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处理干净。”
      “收到。”
      五分钟后,陈志文的副手突然惊呼:“陈Sir!货柜里层有异常!”
      陈志文快步走过去。就在他弯腰检查货箱的瞬间,头顶上方传来金属断裂的尖锐声响——悬挂在起重机上的一个重型挂钩突然脱落,直直砸向他的位置。
      “小心!”副手猛地推开陈志文。
      但太迟了。
      挂钩擦过陈志文的头部,然后重重砸在他的左腿上。骨骼碎裂的声音在空旷仓库里清晰可闻,紧接着是凄厉的惨叫。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现场乱作一团。简莫站在暗处,看着陈志文在血泊中抽搐,表情平静得像在看一场电影。
      耳麦里传来声音:“目标重伤,存活率低于30%。已经清除痕迹,挂钩断裂原因是金属疲劳,有三年未检修记录。”
      “很好。”简莫转身离开,“让船长提前开船,现在。”
      她走出仓库,雨还在下。那把黑伞在路灯下泛着冷光,伞沿滴落的水珠混着码头地面的油污,在脚下晕开一片浑浊的彩色。
      手机震动,是哈桑发来的加密信息:“货出了吗?”
      简莫回复:“已离港。但海关死了个稽查官,可能会调查。”
      “处理干净。”
      “正在处理。”
      她收起手机,走向停在码头外的黑色奔驰。上车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仓库方向——救护车的红蓝灯光在雨幕中闪烁,像垂死挣扎的眼睛。
      车子驶离码头。后座上,简莫摘下墨镜,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
      那张经过三次整形手术的脸,已经看不出简家千金的痕迹。颧骨更高,眼窝更深,嘴唇的弧度被调整得更冷漠。医生说她现在像混血儿,像那些在瑞士寄宿学校长大、家世成谜的亚洲富豪后代。
      很好。她要的就是这种模糊感。
      车子驶入市区,在乌节路一栋高级公寓楼下停住。简莫下车,乘电梯直达顶层。这是她以Anna Lim名义租下的住所,月租八千新币,视野极佳,能看到整个新加坡中央商业区的夜景。
      她没开灯,径直走到落地窗前。窗外,金沙酒店的激光秀正在上演,光束在夜空中交织成绚烂的图案。
      多美的城市。多干净的伪装。
      她想起三个月前,哈桑在喀布尔郊区的别墅里对她说的话:“新加坡是个完美的舞台。法制健全,金融透明,所以没人会怀疑最肮脏的交易就在这里进行。你要学的不是怎么藏,是怎么在光天化日之下,把黑色变成白色。”
      她现在就在学。学得很快。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加密频道,来自“蝎子”:“陈志文在医院死亡。死因是颅脑损伤并发肺栓塞。警方定性为工作意外,但海关内部启动调查,可能会查货主信息。”
      “货主信息处理了吗?”
      “处理了。登记公司是巴拿马的壳公司,层层追溯需要至少三个月。但有个问题——陈志文死前,可能把线索传出去了。”
      简莫皱眉:“什么线索?”
      “他有个习惯,每次出重要任务前,都会把关键信息写在随身笔记本上。我们找到他的包时,笔记本不见了。可能是在救护车上被同事拿走,也可能是他提前交给了什么人。”
      “找出来。”简莫的声音冷了下来,“不惜代价。”
      “明白。”
      通话结束。简莫站在窗前,看着这座灯火辉煌的城市,突然觉得那些光里藏着无数双眼睛。
      有人在查她。不是警察,就是竞争对手。
      或者是……那个她以为已经摆脱的哥哥。
      她走到酒柜前,倒了杯威士忌,没加冰,一口饮尽。酒精灼烧喉咙的感觉让她清醒。
      简崎。周霖限。
      这两个名字像两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出来,一碰就疼。
      她想起香港警局那个夜晚,简崎站在审讯室外,眼神冰冷地说:“我没有吸毒的妹妹。”
      想起周霖限在越南工厂的废墟里,浑身是血还要护着那个U盘。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救世主?正义的化身?
