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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物主的完美祭品4
第二天,当叶安珩在定向光的无声“呼唤”下,再次踏入A-3实验室时,空气里有种不同寻常的凝滞感。仪器依旧泛着冷光,凌霜也依旧站在巨大的全息屏幕前,银发一丝不乱,白大褂纤尘不染。但今天,平台旁边多了一台他从未见过的、结构复杂的设备,像一个由无数银色细管缠绕而成的、半透明的茧,内部闪烁着幽蓝色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芒。
“深层神经接口。”凌霜没有回头,声音平淡地介绍,指尖在全息屏上快速滑动,调出一组复杂到令人眼花的动态脑波图谱,“比之前的体感接驳更深入。直接与海马体、杏仁核等边缘系统建立临时链接。用于触发、强化、并精确记录特定记忆片段,及其引发的生理与情绪反应。”
他转过身,冰蓝色的眼眸隔着护目镜看向叶安珩,那目光一如既往,是纯粹的观察与评估:“今天测试的核心,是‘记忆-情绪锚定’。需要你主动回忆,并沉浸于指定的情绪片段。接口会同步监测你的生理指标,并尝试进行……适度干预。”
“干预?”叶安珩躺上平台,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麻。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带着一丝属于“好奇学生”的探究。
“嗯。”凌霜走到那台“茧”状设备旁,开始调试参数,“通过微电流刺激与信息素协同,尝试强化或抑制特定记忆伴随的情绪强度。理论上,可以建立或削弱‘记忆-情绪’的神经连接,为后续的‘情感剥离’提供基础模型和数据支持。”
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讲解一个普通的物理实验。但叶安珩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建立或削弱记忆与情绪的连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测试”,而是对“自我”的根基,对“人格”的组成部分,进行直接的、粗暴的干涉。所谓的“情感剥离”,难道要从篡改记忆开始?
“明白了,老师。”他低声应道,闭上眼睛,努力平复呼吸。主动回忆并沉浸于“指定”的情绪片段?这简直是……让他亲手打开潘多拉的魔盒。他必须万分小心,在凌霜指定的框架内,给出“合理”的反应,绝不能暴露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属于“叶安珩”本人的深层记忆。
细微的嗡鸣声响起,几缕银色的、冰凉柔韧的细线从“茧”中探出,如同有生命的触须,精准地贴上叶安珩的太阳穴、后颈、耳后等几处关键位置。没有刺痛,只有一种轻微的、被吸附的凉意。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意识被温和包裹、又隐隐被牵引的感觉弥漫开来。
“开始。”凌霜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情绪,“第一组,回忆并沉浸于‘恐惧’。时限三十秒,强度自控。倒计时开始。”
恐惧?叶安珩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画面。被赫连锋掐住脖子濒死的窒息,被烈火吞噬的剧痛,冰冷剑锋抵住喉咙的寒意……这些都是真实的、刻骨铭心的恐惧。但他不能选这些。他需要属于“原身”的恐惧。
原身叶安珩的记忆碎片涌来。是童年时一次高烧不退,以为自己要死去的黑暗与冰冷;是第一次得知自己必须作为质子被送往大周时的茫然与无助;是……是初次见到凌霜,在那双冰蓝色眼眸注视下,感受到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混合着极致崇拜与极致畏惧的颤栗。
他选择了最后一个。那是“原身”最深刻的、混合着“权威恐惧”与“献身渴望”的复杂情绪。他努力让自己沉浸进去,回忆起那双冰蓝眼眸初见的震撼,那种自身渺小如蝼蚁、命运被彻底掌控的战栗感。
几乎在他意识聚焦的瞬间,贴附在太阳穴的细线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如同静电划过般的酥麻。紧接着,一股冰冷、粘腻、仿佛能勾起人最原始本能惊惧的、难以形容的寒意,顺着那细线,无声无息地渗入了他的意识深处。
“呜……”叶安珩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颤。那“恐惧”的情绪,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水滴,猛地炸开!不再是回忆,而是瞬间被放大了数倍、数十倍!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腔!血液冻结,呼吸停滞,眼前阵阵发黑,无边的、纯粹的、对那双冰蓝眼眸所代表的、绝对理性与掌控力量的恐惧,将他彻底淹没!他甚至能“看”到,视野边缘,代表“恐惧”的生理波形疯狂飙升,瞬间突破了安全阈值,亮起刺目的红色!
