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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权志龙那条用中文真诚道出的“恭喜”,宛如一枚被精心打磨过的石子,轻柔却有力地投入林曦的心湖,漾开的涟漪一圈圈扩散,在她心头持续回荡了许久。那不仅仅是对她舞台成就的简单肯定,更像是一种穿越了语言隔阂与文化差异的、更为深邃和私人的认可。这份难以言喻的隐秘喜悦,与她父母通过越洋电话传来的那份炽热而朴素的关怀交织在一起,逐渐沉淀为她内心深处一股坚实而温暖的力量,支撑着她更有勇气地去面对随之而来的、更加复杂汹涌的名利场浪潮。
《脱口秀大战》中她那流畅而地道的韩语表演,以及《对话之间》里充满思辨与真诚的深度访谈,将她的事业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国民度高峰。在韩国观众眼中,她不再仅仅是一个“幽默的外国喜剧演员”,而是一个真正努力理解并融入当地文化、同时具备思想深度与媒介影响力的“文化交流者”。随之而来的,是如同雪片般纷至沓来的各类工作邀约。
经纪人莎拉几乎进入了全天候响应模式,长时间沉浸在越洋电话与跨国视频会议里,她的嗓音因高强度沟通和缺乏休息而变得愈发沙哑,却掩不住话里的兴奋。她向林曦汇报的合作名单越来越长、越来越耀眼:顶级综艺节目的常驻嘉宾席位、热门电视剧中的关键配角、一线国际品牌的亚洲区形象代言,甚至还有大银幕电影的剧本邀约也递到了手中。
“Aurora!你知道吗?我们现在完全是卖方市场!”莎拉在电话那一头难掩激动,甚至能听见她用手指关节敲击桌面的清脆声响,林曦几乎能想象出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我们必须谨慎选择!每一个项目都不只是工作,它关乎你未来的发展方向和艺术人格的塑造!”
然而,在这样密集的项目讨论与战略规划中,林曦与莎拉之间,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意见分歧。
争论的焦点,是一部由SBS电视台倾力筹备的浪漫爱情轻喜剧。该剧制作团队阵容强大,剧本风格轻松幽默,提供给林曦的角色是一位从海外留学归来、性格开朗独立的华裔女孩。人设与她现实中的背景颇有几分重合,戏份是贯穿全剧、容易出彩的女二号。电视台方面表现出极大诚意,不仅拍摄档期安排灵活,开出的片酬也极具行业竞争力。
莎拉极力主张接下这部剧。“亲爱的,这是周末黄金档剧集!是跻身韩国主流电视圈最直接的敲门砖!”她语气坚决,“角色适配度高,表演上几乎没什么难度,市场风险极低,但回报可能是现象级的!只要接下这部戏,你的国民认知度会实现质的飞跃。到时候,我们再去谈电影、谈高端代言,手中的筹码将完全不同!”
但林曦却始终犹豫。她仔细研读剧本后认为,这个角色尽管活泼讨喜,本质上却仍是一个承载某种刻板印象的、“功能性”大于“人物性”的配角,主要负责推动主角情感线、增添喜剧调剂,缺乏独立的人物弧光与心理深度。她担心,一旦接下这类角色,很容易被市场定型在“阳光ABC”这类单一标签中,这将对她未来尝试更多元、更复杂的角色造成无形限制。
“莎拉,我理解你的考量,但我觉得这个角色,内核还是有些单薄。”林曦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既坚定又平和,“它确实稳妥,但可能也意味着创作上的平庸。除了带来曝光率,它对我作为一个演员的成长,尤其是在角色层次和情感深度上的探索,帮助恐怕有限。”
“Aurora!”莎拉的回应里带上了些许焦灼与不解,“现在正是积累观众缘和代表作的关键阶段!这个行业很现实,我们不能太理想主义。你需要有收视率、有票房、有讨论度的硬作品来站稳脚跟!艺术追求当然重要,但要一步一步来!”“现实一点,莎拉。”林曦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正因为我们要看得更远、走得更稳,这第一步才尤其不能踏错。我希望自己戏剧道路上的第一个角色,是真正能够让我有所发挥、甚至有所突破的,哪怕它戏份不重、制作规模不大。我不想只是为了所谓的‘曝光’和‘流量’,就去接一个对我毫无挑战、无法成长的角色。”
电话那一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再度开口时,莎拉的语调明显变得严肃:“Aurora,我是你的经纪人,我的责任就是为你规划最清晰、最有利的职业路径。这个项目,是我根据当前市场数据、行业规则以及我这么多年积累的经验所做的判断,它确实是现阶段最适合你的。我希望你认真考虑我的专业意见。”