      可笑。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她简莫走到今天,不是被逼的,是选的。选了这条最快、最直接的路,通向权力和财富的路。
      至于路上要踩过多少尸体……
      她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笑了。
      那就踩吧。
      香港,跑马地公寓。
      早上七点,简崎被咖啡的香气唤醒。
      他睁开眼,看到周霖限已经晨跑回来,穿着运动背心,头发微湿,正在厨房准备早餐。阳光从东面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他肩胛骨的肌肉线条上镀了层金色。
      “醒了?”周霖限头也不回,“洗漱,七点半吃早餐。”
      简崎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同居第十天,他已经开始适应这种规律的作息——虽然还是会在心里默默抗议。
      他走到浴室,镜子里的自己气色好了很多,眼底的黑眼圈淡了,脸颊也不再那么瘦削。周霖限的营养餐和强制作息确实有效。
      洗漱完出来,早餐已经摆上桌:全麦面包、煎蛋、牛油果沙拉、还有两杯加了蜂蜜的温水。
      “今天什么安排?”简崎坐下,拿起刀叉。
      “上午十点去律所,处理林国栋案的后续材料。下午三点和新加坡方面的律师视频会议,讨论跨境取证的法律程序。”周霖限把沙拉推到他面前,“晚上六点,俞至过来,说有关简莫的新线索。”
      简崎的手顿了顿:“新加坡?”
      “嗯。”周霖限看着他,“国际刑警转来的消息,简莫在新加坡涉嫌一宗违规出口案,涉案货物是双用途设备,可能流向伊朗。昨晚,负责调查的海关官员在码头‘意外’身亡。”
      简崎放下刀叉:“是她干的?”
      “大概率。”周霖限喝了口水,“死亡方式是起重设备故障,看起来很意外。但那个官员偏偏是在查她货柜的时候出事,太巧了。”
      “有证据吗?”
      “没有直接证据。但国际刑警追踪了那批货的资金链,最终追溯到一家瑞士银行的账户,开户人就是Anna Lim。”周霖限调出手机里的资料,“更关键的是,这个账户在过去三个月里,接收了来自阿富汗、缅甸、泰国等地的汇款,总额超过两千万美元。”
      简崎快速浏览资料。专业,严谨,完全是职业洗钱的手法。
      “她学得很快。”他低声说。
      “哈桑在培养她。”周霖限收起手机,“是当接班人在培养。所以她的行动会越来越大胆,也越来越危险。”
      简崎沉默地吃完早餐。收拾碗筷时,他突然说:“周霖限,我们得去新加坡。”
      “我知道。”周霖限擦着手,“已经在安排了。我申请了新加坡中央医院的学术交流,下周一出发,为期两周。你可以用林国栋案跨境协查的名义过去,俞至会帮你搞定文件。”
      “这次……”简崎抬头看他,“我们可能要面对的不只是简莫,还有哈桑。”
      “那就一起面对。”周霖限走到他面前,捧起他的脸,“简崎,我们早就没有退路了。从你决定查简家开始,从我去越南开始,这条路就只能走到黑——或者走到亮。”
      简崎看着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母亲葬礼那天,周霖限翻墙进来,浑身湿透,塞给他一盒糖,说“我陪你”。
      那时候他们还是孩子,不知道未来的路这么难走。
      但现在,他们知道了。知道了,还是要走下去。
      “好。”简崎握住他的手,“一起去。”
      上午十点,简崎到达律所。
      助理梁正已经等在办公室,手里抱着一摞文件。看到简崎,他立刻起身:“简律,新加坡那边发来了正式协查请求,需要您签字。还有,林国栋案的二审材料已经整理好了,下周开庭。”
      “放这儿吧。”简崎脱下外套,“梁正,帮我订两张下周一飞新加坡的机票,还有酒店。要分开订,一间在中央医院附近,一间在高等法院附近。”
      梁正点头,但眼神闪烁了一下:“简律,这次去新加坡……是为了简莫小姐的案子吗?”