“情绪强度异常放大。生理反应过载。干预生效,效果……超出预期200%。”凌霜的声音冷静地响起,带着一丝细微的、近乎兴奋的数据波动。他立刻调整参数,“抑制模块启动,降低干预强度30%。”
那股被强行放大的恐惧感如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虚脱般的冰冷和后怕。叶安珩大口喘息着,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更多声音。这根本不是“适度干预”!这简直是在用烙铁直接烫在灵魂的痛处!
“记录:样本对‘恐惧’相关记忆锚点敏感度极高。干预效应显著。主观报告?”
“很……很害怕……”叶安珩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比……比回忆里……强烈太多……像……像要死了……”他半真半假地描述,那濒死感是真的。
“很好。”凌霜似乎很满意这个“数据”,“恐惧锚点强度标记。下一组,回忆并沉浸于‘喜悦’。时限三十秒。”
喜悦?叶安珩的思维飞速转动。原身有什么“喜悦”记忆?是……成功通过层层筛选,成为凌霜直属研究员的狂喜?是……第一次得到凌霜一句平淡的“数据尚可”评价时的、几乎要晕厥的激动?
他选择了后者。那是一种卑微的、仰望神祇得到一丝垂怜的、扭曲的“喜悦”。
细线再次传来微弱的刺激,这次带来一种暖洋洋的、轻盈的、仿佛泡在温水里的舒适感。回忆中的“激动”被瞬间放大,变成了一种近乎眩晕的、不真实的狂喜,心脏被膨胀的满足感撑得发疼,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甚至想要放声大笑。
“喜悦锚点建立。干预效应稳定,放大率约150%。生理指标同步提升,多巴胺水平显著升高。”凌霜继续记录,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下一组,‘悲伤’。”
悲伤?叶安珩心头一跳。原身的悲伤……是离开故国时,对父母、对过往生活的眷恋与不舍?还是……得知自己必须成为实验体时,那一闪而逝的、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与哀伤?
他选择了后者。那是一种深沉的、无力的、对自身命运无法掌控的悲凉。
冰冷的细线传来一阵细微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紧接着,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仿佛溺水般的绝望感,毫无预兆地席卷了他!不是放大的悲伤,而是被强行“扭曲”的悲伤!那悲伤里掺杂了强烈的自我厌弃、无价值感,甚至……一种想要就此毁灭的冲动!视野边缘的波形图剧烈波动,几种代表负面情绪的曲线纠缠在一起,疯狂跳跃。
“情绪锚点紊乱!出现非指向性扩散!干预出现偏差!”凌霜的声音陡然变得急促,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抑制!启动全面抑制!注入稳定剂!”
更强的电流感传来,混合着某种清凉的、带着草药气息的信息素涌入鼻腔。那被扭曲、放大的绝望感被强行压制下去,但残留的、如同宿醉般的沉重与恶心感,让叶安珩眼前发黑,胃部翻江倒海。
“呃……呕……”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身体剧烈颤抖。
凌霜快步走到平台边,冰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屏幕上混乱的数据流,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他没有立刻询问叶安珩的感受,而是飞速记录着:“悲伤锚点建立失败,干预引发非特异性情绪污染,疑似触及深层防御机制或……未标注的记忆禁区。记录异常点A-7。”
他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思考,然后目光重新落回叶安珩苍白的脸上:“你的‘悲伤’记忆,关联了什么?”
