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夫曰

　　苏牧换好拖鞋，没像杜宇一样瘫着，而是走到客厅那面巨大的落地窗前。傍晚的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城市华灯初上，景色很好。他听到身后杜宇在沙发上哼哼唧唧。

　　“苏苏……苏老师……快来给瘫软的朕递杯水……”杜宇有气无力地伸出一只手，在空中乱抓。

　　苏牧转身去倒了杯水，走过去，却没直接递给他，而是放在茶几上，挑眉道：“自己拿。打个网球而已，至于吗？”

　　“至于！非常至于！”杜宇一个鲤鱼打挺……没挺起来，只好蠕动着坐起身，端起水杯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才长舒一口气，“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跟明麒配合打我们俩，当然轻松了！我和我哥那叫一个疲于奔命！麒哥今天跟打了鸡血似的，猛的一痞！”

　　苏牧忍不住笑了，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你就是偷奸耍滑。”

　　“我那是战术性保存体力！”杜宇不服气地反驳，眼珠子一转，又凑近苏牧，压低声音，八卦兮兮地问，“哎，说真的，你看明麒和演哥，在厨房配合挺默契啊？明麒上周还去照顾生病的演哥……他俩，有没有点……那个苗头？”

　　苏牧心里一动，看来杜宇也察觉到了。但他面上不动声色，拿起一个茶几上的橘子慢慢剥着，语气平淡：“别瞎猜。明麒热心肠，演哥人好，又是邻居，互相照顾很正常。”

　　“是吗？”杜宇摸着下巴，一脸“我嗅到了不寻常气息”的表情，“可我咋觉得明麒看我哥的眼神，有点像……像我家狗看肉包子的眼神？”

　　苏牧被这个比喻噎了一下，把一瓣橘子塞进杜宇嘴里：“吃都堵不住你的嘴！少胡说八道，让明麒听见多尴尬。”

　　杜宇嚼着橘子，含糊不清地说：“我这不是关心兄弟嘛……不过演哥好像没啥特别反应，估计是明麒单方面……唔唔唔！”他话没说完，又被苏牧塞了一瓣橘子

　　说笑间，厨房的玻璃移门被拉开了。一股诱人的饭菜香气瞬间席卷了整个客厅，比任何召唤都管用。

　　“开饭了！”明麒端着两盘菜走出来。李演跟在他身后，手里端着一盘清蒸鲈鱼，鱼身上铺着翠绿的葱丝和红椒丝，淋着亮晶晶的蒸鱼豉油，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杜宇立刻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刚才那个废人的人：“哇！太香了！演哥，你这手艺不开饭店真是浪费了！”

　　四人围坐在餐桌旁。桌上摆满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清蒸鲈鱼、糖醋排骨、白灼菜心、番茄炒蛋，还有一锅冒着热气的玉米排骨汤。

　　“辛苦了，演哥。”苏牧由衷地说。

　　“不辛苦，大家吃得开心就好。”李演温和地笑着，拿起没用过的筷子，先给坐在他左右的杜宇和明麒各夹了一块排骨，“都饿了吧，别客气，动筷。”

　　明麒看着碗里李演夹来的排骨，心里像炸开了一小朵烟花，低着头小声说了句“谢谢演哥”，耳根微微发红。这顿饭，他吃得格外认真，每一口都觉得是人间美味，不仅仅是因为李演手艺好，更因为这份食物里包含了他渴望的温情。

　　大家边吃边聊，从刚才的球赛聊到工作趣事，气氛融洽。李演话不算多，但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倾听，偶尔插话，语气舒缓，让人如沐春风。明麒大部分时间都在安静地吃，但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李演，看他优雅进食的样子，看他说话时温和的眉眼，心里的满足感几乎要溢出来。

　　饭吃到一半，杜宇啃完一块排骨，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重要大事，放下筷子，一脸严肃地看向李演：“演哥！差点忘了正事！我得给你通风报信！”

　　众人都看向他。李演有些疑惑：“嗯？什么信？”

　　“就是我上周不是去你家送水果嘛，正好碰到阿姨了！”杜宇绘声绘色地说，“阿姨拉着我聊了好半天，中心思想就是，她老人家手里有个特别好的姑娘，学历高、家境好、人温柔又漂亮，说什么都要介绍给你！让我探探你的口风！我这可是冒着被阿姨‘严刑拷打’的风险给你报信儿啊！”

　　李演闻言，无奈地笑了笑，用纸巾擦了擦嘴角：“我妈就是太着急了。谢谢了。”

　　杜宇挤挤眼：“所以呢？哥，你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正在发展的女朋友？要有就赶紧跟阿姨坦白，也省得她瞎操心，万一整出什么误会多不好。”

　　这话问出来，明麒拿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声。他屏住呼吸，低着头，假装专注地挑着碗里的米饭粒，耳朵却竖得尖尖的，生怕漏掉李演任何一个字。

　　苏牧也停下了动作，目光在李演和明麒之间微妙地扫过。

　　李演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依旧温和，他摇了摇头，语气坦然又带着点对母亲催促的无奈：“没有。目前确实没有女朋友，工作太忙，也没顾上考虑这些。”