      简崎抬眼看他:“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梁正低下头,“最近新闻都在报新加坡的海关官员意外死亡案,网上有人说可能涉及走私集团。我想,您突然要去新加坡,可能和这个有关。”
      简崎盯着他看了几秒,然后说:“做好你分内的事就行。其他的,不要多问。”
      “明白。”梁正退出办公室。
      门关上后,简崎站在窗前,看着楼下的车流。梁正跟了他五年,从法学院毕业就进律所,一直是他最信任的助理。聪明,勤快,从不多话。
      但最近,简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周霖限提醒过他:“你身边可能有内鬼。魏家在香港经营几十年,不可能没有眼线。尤其是你接手林国栋案后,对方肯定想方设法要接近你。”
      简崎不愿意怀疑梁正。但如果真是他……
      手机响了,是沈未殊。
      “简崎,萧雅从缅甸回来了,带回了重要情报。”沈未殊的声音很急,“关于金新月在东南亚的新动向,还有……关于哈桑的。”
      “我现在过去。”
      半小时后,简崎赶到检察院。沈未殊的办公室里,萧雅正对着笔记本电脑整理照片,整个人瘦了一圈,皮肤晒得黝黑,但眼睛亮得惊人。
      “简律师。”她抬头打招呼,“好久不见。”
      “辛苦了。”简崎在她对面坐下,“有什么发现?”
      萧雅调出地图,上面标注了十几个红点:“过去三个月,我追踪了金新月在缅甸、泰国、老挝的运输线,发现他们的模式在变化。以前是分散的小规模运输,现在开始整合,建立了几条固定的‘黄金通道’。”
      她放大其中一个红点:“特别是从缅甸佤邦到泰国清莱这一段,几乎已经形成了完整的产业链——种植、提炼、运输、分销,全部由金新月控制。当地武装和政府军都有他们的人,所以扫毒行动每次都扑空。”
      “这和哈桑有什么关系?”简崎问。
      “哈桑是这些变化的推动者。”萧雅切换照片,屏幕上出现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传统长袍,站在罂粟田里,“我在佤邦拍到了他。他亲自去视察种植基地,还和当地武装头目开会。更重要的是……”
      她又切换了一张照片,是偷拍的会议记录,上面有一行英文:“Singapore financial hub ready. A.L. in position.”
      “新加坡金融枢纽准备就绪。A.L.已就位。”沈未殊翻译道,“A.L.应该就是Anna Lim,也就是简莫。”
      简崎的心脏沉了下去。所以简莫在新加坡,不只是洗钱,是在帮哈桑建立整个东南亚毒网的金融中枢。
      “还有这个。”萧雅打开一段音频文件,杂音很大,但能听出是两个男人的对话,用的是普什图语夹杂英语。
      沈未殊已经准备好了翻译文本:
      “哈桑:新加坡的渠道必须在下个月打通。欧洲那边的买家在催货,我们需要更快的资金周转。”
      “对方:但新加坡监管太严,大额资金流动会被盯上。”
      “哈桑:所以要用艺术品交易。Anna已经找到门路了。第一批货的价值是五千万欧元,走苏富比的拍卖,洗白后转到瑞士。”
      “对方:如果出事……”
      “哈桑:那就处理掉。新加坡每天那么多意外,死个把人很正常。”
      音频到这里结束。
      办公室陷入死寂。
      过了很久,简崎才开口:“这份证据,能作为呈堂证供吗?”
      “不能。”沈未殊摇头,“偷录的,来源不合法,而且关键部分有杂音。但可以作为情报,指导调查方向。”
      “萧雅,”简崎看着她,“这段录音,你是怎么拿到的?”
      萧雅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在佤邦认识了一个当地女孩,她哥哥是哈桑的翻译。录音是她偷出来的。作为交换,我答应帮她离开缅甸,送她去澳大利亚。”
      “她现在在哪?”
      “已经在去澳大利亚的船上了。”萧雅的声音低下来,“但她哥哥……三天前失踪了。尸体在湄公河被发现,死因是‘溺水’,但身上有拷打痕迹。”
      又是灭口。
      简崎闭上眼睛。这条路上,到底还要死多少人?
