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shape

　　方和焱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破裂的瞬间，方和焱开口：“我……用了另一种架构。”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眼神中透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生物组织的持久性不能保证，况且一旦意识连接不当，它就会迅速腐败死亡，我不能让我的产品发出恶臭，所以设计了网络式皮层，内含五个数量级的传感器，负责不同的认知序列……”
　　“撒谎！”
　　李萧融咬着嘴唇打断他。
　　方和焱被他的声压吓得抖了一下，但他硬着头皮，仍旧坚持，“这都是真实的，我没……”
　　李萧融一把揪住方和焱的衣领，将他重重摔在控制台上。全息屏幕因撞击而闪烁不定，映照出方和焱惊恐扭曲的脸，以及下一秒，他流出的鼻血。
　　“滚开。”李萧融嫌弃地把他撂在椅子上，巨大的惯性让椅子猛地向后滑出几米，又“哐”地一声撞向操作台。
　　陈溜溜被这声巨响惊了一下，她从未见过李萧融动怒，这个气质温润的男人每次都以理智得体的形象出现，而眼下，却是另一副陌生的样子，好似癫狂。
　　“非要我把监控视频甩在你脸上吗？！从现在开始，你再说一句谎话试试看。”李萧融抬起手，指向方和焱。此时，他幽深的瞳孔如同浮出水面的礁石，清晰、锋利，过于纯粹得黑，直勾勾逼视着方和焱。
　　然后他背过身，手指在控制面板上暴躁地划过，一段监控影像光幕骤然浮现在空中。
　　画面中是生物样本库的整体保存部，方和焱鬼鬼祟祟地探头张望，确认四下无人后，快步走向角落的一个收容箱。他蹲下身输入密码，一个长方形保险箱被拉开，足足有一人长。箱子似乎很沉，他费力地将其抱起，放到门口的平板车上，随即匆匆离去。
　　“请你解释一下，这里面，是、什、么？”李萧融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好像是从他的牙缝中逃出，里面压抑着巨大的怒火。
　　“我……不是我……不是……”方和焱声音颤抖，结结巴巴，精神已经承受不住了。
　　“不是你是谁！”
　　“不知道……不知道！不要问我了！我只是替他们办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呜呜呜呜……”他腿一软，顺着操作台溜到地上，哭了起来。
　　“现在知道害怕了？”李萧融踢了踢方和焱瘫在地上的腿，而他就像个软体动物一样任凭摆布。“你就是个懦夫，一点儿骨气也没有。”他这句轻飘飘的奚落，重重砸在方和焱的身上，使他的脊梁骨又向地面贴下去了几分。
　　“方和焱，我再问你一遍，你要是个人就给我答案。”李萧融弯下腰，看向趴在地上的方和焱。“是谁，指使你的？”
　　方和焱的眼镜歪斜地挂在脸上，镶嵌其中的镜片碎了，但还摇摇欲坠，没有从镜框脱落。
　　李萧融把脚放在方和焱脸边，露出鞋底，好像随时准备照他的脸踩下去。
　　“求你……求你向我保证……我说了之后……我的妈妈不会有事……求求你……”他抓住李萧融的裤管，整个人蠕动着向他的脚边蜷缩。
　　李萧融皱眉，决定先不过问。
　　“我保你母亲安然无恙。”
　　“哈……哈……”方和焱因流泪而鼻塞，他用嘴喘着气，终于坦白：“是勒恒。”
　　李萧融下颌微抬，睥睨着他，问：“具体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阿尔杰。”
　　李萧融和陈溜溜都在心里暗惊，但他们都知道，这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此时他们各怀鬼胎，为了不让他人看出，装作不知道。
　　“他让你做什么？”
　　“他知道我在参与R系的项目……就给了我一个收容箱的编号和密码……让我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用作我的机器人雏形。”
　　“那个‘东西’是什么？”
　　“……是……半机器人的……人……”
　　李萧融倒吸了一口凉气，“注意你说的，主语是人，而不是机器人？”
　　“没错……我没有胡说……那是一个人……我看出来了……我知道的……我知道……”他一遍遍自我肯定着。
　　李萧融转头看向陈溜溜，后者在其转头的瞬间紧锁起了眉头，露出困惑的表情。
　　“死尸还是活人？”李萧融又问。
　　“一个……活人……活人。有呼吸……有心跳……有……意识……”方和焱眼神飘忽，像是处于极端恐惧中，使劲搓着发凉的手。
　　“你把她怎么了？”
　　“我……没有……他没有让我动太多，要我完善形态就行了……所以，我只购买了生物粘合剂和肌肉纤维……把她的缝隙填补了一下。”回想起当时的景象，他一阵反胃，强烈的呕吐感涌了上来，“阿尔杰的操作太粗糙了……她的全身上下都是疤痕，有些还没愈合，针脚也凌乱不堪……我刚打开收容箱看到她时，就被恶心得吐了，根本不敢看第二眼……”
　　在场的另外二人都皱起了眉。
　　“这个人，是谁？”李萧融紧张地问道。陈溜溜也和他一样，期待着一个答案。
　　“我不知道……”他喃喃着，用力摇头，“我真的不知道。”
　　沉默片刻，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变得更加断续、迟疑。“但……是个女孩……感觉……年龄不大……当时可以看出，她的面部改动很大，已经不是原本的样子了……我不知道阿尔杰对她做了什么……
　　“机械部分和人体融合得很巧妙……该有的力量、攻击性、灵敏度、智力都有。像是人类的……改装进化版。”
　　李萧融不再追问，方和焱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他的心，刺痛着他的神经。
　　陈溜溜不免有些担心。对她而言，这并非什么震撼的消息，毕竟是早就知道的事，但她不知这会对他造成什么影响，他会怎么想，往后又将怎么看待自己。
　　她悄悄观察着他的表情，他眼中那片曾让她心动的湖泊，此刻已了无生机，死寂之下，却像深夜的海，酝酿着即将吞噬一切的怒涛。
　　“你能联系上阿尔杰吗？”话音很轻，却不像是问句，而是一个不容商量的命令。
　　方和焱侧过头，好像在听什么，“他说……去找那个护士，他在那等你。”
　　“你在跟他说话吗？”李萧融冷冷地问。
　　方和焱惧怕地看向他，“对……他在我的脑子里装了东西，他能在我的脑子里说话。”
　　“阿尔杰，偷听多久了？”李萧融无视了传话者的战栗，直接扬声道，“我们这样说话不就行了，何必要我找你。哦，说错了，那个护士也不是你。她，和他，都只是你的傀儡罢了。我不介意让他当我们的传话筒，你也不会在意吧？”
　　“他说，我……”方和焱手抖着，指向自己，“是个废……废物，不配参与你们的事。”
　　李萧融扯了下嘴角，挤出一声不屑的冷笑。
　　“那我们医院见，阿尔杰。”
　　说罢，他带着陈溜溜转身离去。

