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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常十九
这里明显是一座村庄。
周围安静得可怕,唯有三人的脚步声在村庄里回荡,越是往里走,周围的建筑就越多,露出更多人生活过的痕迹。可是乔盼不仅没有因此放下戒心,反而更加警惕起来。
就是因为有人,这里才愈发显得恐怖。
土屋旁边还留有一堆火烬,应该是刚熄灭不久的,上面还有未散尽烟火气。墙角的农具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火上架着一口破锅,里面似乎残留着什么。乔盼过去一看,发现是一锅苔藓熬成的汤水。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粗暴地按了停止键,将活人直接抹去。
葛萍萍打开了房门,这个房间倒是干净,只是角落里有一堆黑漆漆的东西。葛萍萍走过去看了看,很快就确定了那堆东西的身份:“是豆薯苗。”
哪怕已经枯萎了,还是能从外状上看出苗株遭受过病害,叶片呈现不自然的黑色,上面还布满类似虫啃食的斑点,每一株都瘦小无比,根系很细很短,哪怕是外行人过来一看,都能看出是结不出块茎的样子。
葛萍萍说:“我在书本上看见过,豆薯好种耐活,在很贫瘠的土地里也能生长,长出的块茎又多又快,产量很高。只不过不好保存运输,只能本地种植,自己食用。”
因此在某些地方的某些时期,被当做农民唯一的口粮来种植。
乔盼不懂这些,他用手撑着脸:“不是说翡翠乡是以谷物产量闻名的丰饶富庶之乡吗,他们种植的谷物卖到世界各地去了吧,难不成自己还不够吃?”
“不清楚。”葛萍萍放下豆薯苗。
宋楚真默不作声。
乔盼走着,脚下传来碎裂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一些碎裂的黑陶片,上面还黏着着灰白的菌丝。在同样的地方,乔盼看见了那顶熟悉的斑纹猫头套。这顶头套看着鲜艳,拿在手里却直接碎掉了。
因着这个蹲下的契机,乔盼看见了藏在土堆里的陈旧笔记,纸张皱褶,看着像是被人翻了又翻。
是小猫淑女留下的吗?
抱着这样的疑问,乔盼翻开了笔记。沃尔赫伯爵接管翡翠乡之后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更改了前任领主颁布的一系列政策。伯爵看见了翡翠乡的往年数据,对收上来的粮食量极为不满意。
“伯爵说,世界上只有种地的农民最为可恨,他们满怀恶意地使用着贵族的土地,谎称收成不好,交不上租金,却在家里藏着满满的麦谷。他们不思进取,只想着不劳而获。”
“他们奸猾狡诈,满口谎言,是天生的盗贼。为了让他们改掉骨子里的劣性,必须用鞭子抽打他们,再用刀把他们私藏的粮食剜出来。”
再往下几页写的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字母和数字,看得人眼花缭乱。
【是从村庄各户收上来的农作物数据信息,单从记录的数字看,沃尔赫伯爵抵达翡翠乡后,收上来的粮食比以往大约多了一倍】
这么多?乔盼一愣。
地面上还有一些抓痕,从门口蔓延到更深的尽头,像是被强行拖拽留下来的挣扎痕迹,再沿着路走,还能看见泥土里埋着半截森白的骸骨。
“你们看那!”葛萍萍的声音把乔盼和宋楚真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去。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空地上,出现了一只熟悉的布偶。布偶的裙子脏兮兮的,各种布料拼凑而成的身躯上也沾满脏污,让那个歪七八扭的笑脸更显滑稽可笑。
可就是面对着这样一只布偶,乔盼等人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他们都见识过这布偶的利害,在没弄清楚这只布偶的目的之前,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珍妮小姐?”良久,乔盼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一阵微风飘过,布偶这么不见了,而周围的景物却变得诡谲起来。所有的石头和木板都像是蜡一般融化在地上,光线慢慢远去,周围昏暗下来,刚才没人的空无里慢慢亮起微弱的灯光,人影倒映其中。
这片地方像是重新活过来了一般,戴着各种动物头套的身影若隐若现。火光之中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呜咽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好似一瞬之中所有的屋子都哭了起来。
声波一波接着一波传来,扰得人脑子嗡嗡作响。火光烈烈,滋滋作响,乔盼只觉得天旋地转,都有些站不稳了,幸好旁边的宋楚真扶了他一把。
“这是怎么回事?”葛萍萍四处张望着,紧张得不行。
那些屋子里的声音越来越响,其中的一些逐渐清晰起来。一个疲惫不堪的女声从屋子里传来:“你听伯爵的管家说了吗?下个月又要交租了,连去年的都必须补交,可是、可是……”
女声逐渐颤抖,她有些承受不住了:“我们哪里还有粮食啊,最后的那点麦子不都被收走了吗,拿什么交啊……要是、要是交不上租,伯爵把我们的地给收回去了该怎么办……”
另一个疲惫的男声响起:“我们怎么活,我们该怎么活啊……”
女声绝望之至又显得兴奋起来:“不、不会的!还有出路,我还会缝衣服!我还能做工!我、我去伯爵的城堡求求那个管事,只要贵族老爷们行行好,不要收走我们的耕地,呜呜,明年,等到明年的丰收——”
“嘎吱”一声,乔盼打开了房门,房间里一片狼藉,根本没有一个人,蜡烛的火光在桌上摇曳着。刚才的女声男声都没有踪迹,而随着房门被打开,那声音也顿时消失不见。
“没有人。”乔盼喃喃自语。
隔壁的房子又传来声音,一个年轻的男声正在安慰着哭泣的女声:“别哭了!不需要再哭了!我、我找到办法了!我在森林里找到一条路,我们可以偷偷把粮食运到隔壁郡去卖,那里的粮价高,我们能拿到丰厚的报酬,只要瞒过伯爵老爷和管家先生……”
“你疯了!管家先生说过这是绝对不可以做的,要是被发现了,你会被砍头的!”女声尖叫道。
“那我们还能怎么办,如果不偷偷藏下小麦的话,我们该怎么活下去呢!”