      “萧雅,”沈未殊握住她的手,“你不能再回去了。太危险。”
      “我知道。”萧雅苦笑,“但有些事,总得有人做。我两个哥哥死在金三角,如果我能阻止更多警察牺牲,那就值得。”
      简崎看着她眼里的决绝,突然理解了周霖限说的那句话——“有些人选择这条路,不是因为勇敢,是因为没有其他选择。”
      下午三点,简崎回到律所,参加和新加坡律师的视频会议。
      对方是新加坡最大的律师事务所之一的高级合伙人,姓陈,五十多岁,说话带点福建口音。
      “简律师,关于跨境取证,新加坡法律有严格规定。”陈律师在屏幕那头说,“首先,你们需要取得新加坡高等法院的许可;其次,所有证据必须通过官方渠道移交,不能私下传递;第三,如果涉及刑事案件,还需要检察总署的批准。”
      “这些程序需要多久?”简崎问。
      “最快也要一个月。”陈律师推了推眼镜,“而且我听说,你们想查的那个Anna Lim,背景不简单。她最近刚捐了一百万新币给国立美术馆,是文化界的红人。没有铁证,很难动她。”
      简崎早料到会这样。新加坡法制健全,但这也意味着程序繁琐,给罪犯留下了钻空子的空间。
      “陈律师,”他说,“如果我有证据证明Anna Lim涉嫌洗钱、走私、甚至谋杀,新加坡警方会立案吗?”
      “那要看证据有多硬。”陈律师的表情严肃起来,“简律师,我在这一行干了三十年,见过太多所谓的‘铁证’最后被推翻。新加坡是个法治社会,但也是个现实社会——证据要能上法庭,要能说服法官和陪审团。”
      “我明白。”简崎点头,“那如果我们能提供完整的资金流水、交易记录、以及证人证言呢?”
      “那就有戏。”陈律师身体前倾,“但前提是,这些证据必须在新加坡境内合法取得。如果是从境外‘偷运’进来的,法院不会采纳。”
      通话结束。简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太阳穴。
      一个月。太久了。以简莫现在的发展速度,一个月足以让她打通整个金融渠道,到时候再想抓她,难如登天。
      他必须想其他办法。
      晚上六点,俞至准时到达公寓。他看起来更憔悴了,胡子没刮,眼里的血丝更多。
      “何以豫有消息了。”他开门见山,声音沙哑,“在柬埔寨金边的一家私人疗养院,用假名登记。我派人去看了,确实是他,但……”
      “但什么?”周霖限问。
      “但他不认我。”俞至的声音在抖,“医生说,他的脑部受损导致逆行性遗忘,可能永远记不起过去五年的事。而且他现在的身份是泰国商人,在柬埔寨养伤。如果我强行带他走,可能会暴露他的卧底身份。”
      周霖限和简崎对视一眼。这是最坏的结果——人找到了,但回不来。
      “医生说他能恢复吗?”周霖限问。
      “不确定。脑损伤的恢复因人而异,可能明天就想起来,也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俞至双手捂住脸,“我去看他,他问我‘先生你找谁’,眼神陌生得像看陌生人。五年……我等他五年,等来这个。”
      简崎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见过俞至抽屉里何以豫的照片,见过他每次提到这个名字时的表情——那种混合着痛苦、愤怒和未消解的爱意的表情。
      现在人找到了,爱还在,但对方不记得了。
      这比找不到更残忍。
      “俞队,”周霖限开口,“给他时间。脑损伤患者需要安全稳定的环境来恢复。如果他现在觉得自己是泰国商人,那就让他先当泰国商人。重要的是他活着,而且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我知道。”俞至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所以我没带他走。我安排了人保护那家疗养院,确保他安全。等这边的事情解决了,我再……再想办法。”
      他转移话题:“说正事吧。新加坡那边,国际刑警已经锁定了简莫的三处活动地点:她在乌节路的公寓、经常光顾的一家画廊、还有码头区的一个仓库。我们的人正在24小时监控,但暂时没有发现哈桑的踪迹。”
      “哈桑可能根本不在新加坡。”简崎说,“他在幕后操纵,让简莫在前台做事。这样即使出事,他也能脱身。”
      “对。”俞至点头,“所以我们的策略是,通过简莫,挖出哈桑。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机会。”
      “机会来了。”周霖限调出手机信息,“我收到新加坡中央医院的正式邀请,下周一过去做两周的学术交流。简崎可以以律师身份同行。我们在明,你们在暗,里应外合。”
      俞至看了看周霖限,又看了看简崎,最后点头:“可以。但我有个条件——每天至少通一次加密电话,汇报情况。如果超过二十四小时失联,我就启动应急预案。”
      “好。”
      “还有,”俞至盯着简崎,“我知道你想救简莫,但你要清楚,她现在不是那个十七岁的小女孩了。她是金新月的核心成员,手上可能已经有人命。如果到了必须选择的时候……”
      “我知道。”简崎打断他,“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这次也会做到。”
      俞至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送走俞至,公寓里安静下来。窗外,香港的夜景一如既往地璀璨,但简崎觉得那些光里藏着寒意。
      周霖限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肩窝:“在想什么?”
