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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名状
燕北的局势,石子入湖,涟漪层层扩散,最终传到了京城。
流言纷纷,说燕北境内流寇四起,更有溃散的北狄散兵结成小股,劫掠商队,挑衅戍边部队,甚至胆大包天地闯入边境村镇,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一时间,燕北之地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些传闻,自然也一字不落地传入了深居王府的温愫耳中。他本就悬着的心,更是被提到了嗓子眼。岭南瘴气,船上蛇蝎,如今又是流寇与散兵……王爷身处之地,似乎永远与“危险”二字脱不开干系。
就在这焦灼的等待中,第十五日,他终于收到了李危的家书。
信是加急送来的,薄薄一页纸,笔迹是李危特有的凌厉风格,内容却简短得令人心慌。只反复强调他一切无恙,让温愫不必忧心,安心在府中等待。信的末尾,特意叮嘱,让温愫将库房里早已单独包好的一份银两,赏给送信之人,并言明,日后与京中联络,还需多多倚仗他们。
温愫捧着那封信,反复看了好几遍,仿佛要从那寥寥数语中,抠出更多关于李危安危的讯息。他依言照做,将那份不菲的银两交给了风尘仆仆的信使,心中却愈发沉重。李危越是轻描淡写,他越是觉得燕北情势不容乐观。
当日下午,温愫正对窗怔忡,菱角却来报,有位姓刘的公子求见。
温愫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见到那个带着一身仆仆风尘、面容比在江南时更显坚毅却也更加憔悴的年轻人,才认出是刘义。他竟从江南几经辗转,寻到了京城,找到了这守卫森严的亲王府。
温愫连忙将人请进内室,屏退了左右。
刘义也不多寒暄,直接道明来意:“上次承蒙温公子赠银,家母病情得以缓解。刘某答应之事,自当尽力。”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打开,里面是几份边缘破损、字迹也有些模糊的文书残页。
“这是我和兄弟们从温家老宅废墟的暗格里,费尽周折才找到的。”刘义的声音压得很低,似在防着隔墙有耳,“虽不全面,但足以指向当年构陷温家的关键——一份由时任兵部侍郎、如今的燕北王李危,亲手撰写并呈递给皇帝的投名状。他说,温家与江南姻亲梁氏勾结、贪墨,企图起兵造反,力主严查,以儆效尤。”
温愫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不可能!你定是弄错了!”他伸手想去拿那些文书,指尖却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那是什么滚烫的毒药。
“证据在此,白纸黑字,还有他的私印痕迹!”刘义将文书往前递了递,似是不满他的迟疑,“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这就是事实。推动温家覆灭的,正是你如今倚仗的这位燕北王。”
温愫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接过那几页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纸张。上面的字迹,他认得,确实是李危笔风,更遑论那枚熟悉的私印……他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寸寸攥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请刘义留下用了顿便饭,席间食不知味,脑中混乱不堪。刘义见他神色不对,也未多留,匆匆告辞,只嘱咐他务必小心。
送走刘义后,温愫独自坐在房中,对着那几页文书,呆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理智告诉他,白衣坊搜来的证据,恐怕是真的。朝堂倾轧,皇帝对功高震主、又与江南世家牵连颇深的温氏及其姻亲梁氏早有忌惮,欲除之而后快。李危当时初露头角,需要站稳脚跟,向新帝递交“投名状”以表忠心,选择树大招风的温家开刀,合情合理。
可……可即便没有李危,也会有张危、王危来做这件事。皇帝杀意已决,温家的结局早已注定。而且,李危后来确实暗中接济了他的家人,保住了温氏余脉。在龙袍一事时,他也并未将自己推出去顶罪……这些后来的“好”,难道不足以抵消那冰冷的“投名状”的恶吗?
——他甚至试图为李危开脱。
权力漩涡中的每个人身不由己。
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李危?
再多的理智分析,再多的“情有可原”,此刻都束缚不了那脱缰的情感。像是一场精心搭建的楼阁,在即将封顶时,被人抽走了深埋入地下的基石,轰然倒塌。
偏偏是李危,偏偏是他割舍辞别的王爷,亲手将温家推入万劫不复之中。
仿佛有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入温愫的心窝,左右翻搅,炸开一阵阵尖锐而绵长的疼痛。他伏在案上,肩膀抽搐,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所有的悲伤、愤怒、委屈与不解,都堵在胸口,他快窒息了。
他尝试平静下来,吸气,呼气,但于事无补。他只能狼狈地伏着,指甲在手心掐出一排鲜红月牙。
等。他告诉自己。
等王爷从燕北回来,他要亲口问他,他要听他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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