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珠传

作者:青山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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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诱惑


      裴雁的马车消失在巷尾许久,织坊内的凝重氛围仍未散去。青石板路上残留着马蹄碾过的痕迹,阳光渐渐西斜,院子里的织机已停止工作,木梭静止在半空,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织工们各自怀着心事散去。张一娘走前频频回头,欲言又止,最终只化作一声重重的叹息。贺三郎皱着眉,反复摩挲着腰间的工具袋,脚步沉重。柳四娘则悄悄留在了院角,目光警惕地留意着巷口的动静,生怕再有不速之客到访。

      杨静煦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身上,将素色布裙染成暖黄,她的眼神复杂,有心动,有犹豫,还有一丝迷失方向后的迷茫。

      裴雁提出的愿景太过诱人,那是她一直渴望实现的。若能让“无忧布”惠及更多百姓,让织工们过上安稳日子那该多好。可她心底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她,依附他人换来的捷径,终究要付出代价。

      “你在动摇?”赵刃儿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冷意,“我们创办织坊的初衷,是想让所有人都能活得有尊严,而不是成为别人的棋子。"

      杨静煦猛地回神,转头看向赵刃儿。她看到对方眼中的警惕与失望,心头一紧,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发现千言万语堵在喉间,不知如何说起。

      夕阳最后的光芒掠过两人的脸庞,一个眼神复杂,一个神色冷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压抑感。

      而在洛阳城的另一端,裴雁坐在静室中,指尖拨弄着步摇上的流苏,听着属下的汇报。

      “那个谢二娘,查清楚她的来历了吗?"

      “回夫人,还在追查。不过她用的染料配方很特别,加入了几种罕见的草药,咱们就算是得到了配方,但若没有精准的比例,只怕也是无济于事。"

      裴雁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兴味:“有意思。这个织坊,比我想象的还要有趣。”她看向窗外渐渐沉下的暮色,眼底深处掠过一丝算计,“三日后,我无论她们给出的答案如何,‘无忧布’,还有织坊里的那些人,我都要定了。"

      夜色渐浓,织坊的灯火在寒风中摇曳,如同杨静煦与赵刃儿之间那一丝微妙的裂痕。一场关乎选择与坚守的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门房里,那两个礼盒依旧静静摆在小桌上,锦缎包裹的棱角在昏暗中泛着冷光,像是裴雁留下的无声挑衅。杨静煦与赵刃儿并肩而立,沉默在两人间蔓延,只听得见窗外渐起的风声,卷着霜雪掠过屋檐。

      “去我房里说。”杨静煦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疲惫。

      杨静煦坐到桌前,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昏黄的光芒瞬间填满了小屋,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她从木箱中取出一张空白的麻纸,研好墨,握着毛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凭着记忆将裴雁提出的条件一一罗列下来:“全额注资扩产三倍”“保留独立经营权”“南市三十间新工坊免费使用”“织工薪资翻倍”“各州渠道全面开放”“建流民安置点”……

      毛笔沉默地划过纸面,房间里一片寂然。杨静煦一边写,一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目光落在“流民安置点”几个字上时,指尖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

      “阿刃,这些都是我们现在最缺的。”她放下笔,转头看向赵刃儿,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期许,“你看,只要借助裴家的资源,不出半年,‘无忧布’就能铺满关中各州府,那些流离失所的人,就能穿上暖和的衣裳,不用再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

      赵刃儿盘膝坐在她对面,双手抱在胸前,脸色凝重如铁。“你只看到了她字面上的承诺,却没警惕背后的危险。”她指着纸上“保留独立经营权”那一行,语气尖锐,“裴雁的野心,绝不止于合作。”

      “我知道她野心大,但我们有筹码。”杨静煦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执拗,“‘无忧布’的技术是我们织工的,染料配方只有谢二娘会,她不敢轻易动我们。”

      “不敢?”赵刃儿追问,眼神紧紧锁住她,“她能成为洛阳布市龙头,靠的绝不是仁慈。你以为她真的会甘心只拿分红?”

      杨静煦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不是没想过风险,可裴家的条件实在太过诱人。那是她从前被关在方寸之地时,从未敢想象的能力。可以让更多人免于饥寒,能给身边人安稳的生活。这种诱惑,像一道强光,照亮了她初入人世便深埋心底的“济民”执念。

      “她现在对你和颜悦色,不过是因为需要你的谋划和二娘的技艺。”赵刃儿的声音越来越沉,“等她摸清了配方,打通了销路,我们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到时候,织坊是谁的,可就由不得我们了。”

      “那是以后的事!”杨静煦抬起头,迎上赵刃儿的目光,眼中带着挣扎,“现在我们连工匠的住宿都解决不了,连洛阳城都没走出,谈何长远?裴家能给我们现成的场地、资金、渠道,能让我们立刻壮大,能让更多人受益,这难道不值得一试?”