      “想简莫。”简崎闭上眼睛,“想她第一次来简家的时候,八岁,穿着白色裙子,怯生生地叫我‘哥哥’。我那时候讨厌她,觉得她抢走了父亲不多的关注。但现在想想,她也是个受害者——被当成棋子养大,被灌输仇恨和欲望。”
      “所以你想救她?”
      “我想给她选择的机会。”简崎转身,看着周霖限,“但如果她不要这个机会……”
      他没说完,但周霖限懂了。
      “睡吧。”周霖限吻了吻他的额头,“明天开始,又是一场硬仗。”
      新加坡,乌节路画廊。
      简莫——Anna Lim——正在欣赏一幅当代水墨画。画面上是泼墨山水,气势磅礴,标价一百二十万新币。
      “这是中国大陆新生代画家李墨的作品。”画廊老板皮埃尔用法语介绍,“他才二十八岁,但已经在威尼斯双年展拿过奖。这幅画是他‘山河’系列的巅峰之作,收藏价值很高。”
      简莫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轻抚画框:“我要了。还是老规矩,钱走瑞士账户,画暂时寄存在这里。”
      “当然。”皮埃尔微笑,“Anna小姐真是识货之人。不过……有件事想跟您商量。”
      “说。”
      皮埃尔压低声音:“我有个朋友,是做海运的,手里有批‘特殊货物’想出手。但他不熟悉新加坡的市场,想找个可靠的合作伙伴。我向他推荐了您。”
      简莫抬眼看他:“什么货物?”
      “医疗废弃物。”皮埃尔说,“从欧洲来的,大概二十个集装箱。名义上是废料,但里面有些‘可再利用’的材料。如果能找到合适的买家,利润可观。”
      简莫立刻明白了。所谓的“医疗废弃物”,很可能是盗取的器官或者违禁药品,用废料的名义运输,逃避海关检查。
      “货源可靠吗?”
      “绝对可靠。发货方是德国的一家医疗废物处理公司,但实际控制人是……哈桑先生的老朋友。”皮埃尔意味深长地说,“他们想开辟东南亚市场,觉得您是最合适的中间人。”
      简莫的大脑飞速计算。如果接下这批货,意味着她正式进入金新月的核心交易圈,不再只是洗钱,而是参与实体货物的走私分销。
      风险更大,但权力也更大。
      “我要看详细清单和运输路线。”她说。
      “已经准备好了。”皮埃尔递过来一个平板电脑,“货物下周三抵达巴生港(马来西亚),需要在四十八小时内转运到新加坡,然后再分销到印尼、菲律宾等地。整个流程需要严密的协调和掩护。”
      简莫快速浏览资料。货物清单上写着“过期药品、废弃医疗器械、人体组织样本”,但备注栏有几个代码,她认得——那是金新月内部对毒品和器官的代号。
      “海关那边……”
      “已经打点好了。”皮埃尔微笑,“巴生港和新加坡海关都有我们的人。唯一的问题是,转运过程需要一家有资质的医疗废物处理公司做掩护。我查过了,新加坡目前有三家这样的公司,其中两家背景干净,不好渗透。但第三家……”
      他调出另一份资料:“‘新康医疗废物处理有限公司’,老板是个华人,叫陈国伟,五十六岁,嗜赌,欠了地下钱庄两百万新币。我们可以买通他,用他的公司做幌子。”
      简莫看着陈国伟的照片——一个满脸愁容的中年男人,眼袋深重,一看就是被生活压垮的人。
      这种人最好控制。
      “约他见面。”她说,“今晚。”
      “好的。”
      简莫继续看画。那幅泼墨山水在射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像真的山真的水。
      她想起小时候,简崎教她画画的场景。那时候她八岁,刚来简家,什么都不会。简崎虽然讨厌她,但还是耐着性子教她握笔,教她调色。
      “画画要用心。”十二岁的简崎说,“心静了,笔才能稳。”
      那时候她听不懂,只觉得这个哥哥好凶。现在她懂了——心静了,才能做大事。
      比如杀人。
      比如走私。
      比如背叛。
      手机震动,是哈桑发来的信息:“皮埃尔找你谈货运的事了?”