叶安珩好不容易压下呕吐感,额发被冷汗浸透,粘在皮肤上,狼狈不堪。他喘息着,眼神带着真实的、生理性的涣散,努力组织语言:“不知道……就是……很难过,觉得……自己没用,好像……一切都错了,想……结束……”他故意说得破碎,将真实的生理反应与被“干预”后的扭曲感受混杂在一起。
凌霜盯着他看了几秒,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仿佛要穿透他的颅骨,直窥内里。良久,他才移开目光,重新看向屏幕:“深层防御机制活跃。或者,存在未被心理评估捕捉到的、高情绪负荷的创伤记忆。这很有趣。” 他的语气里,那“有趣”二字,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休息五分钟。然后进行下一组,‘愤怒’。”他宣布,仿佛刚才的混乱只是一个小小的数据插曲。
愤怒?叶安珩闭上眼睛,指尖冰凉。他必须更小心了。愤怒……原身的愤怒是什么?是对命运不公的隐忍?是对自身无力改变现状的愤懑?还是……对凌霜那绝对掌控、视他如无物的、一丝潜藏的、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怨怼?
他选择了最安全的——对自身“无力”的愤怒。一种内向的、自我攻击的愤怒。
然而,当细线的刺激再次传来时,情况失控了。
一股灼热的、暴烈的、几乎要焚毁理智的怒意,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从他意识深处炸开!那不是对自身的愤怒,那是对不公命运的咆哮,是对被操控人生的憎恨,是对眼前这个冰冷理性、将他视为实验品的“神明”的、滔天的怒火!画面不受控制地闪现——赫连锋疯狂的眼神,灼热的火焰,被撕碎的衣袍,冰冷的地面……第一个世界的屈辱、痛苦、绝望,连同这个世界的禁锢、物化、被当作小白鼠随意摆弄的冰冷现实,所有被压抑的愤怒,在这一刻,被那该死的“干预”彻底点燃、引爆!
“啊——!”叶安珩发出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低吼,身体猛地弓起,如果不是被平台固定,几乎要弹跳起来!眼睛瞬间充血,死死瞪着头顶刺眼的白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视野边缘的所有生理指标全线飘红,警报声凄厉地响起!
“情绪失控!干预严重过载!锚点彻底崩坏!启动最高级别抑制!注入强效镇静剂!”凌霜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属于“意外”的急促。他手指如飞,几乎在虚拟键盘上划出残影。
更强的电流混合着冰冷的、带着强烈麻痹感的气体瞬间涌入!叶安珩的嘶吼戛然而止,身体像被抽掉骨头般瘫软下去,意识如同被扔进急速旋转的漩涡,天旋地转,然后猛地被拽入一片黑暗的、冰冷的深海。
最后的感知,是凌霜俯下身,冰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里面不再是纯粹的观察,而是某种……剧烈的、翻涌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冰冷的探究与……兴奋?
“记忆锚点……彻底紊乱……情绪污染扩散至前额叶皮层……出现了……完全无法解析的……高能反应……”凌霜的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断断续续,带着难以置信的低语,“这是什么……?”
黑暗彻底吞噬了叶安珩。
……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破碎的浮冰,缓慢地、一块块地重新拼凑起来。最先恢复的是听觉,是仪器规律的、单调的滴答声。然后是触觉,身下是坚硬的、冰冷的金属平台。最后是视觉,模糊的光斑逐渐凝聚,重新勾勒出那片熟悉的、惨白的实验室天花板。
他动了动手指,全身像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软无力,连抬起眼皮都觉得费力。喉咙干涩刺痛,嘴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药物的混合味道。
“醒了?”凌霜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差点让他精神崩溃的失控从未发生。
叶安珩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声音来源。凌霜就站在操作台前,背对着他,专注地看着屏幕上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银发在冷光下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情绪崩溃阈值低于预估,深层防御机制强度……异常。尤其是‘愤怒’锚点,引发的情绪污染与记忆碎片逸散……完全超出了现有模型。”凌霜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些无法解析的波形……强烈的火焰、宫殿、撕裂感、濒死体验……不属于现有数据库任何已知的创伤模板。是深度催眠暗示?还是……基因层面的记忆烙印?”