女声跟男声激烈地争吵着。
宋楚真走在最前面,去到隔壁,一开门,刚才还吵得激烈的男女顿时销声匿迹。乔盼跟葛萍萍紧随其后,房间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剩下的器具中还盛着腐烂的苔藓,蜡烛的火苗微弱,仿佛马上就要熄灭了。
“下个月……下个月就是最后的期限了。”苍老的女声从另外的屋子里传来,“可是豆薯全都烂在地里了,我那些小羊崽儿似的弱小孩该吃什么活下来呢,该吃什么呢,该吃什么呢……”
稚嫩的声音微弱地哭泣着,随后渐渐归于平静。苍老的女声迟钝地安抚着,随后她的声音也消失了。
“刚才那些是……幻觉吗?”葛萍萍迟疑道。
“咳咳。”宋楚真把手放在嘴边,咳嗽几声,“这边偶尔会出现一些奇怪的动静,城堡也鲜少派人过来。是一桩陈年旧事了,大家不怎么提,我也只是听过几嘴当年发生的事情。”
“发生了什么?”乔盼问。
“饥荒。”宋楚真说。
“怎么会,这里可不止有麦谷,还有豆薯——”葛萍萍下意识反驳,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豆薯苗发病了,不知道什么原因。刚开始只有一两株,接着就蔓延开了,豆薯几乎是颗粒无收。原以为今年烧了病苗就行,可是谁知道第二年还是如此。”宋楚真平淡地说着,“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只是奇怪的是,这种罕见的枯萎病只在豆薯的植株上,对麦谷的产量毫无影响。”
大概是想缓解一下周围的气氛,宋楚真故作轻松道:“据说当时很流行一种说法,因为翡翠乡的人信仰丰饶女神,而豆薯又是丰产的物种,所以说是女神降下了灾厄。”
就在此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声激烈的争吵。靠近村子中心地段的谷仓围着些许模糊的黑影。
一个年轻的男声激动地大喊着:“谷仓里明明还有粮食!我只是想拿一点,今年大家的豆薯都烂在地里了,我知道!我知道大家都不好过,可是、可是我家有三个孩子,树皮啃过了,草也吃过了,挨了这么久的饿,少一点管家不会发现的!”
另一个老者的声音里满是严厉,他显然也是饿极,声音里没什么力气,口吻却极其严厉:“谷仓里那是什么?那是要交给伯爵老爷的租金!是你能碰的东西吗!”接着老者靠近年轻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满是颤抖,“你也知道的不是吗,伯爵得到了红女巫的庇护,反对者都已经、都已经……”
伯爵的所有反对者,都在一个月之内被红女巫砍掉了脑袋。似乎是察觉到翡翠乡还残留着不满,伯爵将这些头颅挂在村子的高处用作威慑,以至于村民战战兢兢,不敢乱动。
年轻人显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但他即使明白也无力承受,瘫坐在地上顿时开始嚎啕大哭了起来。他一遍又一遍地祈求着丰饶女神的垂怜,哀哀地询问她为何在赐下丰饶的同时,还能使她的信徒困囿在饥饿的牢笼之中。
周围的哭声不止年轻人一个,大家都在哭泣,有人哭得很大声,有人却只敢低低地哭。
“珍妮小姐!”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于是整座村庄又重新被按下静止键,全部的黑暗连带着所有人的哭声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一切又变回了乔盼等人刚开始踏入这里的模样。
而那只拼凑出来的可怕玩偶,又重新出现在三人面前的空地上。
此时,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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