      “嗯。”
      “接下它。这是对你的考验。做成了,东南亚的运输线就交给你管。”
      “明白。”
      “还有,香港那边有动静。简崎和周霖限下周要来新加坡,名义上是公务,实际可能是冲你来的。小心点。”
      简莫盯着屏幕,手指收紧。
      他还是来了。
      那个永远正义、永远正确的哥哥,要来“拯救”她了。
      多可笑。
      她回复:“我会处理。”
      “不要心软。”哈桑的信息很快回来,“他是你最大的威胁。如果必要,让他永远留在新加坡。”
      简莫没有回复。
      她收起手机,对皮埃尔说:“画帮我包起来。我下周有个重要的客人,需要它来装饰客厅。”
      “好的。”皮埃尔点头,“需要送到府上吗?”
      “不用,我自己带走。”
      她提着画走出画廊。外面阳光很好,乌节路上人来人往,游客们举着相机拍照,笑声不断。
      多么和平的景象。
      简莫戴上墨镜,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司机为她开门时,她突然说:“去码头。”
      “现在?”
      “现在。”
      她想再看看那个码头,看看陈志文死的地方。
      车子驶向樟宜。一路上,简莫看着窗外的新加坡——整洁的街道,现代化的建筑,彬彬有礼的行人。
      这个国家太干净了,干净到让人觉得所有肮脏都无所遁形。
      但正是这种干净,成了最好的掩护。因为没人会相信,在这样法治健全、秩序井然的地方,会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会在海关眼皮底下走私。
      抵达码头时,雨已经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海面上洒下细碎的金光。
      简莫走到三号仓库门口。警戒线已经撤了,工人在正常作业,起重机在搬运集装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地面还留着淡淡的冲洗痕迹,水混合着漂白剂的味道。
      她站在那里,闭上眼睛。
      能听到陈志文临死前的惨叫吗?不能。
      能闻到血腥味吗?不能。
      时间会抹去一切痕迹。就像海水冲刷沙滩,一遍又一遍,直到所有脚印都消失。
      “Anna小姐?”
      身后传来声音。简莫转身,看到一个穿码头工作服的男人,三十多岁,皮肤黝黑,眼神警惕。
      “我是蝎子安排的。”男人低声说,“负责码头的‘清洁工作’。陈志文的事,已经处理干净了。但他的笔记本确实不见了,我们查了监控,发现他在被砸中前,把笔记本塞给了副手。那个副手叫李明,华人,三十二岁,在新加坡海关工作五年,背景干净。”
      “笔记本现在在哪?”
      “不知道。李明请了三天假,说是处理陈志文的遗物。但我们查了他的行踪,发现他昨天去了趟警察局,呆了两个小时才出来。”
      简莫的心沉了下去。如果李明把笔记本交给了警方,而且里面有关键线索……
      “找到李明。”她说,“不管用什么方法,拿回笔记本。”
      “如果他不给呢?”
      简莫看着他,墨镜后的眼睛冰冷无波:“那就让他消失。像陈志文一样,意外。”
      男人点头:“明白。”
      “还有,”简莫补充,“查查李明有没有家人,住哪,孩子在哪上学。必要的时候,这些信息有用。”
      “已经在查了。”
      男人离开后,简莫又站了一会儿。海风吹过来,带着咸腥味。
      她突然想起陈志文倒下时的眼神——震惊,恐惧,然后是释然。
      也许他在最后一刻明白了,自己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
      就像飞蛾扑火。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皮埃尔:“陈国伟约好了,今晚八点,在克拉码头的‘珍宝海鲜’。”
      “知道了。”
      简莫挂断电话,最后看了一眼码头。
      再见,陈志文。
      再见,那个还相信正义和法律的自己。
      她转身离开,高跟鞋踩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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