叶安珩的心猛地一沉。火焰?宫殿?撕裂感?濒死?赫连锋……第一个世界……被干预触发了?!虽然只是破碎的、无法连贯的碎片,但对于凌霜这种级别的科学家来说,任何“异常”都是不容忽视的线索!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嘶哑的声音:“老师……我……”
“你看到了什么?”凌霜忽然转过身,几步走到平台边,俯视着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如同手术刀,紧紧锁住叶安珩的脸,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在情绪失控的瞬间,你意识里闪过的画面。火焰,古老的建筑,还有……强烈的被束缚和毁灭的感觉。描述它们。”
他的语气不是询问,是命令。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探究欲。
叶安珩的大脑飞速运转。否认?装傻?不,在那种程度的神经接驳和情绪干预下,意识出现混乱和幻觉是可能的。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符合“原身”背景的解释。
“我……我不知道……”他虚弱地摇头,眼神涣散,努力做出回忆的痛苦模样,“很乱……很多火……很疼……好像……在一个很黑的地方……被关着……还有……”他顿了顿,声音更加颤抖,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源自身体记忆的后怕,“好像……快要死了……”
“地点特征?人物特征?时间感?”凌霜追问,语速快而清晰。
“看不清……很模糊……就是……很害怕,很疼……”叶安珩重复着,将一切推向“混乱的创伤记忆”和“干预后遗症”。
凌霜盯着他看了足有半分钟,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扫描透彻。叶安珩强迫自己与他对视,眼神里只有虚弱的茫然和残留的恐惧。
最终,凌霜移开了目光,重新看向屏幕,但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的速度更快了。“记录:样本存在未知的、高情绪负荷的深层记忆印痕,疑似与‘束缚’、‘焚毁’、‘濒死’等强烈负面体验相关。该印痕对‘愤怒’情绪具有超常的激发与污染效应。具体来源不明,可能与早期经历、潜意识暗示,或……更复杂的因素有关。”
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但叶安珩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兴味?“这部分记忆,对‘情感剥离’实验而言,既是极高的风险,也是……极有价值的研究对象。它展现了人类情感在极端压力下,与深层潜意识乃至……可能的跨代际或更复杂信息载体之间,产生的异常连接与放大效应。”
叶安珩闭上眼睛,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风险?研究对象?价值?在凌霜眼中,他那险些崩溃的痛苦,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惨烈记忆碎片,不过是“异常数据”,是“有价值的风险”!
“今天到此为止。”凌霜关掉了大部分仪器,那些吸附在叶安珩头部的银色细线悄无声息地缩回“茧”中。“你需要至少四十八小时恢复。神经负荷过高,强制镇静剂的后遗症会持续一段时间。回你的房间,不要做任何需要集中注意力的事。”
他说着,走到一旁,拿起一支淡绿色的注射器,走到平台边,不由分说地将冰凉的针头刺入叶安珩的手臂静脉。冰凉的液体注入,带来一阵强烈的晕眩和困意。
“这是神经修复与深度镇静合剂。好好休息,零号。”凌霜的声音在叶安珩逐渐模糊的听觉中响起,平静,冷漠,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关切”的意味?“你的‘异常’,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好好保存它们,直到……我们弄清楚为止。”
叶安珩在陷入黑暗前,最后看到的,是凌霜那双冰蓝色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仿佛发现了最珍贵实验样本的、冰冷而专注的光芒。
【爱意值:3% → 5%】
晕眩和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叶安珩艰难地扯了扯嘴角。
有趣?保存?
他会的。他会好好“保存”这些记忆,这些痛苦,这些愤怒。直到有一天,将它们化作最锋利的刀刃,还给这个冰冷的神明。
视野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那行鲜红的数字,在意识沉沦的深渊边缘,无声地闪烁: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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