　　这个答案在情理之中，却让明麒心里那颗悬着的石头微微落地。

　　杜宇随即他眼珠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半开玩笑地看向李演，语气夸张地问：“那……男朋友呢？演哥，你长得这么帅，性格又好，不会是交男朋友了吧？”

　　苏牧猛地看向杜宇，用眼神示意他别瞎闹。明麒则瞬间僵住，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冲到了头顶，又迅速褪去，让他感到一阵冰凉。他死死地盯着碗里的米饭，不敢抬头，生怕自己的任何一丝异样都会被人窥见。

　　在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李演显然也愣了一下，他似乎完全没料到杜宇会问出这个问题。但他很快恢复了常色，并没有表现出任何被冒犯或尴尬的神情，只是依旧用那种温和而认真的语气，说道：“也没有男朋友。”

　　他顿了顿，像是为了消除任何可能的误解，又自然地补充了一句：“我现在啊，还是觉得一个人比较自在，暂时没考虑感情的事。”

　　他的回答坦荡、自然，没有丝毫犹豫或遮掩。

　　“哦~~~！”杜宇拉长了声音，笑嘻嘻地说，“明白明白！钻石王老五的快乐嘛！那我回头就跟阿姨说，您儿子志向远大，暂时无心儿女情长！”

　　话题被杜宇嘻嘻哈哈地带了过去，餐桌上重新恢复了热闹。苏牧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担忧地看了一眼身旁的明麒。

　　明麒始终低着头，机械地往嘴里扒着饭。嘴里的饭菜突然变得如同嚼蜡，再也尝不出任何滋味。李演那句“也没有男朋友”，和他说话时坦然无比的神情，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他的心。

　　原来……他真的不是。原来所有的温柔，都只是出于良好的教养和对朋友的照顾。原来那些让他心跳加速的瞬间，那些他小心翼翼珍藏的互动，对李演来说，或许根本微不足道。

　　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他那些隐秘而热烈的期盼，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又如此苍白无力。他用力掐着自己的指尖，强迫自己不要露出任何异常，将所有的酸涩和失落，连同那口难以下咽的饭，一起狠狠地咽回了肚子里。

　　餐桌上的欢声笑语依旧，而明麒的世界，仿佛在那一刻，悄然安静了下来。

　　酒足饭饱，桌上的菜肴被扫荡一空，连那盆玉米排骨汤都见了底。杜宇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发出由衷的感叹：“演哥，要不是咱俩住得隔了半个城区，我真想天天来你这儿蹭饭！你这手艺，绝了！”

　　李演看着光盘的菜肴，脸上露出笑容，一边开始收拾碗筷一边温和地回应：“随时欢迎，不过得提前打招呼，我可不是天天都开火做饭的。”

　　明麒几乎是在李演起身的同时就跟着站了起来，动作麻利地帮忙摞起盘子：“演哥，我来。”经过刚才厨房的合作，他现在动作自然了许多。李演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也没再客气，只是说了声“好”。

　　这时，苏牧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亮起，显示着“丁助理”的名字。苏牧拿起手机，对几人示意了一下：“我去阳台抽根烟，接个电话。”说着，他便推开玻璃门，走到了晚风习习的阳台上。

　　阳台外是城市的夜景，霓虹闪烁。苏牧划开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喂，丁助理。”

　　“苏先生，晚上好。学校应该已经放假了吧？”电话那头传来丁杰一如既往冷静平稳的声音。

　　“是，放假了。怎么了？”苏牧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狄总明天需要去大连出差几天，他让您过去一趟。我把酒店地址发给您，您方便自己预订机票和酒店吗？”

　　苏牧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可以的。”他想着狄宸给他的那张附属卡，支付这些费用绰绰有余。

　　“好的。那麻烦您自行预订一间房间，抵达后狄总会再与您联系。”丁杰交代完毕。

　　“好，我知道了。”苏牧挂断电话，点燃了一直夹在指间的烟。夜风吹拂着他的发梢，他吐出一口烟雾，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低声自语：“真是……出个差也不消停。要不是住在他那儿，这架势，还真像是要去偷情。”

　　抽完烟，苏牧走回客厅。杜宇正四仰八叉地瘫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个洗好的苹果啃得正香，看见苏牧出来，含糊不清地问：“谁啊？”

　　苏牧没接他的话茬，走过去踢了踢他的小腿：“杜宇，走了。”

　　“行啊！”杜宇利索地爬起来，三两口把苹果啃完，把果丢进垃圾桶，“走，跟演哥说一声。”

　　两人走到厨房门口，玻璃移门关着，能看到里面明麒正站在水槽前洗碗，李演则在用抹布擦拭灶台，两人偶尔低声交谈一句，气氛看起来宁静又和谐。苏牧拉开一条门缝，说道：“演哥，多谢款待，我俩就先撤了啊！”

　　李演闻声转过头，笑道：“客气什么，你们能来，我把饭菜吃完，我就最高兴了。路上小心。”

