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我心

　　日子滑入初冬，落了今冬第一场细雪。雪粒子沙沙地敲着窗纸，你拥着暖炉，看玉生坐在窗边为你剥新炒的松子。他手指灵巧，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捏开棕褐色的硬壳，取出完整的、奶白的果仁，一颗颗放在你手边的白玉小碟里，堆成一座小山。
　　“卿卿，尝尝。”他将碟子往你面前推了推，眼神温柔得能溺毙人。
　　你拈起一颗放入口中，松仁的油脂香气瞬间弥漫开来。你满足地眯起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儿。他瞧着你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你唇边一点碎屑。
　　这般静谧温暖的午后，却被一封意外的帖子打破。帖子上带着淡淡的、甜媚的香气，是映雪遣人送来的，邀你三日后去城中有名的“听雪楼”品茗赏雪。帖子里言辞恳切，只说那日别院一见，甚为投缘，盼能再叙，绝口不提柳文澜。
　　你将帖子拿给玉生看。他垂眸看了片刻，指尖在“映雪”二字上轻轻划过，拾起眼时，依旧是那副温润模样：“卿卿想去吗？”
　　你有些犹豫。听雪楼的点心是出了名的精巧，你也确实有些想念映雪那些鲜活有趣的见闻。但你知道玉生不喜你与柳府过多往来。
　　他看出你的迟疑，微微一笑，将剥好的松仁又往你面前推了推：“若想去，便去罢。多带几个嬷嬷侍女，早些回来便是。”他顿了顿，语气寻常地添了一句，“只是那映雪姑娘，毕竟是风尘中人，言语行事未免洒脱了些，卿卿听听便好，莫要全然当真。”
　　三日后，听雪楼雅间。窗外雪花纷飞，楼内暖炉烧得正旺，茶香氤氲。映雪今日穿了件杏子黄绫袄，比上次见时少了几分秾艳，多了几分清丽。她亲热地拉着你的手，先是赞了你今日的衣着发饰，又拿出几样新巧的绒花给你看，言笑晏晏，很快便让你放松下来。
　　几盏香茗，几碟精致的点心下肚，话匣子便打开了。映雪看着窗外飘雪，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妹妹，不瞒你说，”她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与你倾诉的真诚，“那日回去后，柳公子……将我安置到别处了。”
　　你微微一愣。
　　映雪自嘲地笑了笑，捻起一块杏仁酥，却并未放入口中：“外头都传柳公子风流，红颜知己无数。其实……”她压低了声音，像分享一个秘密，“他那人，看着对谁都好，实则心里比谁都清冷。我跟在他身边这些时日，他待我如上宾，礼数周全，却……从未越雷池半步。”
　　你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这与你从玉生那里听来的，似乎不太一样。
　　“他那书斋，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我确实进不去。”映雪语气里没有抱怨，反而带着几分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他那心啊，怕是也跟他那书斋一样，门关得紧紧的，不知将来谁能叩开。”
　　她说着，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你清澈懵懂的脸庞，随即又飞快移开，笑道：“所以说，这世上的男人啊，不能光看表象。有的看着温润体贴，说不定心里头霸道得很；有的看着风流不羁，内里却可能再规矩不过。”
　　你捧着温热的茶杯，怔怔地听着。映雪的话像一块投入湖面的石头，在你心里激起了圈圈涟漪。柳文澜……并非玉生所说的那般“情之所至，心之所归”皆无定数？他待映雪，竟是守礼的？
　　回府时，雪已停了。玉生早在门廊下等候，见你从轿中下来，立刻上前将一件厚厚的狐裘披在你身上，握住你微凉的手呵着气。
　　“玩得可还开心？手这样凉。”他语气里是纯粹的关切，将你裹得严严实实，揽着你往暖阁走。
　　你靠在他温暖的怀里，鼻尖是他身上令人安心的冷香，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映雪的话。
　　“玉生，”你小声开口，带着困惑，“映雪姐姐说……柳公子他，其实是个守礼的君子，并不像外头传的那样……”
　　玉生脚步未停，揽着你肩头的手却几不可察地微微收紧了一瞬。他低头看你，眉眼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显得格外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怜惜的笑意。
　　“哦？她这般同你说的？”他语气平和，仿佛在听一件趣事，“文澜确非滥情之人，他有他的傲骨与底线。只是……”
　　他扶着你走进暖阁，亲手为你除去沾了雪气的斗篷，又递上一杯早就备好的姜枣茶，看着你小口喝下，才缓缓继续道：“这世间对女子名节要求严苛，远超男子。他即便守礼，这般频繁馈赠，邀约不断，落在旁人眼里，又会如何议论卿卿你？”
　　他将你耳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温暖，声音低沉而充满保护欲：“为夫只是不愿你卷入任何是非口舌，受半分委屈。我的卿卿，值得这世间最干净、最无瑕的声名。”
　　他的话语如此合情合理，充满了对你的珍视与呵护，瞬间将你心中那点因映雪之言而升起的疑虑冲刷得干干净净。是啊，玉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柳文澜是君子又如何？他的靠近，本身就可能为你带来麻烦。
　　你放下茶杯，依赖地靠进他怀里，闷闷地说：“我知道了，以后……以后我不随便见他们了。”
　　玉生轻轻抚摸着你的头发，唇边掠过一丝满意的、深邃的笑意。
　　他垂下眼帘，遮住眸中深沉。文澜是他的好友，他欣赏他的才情与不羁，但在卿卿这件事上，没有半分情面可讲。
　　与此同时，柳文澜正在自己的画室里，对着一幅即将完成的墨兰图出神。笔下的兰叶舒展，却总缺了那份灵动的神韵。他眼前不时浮现出那日别院，卿卿站在枫树下，微微仰头听映雪说话的模样，阳光透过叶隙洒在她脸上，纯净得不染尘埃，那是一种与他周遭所有女子都不同的，极易引人摧毁又想拼命呵护的脆弱与美好。
　　他放下笔，自嘲地笑了笑。他柳文澜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并非他无情，而是未曾遇到能让他驻足的人。如今似乎遇到了，却是挚友之妻。
　　他知道玉生待她如珠如宝，那守护的姿态，近乎偏执。他也清楚，虽然男子可以多妻，女子亦可多夫，但像卿卿这般被一个强大男子全然占有的情况，旁人想要介入，亦不容易。更何况，那人是温玉生，是他视为知己的友人。
　　兄弟阋墙？为了一名女子？
　　他尚未准备好踏出那一步。心中的悸动与欣赏，与多年的友情和固有的道德观念交织着，让他只能将那份初次萌动的心思，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用风流的表象小心遮掩。
　　只是，那抹纯净的身影，如同在他心湖投下的一颗石子，涟漪已生，再难平静。他看着画上那朵始终画不出神韵的兰花，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他需要离她远一些，再远一些。至少在彻底想清楚，该如何面对玉生，面对自己这份心思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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