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序兰亭

　　宿兰亭只停留了一天，很快就回了元拢继续紧张的工作进程。
　　纪录片的拍摄接近尾声，江口的天最近又是阴得厉害，只是没有落雨。秦再序扛着设备从公安局大厅走回去设备存放间，心里一直默念不要下雨，幸好雨一直没落。
　　结束今天的拍摄，秦再序走出门仰头看天色，她讨厌这样积蓄着雨意的阴雨天，给人带来慌乱的不确定性。
　　“再序，你拿着伞吧。”苏韵往秦再序手里塞了一把伞，“眼看要下雨了，别淋湿了。”
　　苏韵一直是这样一个体贴的人，秦再序把伞拿好，“那我明天还你。”
　　明天就是最后一天拍摄了，苏韵心里有些舍不得秦再序。她看得出来，秦再序很喜欢她做的饭菜，只是可惜拍摄结束之后，也许两人的见面就会少很多了。
　　雨积蓄在铅色的云中，直到深夜才倾泻而下。
　　秦再序次日踩着路上的水坑慢慢走到公安局门口，她住的酒店就在公安局边上，摄制组特地选的地点。秦再序每天都是步行过来上班，手里的伞还在看着天上的灰云，时刻提防着雨的到来。
　　这一次拍摄的交通安全教育纪录片，秦再序此时正在为刘轩通拍摄最后的一组写真宣传图。秦再序看着镜头里的刘轩通，身量极佳的他，纤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移动。还有一组照片，是导演特意交代为刘轩通和他的太太苏韵拍摄的，也当做本次纪录片的一部分内容。
　　秦再序看着镜头打闹的刘轩通和苏韵，有一种时光正好的感觉。
　　镜头记录下39岁的刘轩通警官，他已经在江口市交警大队工作了十一年，十一年的时光里，他在32岁那年遇见了现在镜头中笑得温柔的太太苏韵。
　　苏韵并不高，骨架也不大，156的个子和刘轩通站在一起，有时会被挡了大半。
　　秦再序不愿意破坏两个人这种氛围，自己调整镜头的位置。
　　因此刘轩通问过来的每一句“摄影师，这样可以吗？”
　　秦再序都会点点头。
　　这部纪录片关于刘轩通的部分，大概有两个星期的时间。但秦再序和苏韵这对夫妻却有了将近两个月的联系，苏韵的饭菜爽辣可口，秦再序特别喜欢。
　　在大合照中结束的拍摄，导演和制片特地为这次纪录片杀青举办了杀青宴，这是日常了。秦再序坐在苏韵身边，和苏韵聊着拍摄时候发生的各种各样的趣事。
　　宴会结束后，秦再序跟着苏韵和刘轩通回了公安局，她提前几天制作了两本相册集，打算送给苏韵和刘轩通。
　　临别前，秦再序送了苏韵一套那日去李庄古镇时拍摄的相册集，还有后来秦再序偶尔抓拍到的苏韵与刘轩通的瞬间，这两本相册集再加上栾京的特色糕点有些重，秦再序特地问了刘轩通的通勤车，将东西送到了苏韵的手上。
　　秦再序正要道别离开时，苏韵拉住了秦再序。
　　“再序，我看你很喜欢吃我们家做的腊肉，我也带了一些，都真空打包好了，还有两罐天府茶叶，希望你能喜欢。”
　　刘轩通从车子后排拿出了包装得很用心的腊肉和茶叶，问秦再序能不能拿动，他们也可以将东西寄到栾京去。
　　朋友送礼，秦再序自是不能再麻烦别人再寄去。
　　“我可以的，谢谢你们。”
　　从这里走到酒店也不远，秦再序打算扛着手里这沉甸甸的情意走回去。刚走出公安局大门，手里的腊肉就被拎走了。
　　“我来吧，这个也给我吧。”宿兰亭穿着黑色的羊绒大衣站在秦再序身边。
　　秦再序没反应过来，腊肉已经被宿兰亭提在手上，还有另一只手的茶叶，秦再序摇摇头说她拿就好。
　　“你怎么在这呢？”秦再序问宿兰亭的出现。
　　“依稀记得你说过，大概是十一月十二号左右就结束拍摄了。为了我的宣传照，我可不得亲自来一趟，以防你再被其他的工作带走了。”宿兰亭提了提手里的腊肉，确实有些份量，幸好他来得早。
　　昨日他就到了江口市，看见秦再序一早就去了公安局，想是还没有完成拍摄，于是在这里徘徊了一天，等到了现在秦再序终于结束工作。
　　“这是之前在李庄古镇遇见的苏太太送的吗？”宿兰亭见车流有些急，从秦再序的斜后侧走向了她的外侧。
　　秦再序看着手里的天府茶叶，觉得自己遇到一个很好的人，转过头笑着告诉宿兰亭：“是的。”
　　此时正值下班时间，江口市公安局外的街道正式车流高峰的时段，归家的欢喜在路灯下透过车映出。尾灯的红光与路灯的黄光都打在秦再序脸上，宿兰亭看着她的笑脸，也下意识地跟着她笑起来。
　　很幸福！
　　宿兰亭看着车流，耳畔是秦再序的脚步声，他只觉得现下很幸福。
　　幸而遇见，幸而是你。
　　秦再序住的酒店并没有单独的客厅隔出，开门就是秦再序平时的生活空间，宿兰亭静静等在门口。
　　“拿着吧，谢谢你今天帮我提东西，明天见。”秦再序打开门，探头给宿兰亭拿了一把伞，“路上小心点。”
　　宿兰亭点点头，他看得出来秦再序今天真的很开心，不知为何的他在公安局外等待一天的心情也变得非常美好。拿着伞等电梯时，宿兰亭不自觉地会看看秦再序的房间，电梯来得巧，迎面撞见了秦再序的同事，还有那天在火锅店见过一面的贺意溪。宿兰亭见他手里提着行李，应该也是要离开了。宿兰亭微垂眸，朝贺意溪打了个招呼。
