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与冰

　　饭后，黎白陪林绮出去散步，正好路过了她的中学。

　　林绮扒着围栏往里往里看，她搂过黎白的手臂：“看到没，那个就是我以前上课的教室。”

　　黎白顺着她的指尖望去，明亮的窗户中整齐的列着几排课桌，学生们早都放假回家了，教室后的黑板被擦的反光。

　　接着，林绮就做出了他意想不到的动作。

　　林绮快走两步，来到了一处石墙旁，三两下就翻了进去。黎白目瞪口呆。

　　“林绮，你要干啥。”黎白压低声音抬头看去，保安亭就在不远处，这不怕被抓吗。

　　很明显，林女侠从来不在乎这些。

　　不一会，她就出现在了铁栏杆的对面，伸出手指向墙边的一处凹陷，“你踩着那块，一下子就翻过来了，很简单的。”

　　黎白睁大眼睛，“这是难不难的问题吗？这会被保安抓啊！”

　　林绮眯起眼睛，一边嘴角翘起，嘲讽的看着他，“那你敢不敢翻。”

　　两人隔着铁栏杆对视了几秒，黎白无奈的低下头，叹了口气，走到石墙边上。

　　咚一声，他从墙壁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衣摆上的灰尘。

　　林绮挽过他的胳膊，“这就对了嘛，咱们走。”

　　“别动！你们是谁！”

　　一声厉呵从身后传来，黎白身形一僵，拉过林绮，“快跑！”

　　两人慌乱的左躲右避，最终还是被保安抓住了，保安叔叔一号又叫来了保安叔叔二号，二号叔叔刚走过来，看到林绮就乐了。

　　“是你啊，小兔崽子。”他拍了拍一号的肩膀，“是咱们学校以前的学生，我认识的。”

　　“嘿嘿，好久不见啊叔。”林绮少见的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谄笑了两声。

　　“好久不见啊，今天不翻墙出去，改翻墙进来了啊。”大叔也没给他们好眼色，他看了眼黎白，“你说说你，光自己捣蛋就算了，还喜欢鼓动别人陪你捣蛋，幸好你毕业的早，要是再多蹲几年级，可得把我气死不可。”

　　林绮想反驳，瞥了一眼黎白，想起他是怎么进来的，最终还是没出声。

　　保安叔叔道：“跟我走吧。”

　　黎白从小到大都是乖孩子，成绩好守纪律，从来没被老师找过，没想到这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硬是让林绮给他填补上了童年的空白。

　　大叔边走边说，“小伙子，你是不知道吧，她啊，”他指了指林绮，“中午午休的时候，高中部的学生不允许走读，她就买别人初中部的衣服，偷偷溜出去买零食吃。回回被抓，回回不长记性。”

　　“那还不是饭堂又贵又难吃。”林绮小声嘀咕道。

　　“对，饭堂难吃，饭堂再难吃它也健康，你溜出去买零食在学校里高价出售又是怎么回事，人家饭堂承包商可比你有良心。至少不把面筋饼子当牛肉干卖。”

　　黎白忍俊不禁，林绮咬牙切齿的想捂住保安的嘴。

　　大叔的嘴一开就没个把门，把林绮在以前在高中干的混-蛋事抖落了个干净。

　　终于到了校门口，大叔意犹未尽的住了嘴，林绮像被念叨了一路的孙猴子，浑身的气焰都灭了下去。

　　“走吧。”大叔朝外摆了摆手，两人刚走出不远，听到他补充了一句，“下次想进来，直接到保安亭找我就行。”

　　面筋饼子批发商回过头做了个鬼脸，拉着黎白向路的尽头跑去。

　　绕路回家时，他们又经过了那扇大门，林绮停了下来，黎白还以为她又要翻墙，赶紧拉住她。

　　林绮摇了摇头，说道：“这里马上要拆了。”