林曦能明显感觉到莎拉语气中的不悦。这是自她们合作以来,第一次在如此关键的决策上出现这样直接的对立。莎拉作为资深的经纪人,其判断无疑具有相当的分量和参考价值。然而在林曦的心底,有一个更响亮、更坚决的声音在告诉她:这一次,绝不能妥协。因为这一次的退让,很可能将为未来无数次的放弃原则打开闸门。
“莎拉,我非常尊重你的专业意见,”林曦稍稍放缓语速,尽量使自己的措辞既委婉又不失立场,“我也相信,从纯商业的角度来看,这个项目确实非常优秀。但我对自己的职业生涯,有一些更具体的期待。我渴望能在表演这条路上,走得更加‘挑剔’一点。我们是不是可以再看看其他的机会?比如之前你提到过的那部独立电影,虽然制作成本低,但角色非常有深度,也更符合我现阶段想挑战的方向。”
“那部独立电影?”莎拉几乎叫出声来,“它的预算连这个剧的零头都不到!播出平台有限、观众范围窄,根本谈不上什么商业价值!Aurora,你得明白,这里是在韩国,不是好莱坞!这个市场的娱乐生态完全不同,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大众认知度!”
“我需要的是尊重,莎拉。”林曦的声音虽轻,却异常清晰,“是来自观众的尊重,也是来自业内合作者的尊重。而这份尊重,仅靠曝光度和高人气是换不来的,它必须靠扎实的作品和真正的表演来赢得。”
通话最终在一片略显凝重的气氛中结束。挂断电话后,林曦感到一阵疲惫,但与此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坚定也蔓延开来。她清楚地意识到,随着自己名气的提升和可选择面的扩大,她与经纪人之间的关系,也必须从最初的“全盘信任与依赖”,逐渐转向更为成熟的“合作共赢”。而真正的合作,就意味着未来必然会出现分歧、需要磨合,甚至不可避免地……面临话语权的博弈。
她缓步走向窗边,望着楼下首尔街头川流不息的车灯霓虹。这个世界运转的速度太快,机会往往转瞬即逝,压力也从四面八方涌来。可她绝不能因为害怕犯错或急于站稳脚跟,就轻易交出属于自己的判断力和艺术追求。
几天之后,林曦请李智恩帮忙,悄悄联系了一位在韩国影视圈内备受尊敬、以擅长指导演员闻名的表演老师,并自费进行了一次一对一剧本解读咨询。她没有选择莎拉推荐的、更侧重商业化的表演工作室,而是特意找到了这位以“艺术深度”著称的导师。她将那份浪漫喜剧的剧本与那部她将那个小成本独立电影的角色梗概仔仔细细地打印了出来,带着去见了一位业内资深的表演指导老师。她希望获得纯粹从表演艺术角度出发的专业评价,而不是被市场价值或商业潜力所干扰的评判。咨询的结果,恰恰印证了她内心深处的直觉。表演老师对那个商业剧中的角色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这是一个安全的选择,确实适合快速积累人气和曝光度,但从表演层面来看,对演技的提升帮助有限,甚至可能因为角色过于单一而固化你的银幕形象。”相反,对于那个戏份不多的独立电影角色,老师却给出了相当高的评价:“这个角色虽然出场不多,但内心戏丰富,具有明显的心理层次和情感转变。如果能够把握好,即便只有几场戏,也能演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光彩,让导演、制片人乃至整个行业看到你的可塑性和表演深度。”
这次专业的咨询,为林曦提供了坚持己见的底气,也成为了平息她内心最后一点不确定的重要砝码。她更加确信,自己的选择并非一时冲动或任性,而是建立在对自我成长路径的清醒认知和对职业生涯的深思熟虑之上。
与此同时,另一个重要的决定也在她心中逐渐酝酿成熟。她正式向她的经纪人莎拉提出,希望未来在韩国本地组建一个更加精干、更了解当地市场的小型团队。这个团队至少需要包括一位专职的韩国本地执行经纪,负责具体对接韩国的演出、采访和日常事务;一位更熟悉韩国媒体生态和舆论环境的公关顾问;以及一位可以长期合作的韩语老师兼文化顾问,她甚至提出,此前协助过她的朴秀珍就可以转正担任这一职位。她希望将工作和执行的重心更多地放在韩国本地,而不是像过去那样,事事需要远在纽约的莎拉远程决策和指挥。
这一提议,无疑是对莎拉权威和原有工作模式的又一次明显挑战,也是林曦迈向更加自主、独立运营的关键一步。
