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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皇后
周末下午,安全屋的窗帘拉着,光线昏沉。陆灼野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摊着那副磁吸棋盘,正把棋子一个个往上按,按得啪啪响,活像在给枪上子弹。
陈淮清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本书,看见他那架势,脚步顿了顿。
“闲着?”陆灼野头也不抬,语气理所当然,“来一局。”
“规矩。”陈淮清在对面坐下,把书放一边。
“老规矩呗。”陆灼野咧嘴,从兜里掏出那条熟悉的黑色蒙眼布,在手里甩了甩,“您请。”
陈淮清看他一眼,接过布条,熟练地覆眼、系紧。布料遮住他上半张脸,只露出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陆灼野盯着看了两秒,忽然伸手,指尖在陈淮清眼前晃了晃隔着一掌距离。
“真看不见?”他问,声音带笑。
陈淮清没动:“落子。”
“得嘞。”陆灼野收了手,表情却还是那副欠样,“e4。”
“c5。”
开局顺畅。陆灼野一边口述棋步移动棋子,一边嘴里闲不住:“陈队,您说这棋跟办案是不是挺像?都得算,算三步,算五步,算对手心里那点弯弯绕。”
陈淮清不理他,报出应手:“Nf6。”
“那不一样,”陆灼野自问自答,推了个兵,“办案有证据,棋嘛……”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点故弄玄虚,“全看对手肯让你看见多少。”
这话说得有点飘,但陈淮清没什么反应,只平静道:“d6。”
陆灼野也不急,继续走。棋到中盘,他走了步“Bc4”,白象占住大斜线。推子时,他手腕一转,棋子落下的位置比标准格偏右了大约两毫米。磁吸声依旧清脆,位置偏差细微到几乎无法靠听觉辨别。
陈淮清正要应手,忽然顿住了。他蒙着眼的脸微微偏向左前方,那是棋盘的真实方位,而非陆灼野落子声暗示的、略微偏右的位置。
“摆正。”他只说了两个字。
陆灼野眉梢一挑,脸上那点痞笑深了些。他伸手,把象挪回标准格,金属底座与棋盘接触,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厉害啊陈队,”他拖长声音,“蒙着眼还能听出棋子歪了?您这耳朵比测距仪还准。”
陈淮清没接这顶高帽,只报出应手:“0-0。”然后补了一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推子发力方向有0.5度偏移,棋子旋转角速度异常。”
陆灼野笑容僵了一瞬。他确实是故意的,用了点巧劲让棋子落点微偏,想测试陈淮清纯粹靠听觉的定位精度。但他没想到对方连发力角度和旋转速度都能听出来——这得是多恐怖的专注力和经验积累?
“行,您牛。”陆灼野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状,眼里却闪过一抹精光。测试结果有了:陈淮清在非视觉状态下,对空间和物理细节的感知精度极高,但并非无懈可击,他需要依靠对陆灼野习惯的了解来预判。刚才那0.5度的偏移,就是利用了“陆灼野正常推子不会这样发力”的认知反差。
棋局继续。陆灼野不再搞这些小动作,专心把局面往复杂里引。第三十八步,残局雏形,白方多一兵但位置稍差。陆灼野走了步“Rfe1”,车调回底线,看似防守。
他报完棋,忽然往后一靠,伸了个懒腰,骨头节咔吧响了几声,语气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哎陈队,晚上吃啥?食堂估计又剩土豆炖一切,要不咱溜出去涮锅子?我知道有家店,老板娘特实诚,肉给得倍儿足……”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从火锅说到天气,又从天气扯到队里新来的警犬有多憨。语速不快,但信息琐碎,完全与棋局无关。
陈淮清一直沉默着。直到陆灼野说到“那狗连自己尾巴都追不上”时,他才平静开口,打断:
“Qd8。”
一步后调,黑后回撤,看似退让,实则让开了c线通道。
陆灼野的废话戛然而止。他盯着棋盘,脑子里飞快推演:后让开c线,黑方车就能打通c8-h3的大斜线,同时黑格象威胁白方王翼……他刚才那通废话持续了大约一分钟,陈淮清就在这一分钟里,蒙着眼,一边听着他东拉西扯,一边把后续至少三步的变化算清了,还找到了最扎实的应手。
“您这……”陆灼野舔了舔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最后只扯出个笑,“您这是嫌我吵,赶紧把我将死好清静是吧?”
“将不死。”陈淮清淡淡道,“但优势在黑方。”
陆灼野不吭声了。他盯着棋盘,又抬头看看陈淮清蒙着眼却依旧沉静的脸,忽然觉得没意思。那些小心思、小测试、小挑衅,在这人面前好像都特别幼稚。你以为你在试探他的边界,其实他早就把边界画好了,稳得像座山,看你上蹿下跳,偶尔还给你点反应,让你以为摸到了门,其实连门槛在哪儿都没找对。
他伸手,把白王拨倒。
“和了。”他说,声音有点闷。
陈淮清抬手解开蒙眼布。光线涌入,他眨了眨眼,目光落在倒下的白王上,又移到陆灼野脸上。
“你第二十五步的马跳g5是废棋,”他忽然说,“如果当时走Bf4,现在至少多两兵。”
陆灼野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陈淮清连他哪步棋是故意走坏、意在测试反应,都看得一清二楚。
“我那不是……”陆灼野想辩解,话到嘴边又停住,最后自暴自弃似的往地毯上一躺,“行,您火眼金睛,我班门弄斧。”
陈淮清没说话,只是把蒙眼布折好,放在棋盘边。他站起身,拿起那本书,走了两步,又停住,回头看了陆灼野一眼。
“下棋是下棋,”他声音不高,却清晰,“不用那么多花招。”
说完,他转身进了书房,门轻轻带上。
陆灼野躺在地毯上,盯着天花板上那盏没开的吊灯,半晌,忽然抬手盖住了眼睛,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
是啊,下棋是下棋。可他那些“花招”,真的只是为了下棋吗?
他自己心里门儿清。每一次故作轻松的试探,每一次精心设计的“失误”,每一次看似随口的废话,都是一次小心翼翼的触碰,触碰那个人的边界,触碰那份默契的深度,触碰那些从未言明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陈淮清更清。所以他放任,偶尔回应,却又在关键时刻一针见血地点破,像在说:我知道你在干什么,适可而止。
陆灼野把手从眼睛上拿开,盯着天花板,嘴角慢慢扬起一个有点无奈、又有点认命的弧度。
行吧。你画线,我蹦跶。线不动,我就在线里蹦。
反正日子长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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