　　“为什么？”黎白有些诧异，这面墙像是重新粉刷没多久的，上面几乎没有什么黑印。

　　“因为这个学校要改名喽，”她抚摸着墙上印着的校徽。

　　一阵风吹过，萧瑟的草木在丛中轻响。时间悄无声息的带走了一些东西，却又会温柔的留下记忆。

　　林绮笑着说：“走吧。明年再回来，还真得找大叔才能开门了。”

　　跟着林绮厮混了一个新年，两人又回到了寒气逼人的京湾。这回林绮学聪明了，知道穿上长羽绒服再上飞机。

　　其实也不是她学聪明了，是林母怕女儿挨冻。

　　春节过后，路上的车又多了起来，林绮拖着充满怨念的灵魂回到自己的工位。

　　整个办公室死气沉沉，带着一股低气压。

　　林绮闷闷不乐，因为方媛干完这周就交接完工作了，她即将失去唯一的饭搭子。

　　她综合考虑了方媛的建议，决定尝试向其他企业投递简历，如果有合适的岗位就离开远洋。至于家中事务，老爹说不用她操心，她了解自己父亲执拗的性格，就没再管。

　　方媛预言的十分准确，年后返工的第一个月，林绮就被财务告知工资延迟发放。

　　她打听了一下，研发部是最晚出现这种情况的，人事和行政的工资早在年前就已停发，也怪她在这个公司没积累什么人脉，连消息都是最晚得知。

　　她看着空空如也的邮箱，咬了咬后槽牙，继续投递简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接下来的一周，她的邮箱亮起了小红点，陆续有公司向她发来面试邀约，远洋科技的工作经历如同一块敲门砖，带她迈向了更好的平台。

　　那半个月，她忙的两眼昏花，躺在沙发上能看见两个黎白。一边对新公司做背调，一边完成自己本职工作。

　　好消息是梦中情司发来了offer，坏消息是因为不好好吃饭被黎白训斥了一周。

　　林绮收到offer后，她首先做的事情不是交接工作。

　　她拿起一打文件，走到隔壁列的工位。

　　笃笃，她敲了敲陈昊的工位。这个油腻的中年男人不怀好意的从上至下扫视她一眼，问道。

　　“有什么事啊，小妹妹？”

　　林绮冷笑一声，向后歪了歪头，示意他去茶水间，转身向后走去。

　　陈昊志得意满的笑了，提了提裤腰跟上她，她就知道这个女人的德行，要离职了又怎么样，他在交接工作的时候给她使点绊子，也足够恶心她一两个月，耽误她去下家入职。

　　茶水间中还有一个人在泡茶，他见进来的二人气氛不对，匆匆扔下茶包，走了出去。

　　“锁好门。”林绮命令道。

　　陈昊挑眉看着她。

　　“锁好门，”林绮的嘴角微微勾起，“待会你会感谢我现在让你锁门的。”

　　陈昊不明所以，将门锁上。

　　林绮取出文件，那是一摞摞发票，行程单和购买记录。

　　“知道这些是什么吗？”

　　陈昊接过来，脸色骤变。

　　“你怎么会有这些！”

　　“想要人莫知，除非己莫为啊，陈工。”林绮笑着看向他，“我不想干了，但你不能失去这份工作吧。”

　　远洋拖欠工资已经有些时日了，那些有机会跳槽的人大多都跳了出去，陈昊却没有一点动静。一方面是他能力不足，一方面是他舍不得公司这个巨大的“报销金库”。

　　最开始是方媛发现的不对，她在一个消费记录中看到了个人会员卡的卡号，但是各项凭证又符合报销标准，她留心记了下来。

　　林绮知道后，让她不要声张，等证据链充足了再举证。方媛临近交接期结束，自然不愿惹一身官司，便也没管。

　　林绮查阅了陈昊的过往报销记录，陈昊一开始只是报一些烟酒，报销理由是给领导送礼，后来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开具了多张金额不菲的商超会员卡。

　　远洋的报销审查相当宽泛，只要在出差期间内，行程单商品截图兼备并且写好报销原因，就能成功报销。

　　林林总总下来，林绮统计出有疑点的报销金额已经超过了15万。

　　“你不是财务，难道你能拿到这些证据的过程就合规吗？”陈昊冷笑了一声，将文件摔到地上，“既然不合规，那这些证据就没有效用！”

