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火

　　深秋的雨水敲打着窗户，在玻璃上蜿蜒出冰冷的痕迹。陆临渊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被雨幕笼罩的灰蒙蒙的城市。他刚刚结束一个跨区域的视频会议，内容是协调追查“影刃”残余势力的联合行动。虽然主要的威胁已经清除，但清理这些躲在暗处的蛆虫，依然需要时间和耐心。

　　桌上的内部通讯器亮起，传来周锐的声音：“头儿，心理评估部送来了林远舟的季度评估报告，加密等级最高。”

　　陆临渊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沉。“传过来。”

　　全息投影展开，一份详尽的报告呈现在眼前。林远舟被关押在总部最深处的特殊收容所，那里有最强的能量抑制场和全天候监控。报告显示，他的身体机能正常，但精神活动极度低下，大部分时间处于一种木僵状态，对外界刺激几乎没有反应。心理专家评估认为，这是信念彻底崩塌后产生的极端心理防御机制，类似于自我放逐。

　　报告末尾附有一段短暂的监控录像。画面中，林远舟穿着囚服，坐在一无所有的房间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墙壁。忽然，他像是看到了什么，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反复重复着一个口型。专家解读认为，那可能是“火种”或“钥匙”的词组。

　　陆临渊关闭了投影，办公室内只剩下雨声。他走到酒柜旁，倒了一小杯烈酒，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杯中晃动。林远舟的下场是他罪有应得，但那个曾经才华横溢、最终却走入偏执疯狂的导师形象，偶尔还是会像幽灵一样浮现。他毁了很多人，也包括他自己。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灼热的液体滑过喉咙，驱散了一丝寒意。他不再去想林远舟。过去应该被埋葬，而未来……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向宿舍区的方向望去。沈墨今天应该去音乐厅了。总部为了丰富职员生活，偶尔会举办一些内部音乐会。沈墨虽然看不见，但他很喜欢去“听”，他说音乐是另一种形态的能量流动，能让他“看到”色彩和画面。

　　想到沈墨，陆临渊冷硬的眉眼不易察觉地柔和了几分。他拿起外套，决定去音乐厅接他。

　　音乐厅散场时，雨下得更大了。人群涌向出口，熙熙攘攘。陆临渊个子高，很容易就看到了站在廊檐下等待的沈墨。他穿着一件米色的高领毛衣，外面罩着深色的外套，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在感知雨声和周围流动的气息，脸上带着一丝沉浸在音乐余韵中的恬淡。

　　陆临渊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中装点字本（盲文笔记）的袋子，另一只手撑开了带来的黑色雨伞，将两人笼罩在伞下的一方干燥空间里。

　　“结束了？”陆临渊问，声音在嘈杂的雨声和人声中显得格外低沉。

　　“嗯。”沈墨循声转向他，嘴角弯起，“今天的曲子很好，是德彪西的《月光》，像水银在流淌。”

　　陆临渊对古典音乐了解不多，但他喜欢听沈墨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描述他感知到的世界。“走吧，雨大了。”

　　伞面向沈墨那边倾斜着，陆临渊的半个肩膀暴露在雨里，但他毫不在意。两人并肩走入雨幕，步伐一致，仿佛演练过无数次。雨水在伞面上敲打出密集的节奏，周围是匆忙躲雨的人群和车辆驶过溅起的水声，但在这一方伞下的空间里，却有种奇异的安宁。

　　沈墨的手轻轻搭在陆临渊撑伞的手臂上，不是全然的依赖，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指引和连接。他能通过接触，更清晰地感知到陆临渊平稳的能量场，像温暖而坚固的避风港。

　　“林远舟……”沈墨忽然轻声开口，不是疑问，更像是一种感知到的陈述，“他的波动，今天很混乱。”

　　陆临渊并不惊讶沈墨能感知到那么远的地方，毕竟他们之间有着难以言喻的能量联系，尤其是沈墨的能力似乎在他身边变得更加敏锐和稳定。“心理评估报告刚送来，情况不太好。”他简略地提了一句，没有多说细节。

　　沈墨沉默了一会儿，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流。“执念太深，终究会反噬自身。”他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幸灾乐祸，反而带着一丝淡淡的、对命运无常的唏嘘。“还好，我们走出来了。”

　　陆临渊“嗯”了一声，手臂微微收紧，让沈墨更靠近自己一些。是的，走出来了。从互相试探、生死相依，到如今的平淡相守。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都化作了此刻伞下相依的底气。

　　回到宿舍，陆临渊肩头的外套已经湿了一片。沈墨虽然看不见，却能感知到那湿漉漉的凉意。“你去换件衣服，我去煮点姜茶。”他说着，便熟门熟路地向厨房走去。

　　陆临渊看着他的背影，没有阻止。他知道这是沈墨表达关心和维系“独立”的方式。等他换好干爽的家居服出来，厨房里已经飘出了姜片和红糖混合的、辛辣而温暖的气息。

　　沈墨正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姜茶从厨房走出来，脚步稳健。陆临渊快步上前接过托盘。两人坐到客厅的沙发上，窗外是连绵的雨声，室内弥漫着茶香和一种名为“家”的暖意。

　　“下个月，总部有个为期三天的海外交流会议，点名要我去。”陆临渊喝了一口姜茶，开口说道。这不是商量，是告知，但他想听听沈墨的想法。

　　沈墨捧着温暖的茶杯，指尖感受着热度。“去吧。工作是工作。”他语气平静，“我在这里很好，周锐他们会照应。”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陆临渊看着他。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出，但之前都被沈墨以“不想打扰他工作”为由婉拒了。

　　沈墨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三天而已。而且，李教授（盲人互助中心的负责人）约了我下周末去给新来的志愿者做分享。你不在，我正好可以安心准备。”

　　他说得坦然，陆临渊便不再坚持。他知道，沈墨正在一步步构建属于自己的生活圈子和价值感，这很重要。他尊重并支持这种独立。

　　“好。”陆临渊点头，“我尽快回来。”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尾声。沈墨靠在沙发上，似乎有些倦意。陆临渊放下茶杯，看着他安静的睡颜，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伸出手，极轻地拂开沈墨额前一缕微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然后，他俯身，一个克制而珍重的吻，如同羽毛般，轻轻落在沈墨的额头。

　　沈墨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一下，但没有睁开，只是无意识地向陆临渊的方向靠了靠，仿佛寻找热源的小动物，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安心的弧度。

　　陆临渊维持着这个姿势许久，才缓缓直起身。他拿起旁边的薄毯，轻轻盖在沈墨身上。

　　窗外，雨停了。云层散开，露出一角深蓝色的夜空和几颗稀疏的星。城市被雨水洗刷过，灯火显得格外清晰温暖。

　　陆临渊关掉了大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壁灯。他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之前没看完的文件，就着温暖的灯光，安静地陪伴。

　　对于曾经在黑暗中独行太久的两个人来说，灯火阑珊处，有彼此等候的这方寸之地，便是人间最好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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