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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归途与心狱
多铎站在门前,风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斜,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横亘在门槛内外。
他回来了。
昭然闻声回头,烛光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她手中的针线活计停在半空,一根银针,一缕青丝,正缝着一件他出征前穿的旧袍。那动作凝滞了,仿佛时间在她指尖断了弦。
多铎的目光死死锁住她,仿佛要穿透这几个月的风霜与血火,确认她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他一身玄色披风尚未解下,边角还沾着江南的泥点,混合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那是扬州城头的风,吹不散,洗不净。
他想大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诉说这一路的艰辛与思念。可脚下却像灌了铅,动弹不得。他带回的是“和硕德豫亲王”的无上荣光,是顺治帝亲迎南苑的殊荣,是“开国诸王战功之最”的赞誉。可这些,在她清澈如水的目光下,却显得如此不堪,如此沉重。
昭然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久别重逢的悸动,有看到他安然无恙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凉与疏离。那悲凉,像一根细针,无声无息地扎进多铎的心里。
她知道扬州。江南的风,早已将那十日的惨状,一字一句,如泣如诉地吹进了她的耳中。那些“平定”的背后,是数十万冤魂的哭嚎;那些“功绩”的基石,是累累白骨与滔滔血河。她是他的婢女,是他的枕边人,可她骨子里,流着的,是汉人的血。她的根,扎在那片被铁蹄践踏的土地上。
这种认知,像一把钝刀,日夜切割着她的心。她爱他,爱这个顶天立地、给了她全部世界的男人。可她又恨他,恨他的铁血无情,恨他铸下这滔天罪孽。爱与恨,在她心中撕扯,将她撕裂成两半。一半想扑进他怀里,贪恋那熟悉的温暖;另一半却想转身逃离,不忍直视他眼中尚未褪尽的杀伐之气。
“王爷……”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风尘仆仆,辛苦了。”
这声“王爷”,恭敬,疏离,像一道冰冷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
多铎的心猛地一沉。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异样,那不再是昔日亲昵的“主子”,而是带着距离的尊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他能说什么?说朝廷封他为“德豫亲王”,说顺治帝如何嘉奖,说他如何为大清立下不世之功?这些话,在她面前,每一个字都像在嘲讽他的残忍,她的无奈。
他只能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烛火在不安地跳动,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忽长忽短,纠缠不清,却又隔着无法逾越的距离。
窗外,夜色如墨。王府外,是欢庆胜利的京城;王府内,却是两颗心,在历史的洪流与个人的爱恨中,沉浮,挣扎,撕裂。多铎带回了他的荣耀,也带回了他们之间,一道更深的裂痕。而昭然,只能在这裂痕中,独自承受着,那份无人能懂的,深入骨髓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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