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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有命
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将林尽染紧紧包裹。
她在其中沉浮,时而冰冷刺骨,时而灼热难当。
破碎的光影在意识深处闪烁——明月决绝扑来的背影,爷爷灰败安详的遗容,初刃雪狰狞的冷笑,许尽欢覆眼白绫下冰冷的“注视”……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她挣扎,却无力摆脱。
身体像是被拆解又重组,经脉中残留的魔火与神镜花的霞光仍在角力,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喉咙里是散不去的血腥气,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如擂鼓,敲击着空荡荡的胸腔。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亮刺破黑暗。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熟悉的青纱帐顶,空气里弥漫着百回堂特有的、混合了数十种药材的淡淡苦涩香气。
这是她的房间。
窗外,天光微熹,已是黎明。
她动了动,浑身如同被碾过般酸痛无力,左肩愈合的伤口传来隐隐的钝痛。
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的心。
记忆如潮水回涌,带着彻骨的寒意。
爷爷……明月……
她猛地坐起身,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发黑,险些又栽倒回去。
“小染!你醒了!”
守在床边的母亲季温立刻惊醒,连忙扶住她,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别急,别急,慢慢来……你昏睡了一整夜了。”
林尽染抓住母亲的手,指尖冰凉,声音颤抖:
“娘……爷爷他……”
季温的眼泪瞬间又落了下来,她别过头,用力咬着嘴唇,半晌,才哽咽着点头:
“你爹……和你何师兄……在……在后堂守着……”
何师兄?何云生来了?
林尽染顾不得细想,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季温想拦,但看着她那双死寂中燃着执拗火焰的眼睛,终究只是叹了口气,默默帮她披上一件外衣。
脚步虚浮地走出房间,穿过熟悉的、弥漫着药香的前堂。
往日里,这里总有爷爷坐诊的身影,有父亲忙碌抓药的脚步声,有病患痊愈后的道谢声……如今,却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种无处不在的、悲伤的气息。
后堂的门开着,里面点着长明灯。
父亲林行背对着门口,跪在灵床前,背影佝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
他烧着纸钱,跳动的火焰映着他憔悴的侧脸,沉默得像一块石头。
而一身红衣的何云生,此刻竟也跪在一旁。
他换下了平日那身张扬的劲装,穿着素净的深色常服,高马尾也有些凌乱,正一丝不苟地将纸钱投入火盆,俊朗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阳光跳脱,只剩下沉重的肃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
“小染!”
何云生立刻站起身,想上前扶她,又碍于礼节,脚步顿在原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关切,“你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行看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来,给你爷爷……磕个头吧。”
林尽染的目光,越过父亲和师兄,落在了那张临时搭起的灵床上。
爷爷林永生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上盖着白色的麻布。
长明灯昏黄的光晕洒在他安详的脸上,勾勒出熟悉的轮廓,却再也无法赋予那面容一丝生气。
她一步一步,挪到灵床前。
膝盖一软,“咚”的一声重重跪下,甚至能听到骨骼撞击地面的声响。
她却感觉不到疼,所有的感知都被眼前这冰冷的事实所淹没。
“爷爷……”
她喃喃着,伸出手,想要触碰,指尖却在距离那冰冷面颊一寸的地方停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终于拿到了仙灵草,可爷爷,却等不到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刀刃,再次凌迟着她的心脏。
为什么不再快一点?为什么不再强一点?如果她能更早通过选拔,如果她没有在幻境中耽搁那么久,如果……
无穷无尽的自责和悔恨,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爷爷……对不起……小染回来晚了……小染没用……”
她俯下身,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压抑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破碎而绝望,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像一只受伤后无助呜咽的小兽。
林行别过脸,偷偷抹去眼角的泪。
何云生站在一旁,看着平日里鲜活灵动的小师妹此刻哭得如此凄惨,只觉得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闷得发痛。
他想安慰,却知道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只能默默地将更多的纸钱投入火盆,让那跳跃的火焰,暂时驱散一些这灵堂的阴冷与死寂。
哭了不知多久,直到眼泪几乎流干,喉咙嘶哑得发不出声音,林尽染才勉强止住悲声。
她抬起头,看着爷爷安详的遗容,脑海中闪过他慈祥的笑容,他手把手教她辨认草药时的耐心,他念出“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时眼中的期许……
一股奇异的力量,混杂着悲痛与不甘,在她心底滋生。
她不能就这样倒下。
爷爷走了,明月还等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用袖子用力擦去脸上的泪痕,挣扎着站起身。
因为跪得太久,双腿麻木,她晃了一下,何云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小师妹……”
“我没事。”
林尽染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
她推开何云生的手,目光落在一直静静放在灵前方案上的那个玉盒——里面盛放着那株碧绿欲滴的仙灵草。
她走过去,拿起玉盒,打开。
磅礴的生命气息再次弥漫开来,与灵堂的死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行和何云生都看向她,眼中带着疑问。
林尽染凝视着仙灵草,指尖轻轻拂过那温润的叶片,低声道:
“爷爷用不上它了……但明月,还有一线希望。”
她转身,看向何云生:
“三师兄,明月……在哪里?”
何云生连忙道:“大师姐派人将虞师妹的……肉身,暂时安置在了隔壁的静室,用了冰心符保持现状。”
林尽染点了点头,捧着仙灵草,走向隔壁静室。
静室内,寒气森森。
虞明月躺在一张简单的竹榻上,身下垫着冰块,胸口那狰狞的伤口被简单的白布遮盖,脸上毫无血色,双目紧闭,如同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玉雕。
林尽染走到榻边,看着好友冰冷的遗容,心脏再次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取出仙灵草。
碧绿的光芒映照着虞明月苍白的面容,仿佛试图驱散那层死亡的阴影。
该如何使用?