　　就在李萧融迈步进入医院的一瞬，门两侧突然冲出两名警察，一左一右将他控制住。
　　“怎么了？”他愕然问道。
　　“李萧融先生，您目前是本院中毒案件的首要嫌疑人，请配合我们回去进行调查。”话音未落，另一名警察已用力将他的双臂拧向身后。
　　“咔嗒”，冰硬的手铐一声锁死。
　　陈溜溜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李萧融就被带离了医院。
　　“等等，等一下！”
　　陈溜溜冲出大门，朝着他们的背影喊道。
　　“小姐，这件事与您无关，请您保持冷静，耐心等待结果。”
　　李萧融回头望了她一眼，知道她应该是安全的，监控没有拍到他们在一起的画面，便放下了些心，安慰她说：“别担心，肯定是误会，查明了我就回来了。”
　　陈溜溜答不上话，怔在原地，只能目送着他们将李萧融押上警车，直至警车从视野中消失。

　　“不，不可能是他！”
　　“证据在这里，看看吧。”梁警官看着扑在桌子上的陈竟，将一份文件摆在他面前，认真而无奈地说。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不敢置信地翻开纸张。
　　梁警官在一旁解释道：“我们之前检测出的致死物质——岩沙海葵毒素，在你们的溶解池找到了。”
　　“怎么可能？溶解池都是王水……”
　　“对，”梁警官打断陈竟，“但李萧融在今早批准了一份不归他管的报告，就是该批次王水消解前的光谱抽检图，他在上面亲自签名并标注‘抽样合格，符合消解标准’。”
　　梁警官伸手，帮陈竟翻到附有报告图的那一页。
　　“我们的专家对这张图重新做了分析，发现上面有一个不应出现的特征峰，它属于一种复杂的大环内酯结构，指向一种特定的海洋毒素骨架。但你们信管部门的溶解列表中并没有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只有一种可能了。”梁警官拿起茶杯，仰头将杯中已微凉的茶一口灌下。
　　“你们为什么总盯着李萧融？”陈竟放下文件，抬头问。
　　梁警官深深看着陈竟的眼睛，回答：“每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都应当被核查，这是我们的工作。即便他是李萧融，也不能例外。”
　　“你们完全不考虑事情的合理性吗？！你不了解他，李萧融怎么可能杀人！这对他有什么好处？！”陈竟将面前的文件揉烂，大声喊道。
　　梁警官起身，离开房间前对他说：“陈医生，希望你冷静一下。还有，你的主观情感太强，这不利于案件的调查，我认为你应该退出。”
　　陈竟无力地倒在座椅上。漫长的时间过后，他提起手臂，将桌上被揉成一团的文件又捡回怀中，慢慢展开抚平，鼓起勇气，重新阅读。

　　“你说什么？李萧融被捕了？！”姜宛舒瞪大了眼睛，质问道。
　　“是啊，姐姐，我也没想到。”姜磊宸摊开手，眼神无辜。
　　“不行……不行，我得去找他。”
　　“哎——姐姐，”姜磊宸抓住说完就要走的姜宛舒，“你得看清楚形势啊，现在可不是去见他的时候，他也不能见你。他肯定在费口舌跟警察叔叔解释呢，你还是不要凑热闹的好。”
　　姜宛舒觉得他说得有理，迟疑了。
　　紧接着她又说：“那我去找陈竟，他一定能把萧融救出来。”
　　“陈竟被退出调查组了，没用的。”姜磊宸悠悠地说，走到她面前，挡住去路。“现在，谁也不能救他。”
　　姜宛舒看他的眼神像在刀人。“姜磊宸，我知道你嫉妒他。”
　　“这跟嫉不嫉妒没关系，”他背过手，在她身边晃悠。“这样的结果，是他自找的。我再看不惯他，也不能把他怎么样。说不定，投毒的人就……”
　　“啪！”姜宛舒一巴掌扇在姜磊宸脸上。
　　姜磊宸慢慢抚上被打过的脸颊，此刻，那里正热辣辣地发着烫。
　　“呵，你打我。”他难以置信地冷笑。
　　“你不要脸！”她怒目圆睁。
　　“没事儿，挺好的。”姜磊宸轻轻点了点头，“人说打是亲，骂是爱，至少我们的关系比以前更进一步了，你说呢，我亲爱的姐姐？你忍我很久了吧？好好发泄一下。”说完，他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姜宛舒，慢慢走出了她的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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