　　杜宇也挤过脑袋，笑嘻嘻地说：“演哥，下次再来吃穷你！”

　　“随时欢迎。”李演笑着回应，然后看向还在洗碗的明麒，“明麒，你也跟他们一块儿走吧，剩下的没多少了，我来收拾就行。哦对了，帮我把门口那袋垃圾带下去吧，谢谢了。”

　　明麒关掉水龙头，手上还沾着泡沫，他看向李演，眼神里带着留恋，再次争取道：“演哥，我留下帮你收拾完再走吧，很快的。”

　　“真不用，就两个碗了，快走吧。”李演的笑容依旧温和，他不想太过麻烦明麒。

　　杜宇也说道：“走了明麒！别磨蹭了！”

　　明麒看着李演，知道再坚持就显得刻意了，只好点点头，扯过厨房纸巾擦了擦手，声音有些低：“那……好吧。演哥，谢谢今天的晚饭，很好吃。”

　　“喜欢就好，下次再来。”李演温和地笑道。

　　明麒这才有些不舍地走出厨房，拎起门口分类好的垃圾袋，和苏牧、杜宇一起离开了。房门关上的瞬间，屋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厨房里隐约的水流声。明麒站在电梯前，心里空落落的，那袋提在手里的垃圾，仿佛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

　　明麒在楼下和苏牧、杜宇挥手道别，这才转身慢吞吞地往自己家那栋楼走去。夏夜的微风带着一丝凉爽，吹散了些许饭后的燥热。

　　他心不在焉地走到家门口，习惯性地伸手去摸口袋里的钥匙。摸了一圈，心里咯噔一下——车钥匙不见了。他仔细回想，才记起来，刚才在李演家玄关换鞋时，好像随手把车钥匙放在了鞋柜上，离开时光顾着心里的酸涩，完全把这茬给忘了。

　　“啧。”他轻轻咂了下嘴，犹豫着是明天再去拿还是现在折返。想到明天一早可能要用车，而且现在时间也不算太晚，决定还是跑一趟。反正……反正也只是拿个钥匙，很快就好。他这么告诉自己，心里却有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再见李演一面的微小期待。

　　他重新走出楼栋单元门，夜晚的空气比刚才更凉了一些。他正要朝着李演所住的10号楼方向走去，目光却被停在10号楼门前路中间的一辆黑色轿车吸引了。这小区绿化很好，但晚上停车位确实紧张，那辆车就那样打着双闪，不甚礼貌地停在行车通道上。

　　然而，真正让明麒猛地停下脚步、呼吸一滞的，是车旁站着的两个人。其中一个身影，他再熟悉不过，正是刚刚还和他们一起吃饭的李演。而站在李演对面的，是一个身材更为高大挺拔的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色衬衫和西裤，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感受到那股属于成熟成功人士的气场。

　　明麒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是下意识地，他迅速侧身躲进了旁边一丛茂密的凤尾竹投下的阴影里。

　　“陆总，您怎么来了？”李演确实是刚刚接到电话才匆匆下楼的。

　　陆人杰，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李演脸上：“正好在附近应酬完，顺路过来看看你。这周为了那个项目，辛苦你了，下周好好放个假，放松一下。”

　　但接下来他的动作，却让暗处的明麒瞬间瞪大了眼睛。

　　陆人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李演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亲昵远超普通上下级关系的熟稔，声音也低沉了几分：“忙得都没好好吃饭？好像瘦了点。”

　　李演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到，下意识地微微低下了头，脚步往后稍退了半步：“陆总……”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显然担心被邻居看到这一幕。

　　陆人杰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轻笑出声，收回了手，但那目光依旧带着玩味：“怎么，还不好意思了？”

　　“没，没有。”李演的声音更低了。

　　陆人杰向前微微倾身，距离拉近，他的声音压得更低：“李演，你难道从来都不知道，你脸红的样子……有多可爱吗？”

　　李演没有反驳，只是低着头。

　　“好了，不逗你了，上去早点休息吧。”陆人杰终于直起身，恢复了平常的语气。

　　李演似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好的，陆总再见。”他转身欲走。

　　然而，陆人杰却再次伸手，一把拉住了李演的手腕，稍一用力，便将毫无防备的李演带入了怀中！陆人杰低下头，嘴唇几乎贴着李演的耳廓，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说：“等你度假回来，我去机场接你。”

　　李演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他没有推开。

　　明麒站在竹影里，清晰地看到了李演那细微却足以让他心碎的反应。他没有挣扎，没有拒绝，只是任由陆人杰抱着，然后，用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了句：“……好。”

　　陆人杰终于松开了李演，转身上了车。黑色的轿车缓缓启动，车灯扫过小区道路。当车子经过明麒藏身的竹丛前时，明麒死死地盯住了驾驶座上的那个男人。他将那张棱角分明、带着上位者从容气度的脸，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车子驶远，李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进了单元门。

　　明麒这才从竹影后缓缓走出来，夜风吹在他身上，一片冰凉。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叫嚣：

　　他不讨厌男人？他没明确承认有男朋友……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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