      “试?用所有人的安危去试?”赵刃儿带着压抑的怒火,“织坊里的人,大多是孤寡无依的妇女,她们跟着我们,是为了安稳日子,不是为了成为别人博弈的筹码!”

      “我不是要拿他们当筹码!”杨静煦的声音微微提高,带着一丝委屈,“我只是想抓住这个机会!我从前被关了十多年,除了宫女宦官,连外人都见不到。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外面的人会冻得没衣服穿,会挤在漏风的棚屋里过夜,会为了一口吃的苦苦挣扎……”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眼眶泛红:“我好不容易能做点什么,能让他们过得好一点,裴家给了我最快的路,我为什么不能走?现在世道这么难,我们单打独斗,什么时候才能帮到更多人?”

      “走捷径?那也得看路通向哪里。”赵刃儿的眼神锐利如刀,直白地刺进杨静煦的心底,“依附他人换来的从来不是安稳,是任人宰割!”

      “我知道!”杨静煦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正因为知道,我才想尽快壮大起来!我在长秋监的时候,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宫女们偷偷藏起干粮,想着给宫外的家人留一口。只能听宦官们念叨,说外面的流民有多可怜。现在我能做些什么了,我不想等,也等不起!”

      “等不起就饮鸩止渴?”赵刃儿一字一顿地说,“裴雁最后那句话说得还不够明白吗?‘拒绝裴家好意的人,往往都不会太好过’!这是威胁!她根本不是想合作,是想吞并我们!”

      “威胁又怎么样?”杨静煦攥紧了拳头,“我们现在没有选择!要么接受她的条件,赌一把未来。要么拒绝她,等着被她打压,等着织坊倒闭,等着所有努力都付诸东流!我不想再回到那种什么都做不了的日子!”

      “赌?”赵刃儿的声音带着一丝失望,“你要拿所有人的心血去赌?你太单纯了,你根本不懂人心险恶。你只看到了他们的好,却没看到笑脸背后的刀子。”

      “我单纯?”杨静煦红着眼眶,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是没见过太多坏人,可我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我知道织工们冬天冻得流脓的手,知道他们看着‘无忧布’时眼里的光!裴家能让这种光照亮更多地方,就算有风险,我也愿意试!”

      她抬手抹了抹眼角,语气带着一丝执拗的恳求:“我第一次能为别人做点什么,我不想放弃。那些妇人和流民,就像从前的我一样,都被困在看不见希望的地方,我想拉他们一把,就像你当初拉我出来一样。”

      “我拉你出来,是让你活得自由,不是让你再跳进另一个牢笼!”赵刃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愤怒,“你以为裴家建的安置点是慈善堂?那是困住他们的牢笼!一旦我们答应,织工们就会被裴家牢牢控制,想走都走不了!你所谓的‘帮他们’,不过是把他们从一个困境,推向另一个更深的困境!”

      “我不是这个意思!”杨静煦猛地站起身,“我只是想让大家过得好一点!有暖和的房子住,有足够的工钱拿,有穿不破的衣裳,难道这也有错?”

      “没错,但不能以失去自由为代价!”赵刃儿也站起来,两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剑拔弩张的气息,“我们可以慢慢攒钱,慢慢拓展销路,慢慢改善织工的生活,就算慢一点,至少安稳,至少主动权在自己手里!”

      “慢慢攒钱?”杨静煦苦笑一声,眼中满是茫然和急切,“我年纪还小,不知道‘慢慢’是多久。我现在只知道,冬天一来,就会有人冻死。饥荒一来,就会有人饿死。我们慢得起,那些在寒风里挣扎的人,慢得起吗?”

      “时间不是冒险的理由!”

      “安稳也不是故步自封的借口!”

      “你怎么就不明白,裴家想要的从来不是‘无忧布’,是我们的技术,是我们积累的民心!”

      “我明白!但没有牺牲,就没有收获!”

      “牺牲也不能拿所有人的未来去填!”

      两人各执一词,语气越来越急,声音也越来越高。杨静煦的脸颊因激动而泛红,眼眶始终湿润着。她的世界很简单,看到了苦难,就想倾尽所有去改变,却不懂乱世中的权衡与风险。

      赵刃儿的脸色铁青,眉头拧得更紧,极力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与心疼。她这一生见过太多背叛与算计,只想护着这个刚走出牢笼满心只有纯粹的人,护着她们好不容易创下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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