直接服用?外敷?还是……
她想起许尽欢在凌云台上那句冰冷的话语——“唯神镜花本源温养,辅以特定法门,方有一线重塑之机。”
神镜花本源……
林尽染闭上眼,努力沉下心神,尝试去沟通丹田深处那株奇异的三色灵根。
七彩霞光流转,暗红火灵蛰伏,还有一种她尚未完全理解的、代表着生机的翠绿本源。
她引导着那缕翠绿的本源之力,缓缓渡入仙灵草之中。
嗡——
仙灵草仿佛被注入了灵魂,光芒大盛,叶片无风自动,散发出更加精纯、更加浓郁的生命能量。
那光芒甚至主动缠绕上林尽染的手指,带着一种亲昵与顺从。
果然可行!
林尽染心中升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将被神镜花本源激发后的仙灵草,轻轻放置在虞明月胸口的伤口上方。
碧绿的光芒如同流水般倾泻而下,覆盖住那可怕的创伤。
浓郁的生命气息试图钻入那冰冷僵硬的躯体,修复破损的组织,唤醒沉寂的生机。
林尽染屏住呼吸,紧紧盯着。
然而,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仙灵草的光芒依旧璀璨,生命能量澎湃如海,但虞明月的身体,却没有丝毫变化。
依旧冰冷,依旧僵硬,胸口那被魔气侵蚀过的伤口,仿佛一个黑洞,贪婪地吸收着生命能量,却无法将其转化为真正的生机。
那缕被林尽染小心翼翼护住的、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残魂,依旧只是依附在肉身深处,没有丝毫壮大的迹象。
仙灵草,活死人,肉白骨……却无法唤回一个被魔气彻底湮灭生机、仅存一丝执念残魂的灵魂。
希望,如同被细针刺破的水泡,无声地碎裂。
林尽染的身体晃了晃,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
果然……还是不行吗?
许尽欢说的对,仅仅依靠仙灵草,救不了明月。
那“特定法门”……到底是什么?
“小师妹……”
何云生在一旁看得揪心,忍不住开口,
“虞师妹她……”
林尽染摇了摇头,声音疲惫而沙哑:
“仙灵草……只能暂时稳住她的肉身和这缕残魂不散,但……无法让她醒来。”
她伸出手,指尖凝聚起更加柔和的神镜花本源之力,混合着仙灵草的能量,如同织女穿梭,极其小心地在那缕微弱的残魂周围,编织着一个更加稳固、更加温暖的守护结界。
这是一个精细而耗神的过程。
她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差错,否则这最后的希望也可能破灭。
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滑落,她咬紧牙关,透支着本就虚弱的精神力。
何云生和林行在一旁看着,不敢出声打扰,只能紧张地注视着。
终于,一个微型的、流淌着七彩霞光与翠绿生机的光茧,将虞明月的残魂小心翼翼地包裹了起来,如同守护着世间最脆弱的珍宝。
光茧形成的那一刻,虞明月肉身的冰冷僵硬似乎减缓了一丝,那残魂的波动也稳定了些许。
但也仅此而已。
林尽染脱力地后退一步,靠在墙壁上,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小染!”
林行连忙扶住她。
“我没事……”
她摆摆手,目光依旧没有离开虞明月,“至少……暂时保住了。”
她将消耗了大半灵气的仙灵草重新收回玉盒,贴身放好。
剩下的药力,或许还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做完这一切,巨大的疲惫感和空茫感再次将她吞噬。
爷爷的葬礼需要操办,明月的未来需要寻找生机,云隐峰的拜师典礼近在眼前,魔界的阴影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还有她体内那难以掌控的、融合了神圣与毁灭的诡异力量。
千头万绪,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走出静室,重新回到爷爷的灵堂。
长明灯依旧安静地燃烧着。
她跪回灵前,拿起一叠纸钱,默默地投入火盆。
火焰跳跃,吞噬着单薄的纸张,化作黑色的灰蝶,盘旋上升,最终消散。
就像生命,热烈地燃烧过,最终归于寂灭。
但她知道,她不能就此沉寂。
爷爷希望她看到“层林尽染”的壮阔,明月用生命为她换来了前路,同门以放弃资格的代价送她出来……她承载了太多,无法倒下。
三日后的拜师典礼,她必须去。
不仅是为了承诺,更是为了找到复活明月的方法,为了掌控自己的力量,为了弄清魔界的阴谋,为了……不再让身边的人因自己的弱小而无谓牺牲。
许尽欢……那个神秘莫测、一眼看穿她体内状况的大师兄,或许是关键。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渐渐亮起的天空。
晨曦微光刺破云层,洒在院落里那棵老银杏树上,在叶片上跳跃着金色的光斑。
生死无常,希望微茫。
但她手中的火苗未熄,心中的执念未消。
前路漫漫,荆棘密布,可她,已别无选择。
只能背负着逝者的期望与生者的责任,一步一步,走下去。
哪怕步履维艰,哪怕鲜血淋漓。
林尽染闭上眼,将最后一张纸钱投入火中,火焰猛地蹿高了一瞬,映亮了她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
哀伤沉淀在眼底,化为了深不见底的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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