　　电梯从十六层下行，贺意溪知道秦再序住在这一层。
　　“上次见面也不知道你是谁，刚好我还剩下一个，送你当个见面礼吧。”贺意溪送给秦再序的是她的妹妹做的瓷片花，薄瓷成花，是在豫章学手艺的妹妹亲手烧制的。今日遇见，他心里也大概明白宿兰亭是谁了，于是选择放下秋雨时的那段心扉撩动，贺意溪出于礼貌，觉得将剩下的这一件瓷花送给宿兰亭也很好。
　　“谢谢你，那我也不客气了。”宿兰亭接下瓷花，他知道贺意溪大概是明白一些东西，却又不知道一些东西。瓷花并没有那日的精美盒子包着，宿兰亭可以透过玻璃看到制这瓷花的人，手艺精巧，在瓷器烧制方面是个很有功夫的匠人。
　　酒店门口相互道别，两个人都不知道彼此的名姓，但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这件事。
　　不急着坐车，宿兰亭重走刚才的那段路，重新感受着秦再序刚才在这条路上的心情。灯红路阔，宿兰亭拿着伞慢慢走在路上，期待着“明天见”这三个字。
　　回去栾京的航班上，宿兰亭也在。
　　清晨九点，宿兰亭已经在机场等着秦再序。
　　“先等等，我们延迟行程了。”导演助理突然上来通知了这句话。
　　正提着行李箱的秦再序不解，走到导演助理身边。导演助理看着手机上的消息，“摄制组的秦组长立刻安排一个人和你留下，其余组先回栾京。”
　　什么事这样急？
　　导演助理在微信群内通知开会。秦再序拿出手机给宿兰亭打了个电话，宿兰亭手里的温水因为杯子外的水痕，湿滑地从宿兰亭手上脱离。贵宾室的人迅速上前收拾，宿兰亭说了句非常抱歉，拿起桌上已经叠好的伞就去取消了航班。
　　秦再序回到酒店，跟着导演助理回来的三个人看见副导演的脸色，只觉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都坐在桌前等着副导演讲话。副导演坐在位上，目色深凝。
　　缓了很久，副导演才哽咽开口：“刘轩通警官，牺牲了。”
　　秦再序的手机被放在桌上的手的撞落，她脑海已经出现幻觉，好似在江口的一切都像是梦。人影在眼前略过，一点都不看不出来是谁的身影。
　　她依然记得那个阳光洒满课堂的下午，刘轩通一身警服站在讲台上的镜头，他告诉骑电动车上学的孩子们要注意行车安全，佩戴安全帽，配合着精心准备的演示课件，那一堂课都没有一个学生犯困。
　　她也依然记得，苏韵送给她的那一袋子沉甸甸的腊肉和她昨晚已经在随身的小香囊里放进去的一把天府茶叶。
　　昨晚雨停后，执勤交警们在路口例行检查着来往车辆的酒驾。酒精检测棒在一辆车内亮起，站在刘轩通身边的两位交警请车主靠边熄火下车。片刻之间，那男子启动车子，将正在指引他熄火的刘轩通强行拖离。今日凌晨，刘轩通警官在江口市第一人民医院抢救无效离世。
　　自来安好，可贵难求。千家万户的灯火通明，是数万万人民公仆的共同的成果。
　　副导演简单地将需要补拍的部分交代完，带着眼角没有落下的泪珠走出去。
　　刘轩通，是这位副导演负责的全部拍摄，因此他与刘轩通关系也在这段拍摄期间成了好友。
　　坐车赶回来的宿兰亭，已经在公安局大厅得知了昨晚的事。他见过这位警官，他的妻子是在李庄古镇和秦再序同游的苏韵。宿兰亭站在公安局门口，等到了提着行李箱恍惚走出的秦再序。秦再序木然地脱手，行李箱被宿兰亭拿走，这一段路现在安静许多。
　　今日天气阴郁，雨在空中悄然落下。撑伞的宿兰亭看着秦再序，她没有什么表情。
　　电梯上行至十七层，宿兰亭随着秦再序走进打扫干净的房间。若是不见昨日秦再序的样子，宿兰亭不会明白此刻秦再序的心情，只是他苦于自己无法分担这份痛苦。秦再序坐在以窗台作椅的桌前，向下安排着副导演交代的拍摄内容。拍摄的内容很简单，明天结束之后秦再序就可以返回栾京，秦再序安排完之后，静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车流。
　　城市的车水马龙流动起来，也是一副灯火万家的温暖景象。秦再序不受控地想着苏韵。
　　宿兰亭坐在椅子上，直到秦再序的脸上被光照出泪痕，宿兰亭脱下已经湿了的外套，走向秦再序。
　　入怀时，耳边只会剩下宿兰亭的心跳声。平静起伏，砰砰震动。除了心疼，宿兰亭只希望秦再序的眼泪可以用他的衣服洇去，眼泪会影响人的一切，宿兰亭只愿她好受些。
　　秦再序也没有讶然，脸靠在宿兰亭的胸前，安静地落泪。
　　雨声掩盖秦再序吸鼻涕的声音，宿兰亭静静听着。没有什么可以告诉秦再序的吗？宿兰亭有很多。宿兰亭只是觉得秦再序需要一段时间释放，也需要这段安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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