果不其然,莎拉的反应异常激烈。在接下来的电话沟通中,她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和受伤的情绪,认为这是林曦对她专业能力和工作投入的不信任,甚至语带失望地暗示这是一种“过河拆桥”的行为。
面对莎拉情绪化的回应,林曦没有选择退缩,也没有陷入无谓的争吵。她冷静而条理清晰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韩国市场与欧美存在显著差异,本地化团队能够提供更及时、更精准的支持;莎拉作为她的全球经纪人,价值应体现在更高层面的战略布局和国际资源整合上,而非被琐碎的本地事务牵绊;这一切调整旨在提升工作效率,真正有利于双方未来的长远发展。
“莎拉,这不是不信任,而是为了更专业、更高效地推进事业。”林曦的语气沉着而坚定,“你始终是我最重要的合作伙伴,我希望我们的合作能够随着我的成长不断升级,而不是因为沟通成本过高或执行效率低下而产生不必要的裂痕。”
这场围绕自主权与团队调整的谈判,前后持续了整整一周。过程中既有言辞激烈的争执,也有陷入僵局的冷场与沉默。林曦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她清楚地知道,如果这一次沟通失败,她可能会失去莎拉这位从事业起步就一路支持她的重要伙伴。但她更深知,如果此时不果断迈出这一步,未来在事业拓展上她会陷入更被动、更受制约的局面。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一封邮件之后。林曦将自己对韩国市场的研究分析、对新团队架构的详细设想,以及表演老师对那部独立电影角色的专业评语,整合成一份结构清晰、数据充实、建议明确的专业文档,冷静地发送给了莎拉。整封信没有情绪化的抱怨,只有基于事实的理性规划和诚恳诉求。
邮件发出半天后,莎拉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但情绪已经平静了许多。
“Aurora,”莎拉轻轻叹了口气,我仔细阅读了你提交的文档,看得出你在其中投入了大量的心力,无论是结构的安排还是内容的呈现,都显得格外用心。你真的,和以前相比,确实成长了许多,变得更加成熟和可靠。
林曦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她握紧手机,等待着莎拉最终的回应。
“好吧,”莎拉在电话那头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透出一股下定决心的果断,“我同意你提出的方案。接下来,我会着手寻找适合的、了解韩国本地市场的执行经纪人选。但Aurora,有一点你必须明确:所有的重要决定,最终仍需经过我的确认。别忘了,我们始终是一个团队,协作是最基本的前提。”
“当然,莎拉。”林曦长舒一口气,仿佛心头一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落下,语气中带着感激与坚定,“我们永远是团队。非常感谢你的理解与信任。”
结束通话之后,林曦感觉自己像是刚刚打完一场艰难而漫长的战役。虽然身心俱疲,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沛能量在她体内流动。那并非来自胜负的兴奋,而是一种源于自我突破的、扎实的成长感。这是她第一次完全凭借自己的判断与坚持,为自己职业生涯中的重要方向做出选择,并且成功赢得了合作伙伴的认可,哪怕这份认可可能只是阶段性的。
她拿起手机,习惯性地点开那个加密的文件夹。里面依旧安静,没有新的消息提示。但这一次,林曦没有感到往日的忐忑或失落,相反,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清淡而了然的微笑。
她不再需要每次面对抉择时,都下意识地去寻求那个神秘的“G”的指引或肯定了。她正在逐渐学会倾听、信任自己内心深处的声音。
这是她走向独立的第一步。尽管脚步还有些踉跄,但方向已然明确,步伐中也透出不容动摇的坚定。
在首尔深邃的夜空下,林曦静静站在窗前。她低头望向地面,灯光映照出的那个身影,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晰、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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