　　“你说什么呢？这些证据可不是我拿的，只是替人转交而已。”林绮无辜的眨眼。

　　陈昊深吸了一口气，“你到底要怎样？”

　　林绮笑了，“之前我桌面上的水，是谁泼的？”

　　“是我泼的。”

　　“明明知道办公室里还有人，故意把大门锁了，困我在办公楼里待了一晚上的人是谁。”

　　“是我...”陈昊的声音低了下来。

　　“诽谤我，在办公室乱传我谣言的，也是你吧。”林绮笑着说：“三件事，三巴掌，不过分吧。”

　　陈昊沉默，回道：“你打完我，就不会告发了吗？”

　　“自然。”林绮笑着抬起手，毫不犹豫的往他脸上扇了三个巴掌，陈昊的两侧脸火辣辣的疼，有些发肿。

　　林绮打开门锁，轻飘飘的离去：“骗你的噢，既然你都说了我是个诡计多端的人，那怎么能对不起你这句夸赞呢？备份件我早就抄送给财务总监了。”

　　陈昊猛地冲出来，拽住林绮的领子，林绮丝毫没有惊慌，她的附在陈昊耳边轻声道：“这里有监控。”

　　陈昊此刻才意识到，公司的茶水间是没有监控的，所以他即便说林绮在那打了自己，也没用证据。

　　办公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二人身上。

　　“陈工，”林绮拍了拍他的手腕，“松手。”

　　陈昊松开了手，恶狠狠的看着林绮离去的背影。

　　黎白在楼下的龙季等她，手中拿着一杯热牛奶和一杯热巧克力。

　　林绮探过脑袋嘬了一口，“味道不错。”她赞许道。

　　黎白将杯子递给林绮，接过她手中的箱子，放进车后备箱里。

　　“你这么早就把陈昊状告了上去，不怕他交接时在工作上为难你吗？”

　　“嘿嘿，”林绮笑着捏了捏黎白的脸，软乎乎的，“他总共贪了十五万，其中只有八万是能拿到确凿证据的。”

　　“那剩下七万呢？”黎白被捏痛了，眯起眼睛。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他还有老婆孩子，房贷压力应该也不轻，他后面只要不在我身上作妖，我就勉为其难放他一马。”

　　“你怎么这么聪明呢？”黎白搬完了行李，转身抱住她，把她脑瓜顶上的头发揉乱。

　　“诶呀你别动。”林绮双手抱头，护住了自己尊贵的发型。

　　这时，她的手机收到一则信息，是林父的。

　　老爹：【囡囡，这段时间找工作找的怎样？】

　　林绮有些疑惑，回了信息。

　　林绮：【已经找到了老爹，下周入职，刚刚已经办完离职手续了。】

　　林父沉默了一会，林绮刚要收起手机，就收到了回信。

　　老爹：【那就好，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林绮：【收到，使命必达/敬礼】

　　她笑着收起手机，只当这是生活中一个小小的插曲。

　　与此同时，林父已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喂，欸。是李总吗？工件的样品年前已经发给你了，现在收到了吧。"

　　电话那头的人不知说了些什么，林父眉头紧缩，却还是赔着笑。

　　“好的好的，那我们再调整一下生产方案。”

　　他挂断了电话，将手机甩到沙发上。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了，他不会摸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

　　生产方案在最初就协定好了的，此刻远洋却临时变卦。

　　进度款迟迟未拨，先前他虽对远洋内部的资金运转有怀疑，却还抱有侥幸心理，但林绮的一番话让他笃定了：尾款追不回来。

　　工厂里还有几百号人等着发工资，这几百号人背后是几百个家庭几百张嗷嗷待哺的嘴。

　　这也不是工厂第一次面临被拖欠尾款的局面了，可却是数额最大的一次。

　　林父将手机举起又放下，最终拨通了律所的电话，无论如何，他得早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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