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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舅舅和解
北京那边,秦越规划的春节假期,确实无可挑剔——看书法展、逛庙会、游颐和园,行程安排得张弛有度。吴之遥配合着,扮演着称职的准女婿角色,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举止得体周到。
然而,他总是会在某个瞬间走神。
年夜饭桌上,秦母提起婚期时,他脑海中闪过的,是若邻独自离开北京时倔强的身影。逛庙会看到卖糖葫芦的,会想起她小时候踮着脚、眼巴巴望着的样子,那时他总是会买下最大最红的那串。甚至在秦家书房看到一本关于书法的艺术评论时,也会瞬间失神——那是若邻最擅长的领域。
他几次拿起手机,指尖在那个熟悉的头像上方徘徊,最终却都放下了。他能说什么?以什么身份?在这样敏感的时刻,任何联系都可能是一种打扰,也可能……暴露他自己都尚未理清的、混乱的心绪。
初二晚上,一家人刚从颐和园回来,吴之遥突然宣布:"明天我们回苏州。"
"明天?"吴之晴被弟弟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怔住了,"不是说好初五的机票吗?"
吴之遥面色平静:"后天我正好有个紧急事务要到昆山处理,干脆明天开车回去。坐车也方便些,免得老人家赶飞机受累。"
这个理由冠冕堂皇。徐州第一个表示赞同——作为入赘女婿,在秦家掩藏不住的优越里,看着吴之遥游刃有余地应对着门当户对的亲事,他始终有种难以言说的压抑感。吴老爷子和老伴也连连点头,老年人到底不习惯北方的干燥气候,而且按照苏州习俗,春节还要走亲访友,回去晚了确实不妥。
吴之遥找了一辆7座商务车,算上他刚好6人。他说想要空间宽裕一点,秦越自然没有跟回去。12个小时的车程,他和姐姐姐夫轮流开。
初二晚上接到妈妈的通知,若邻才刚刚跟肖燃游完灵岩山回家。她只好跟肖燃说,取消第二天的虎丘之约,因为要打扫收拾两处家,迎接长辈们回来。肖燃本打算等若邻项目恢复跟她一起回上海,再回哈尔滨的,得知这个消息,他只好赶紧订了初三的票。本来父母就催得跟什么似的。
为了这个春节能留在苏州,他被停用了一张额度最高的信用卡。但他认为值得。
保姆还未返工,若邻独自将两处宅子彻底清扫整理妥当,窗外天色已近昏黄。昨夜她特意将舅舅房间的床品全部换洗——烘干、收纳,又细心铺上另一套干净的。她甚至仔细检查了地板,生怕留下一根属于她的长发。做完这一切,她本打算回父母住处,奶奶却来电嘱咐她在老宅等候,说从北京给她带了礼物。
晚上九点半,吴家老宅重新被温暖与喧闹填满。
吴泽已长成与姐姐齐肩的少年,却仍不改对姐姐的亲昵。他一进门就将满手的礼物往姐姐怀里塞:“姐!这都是给你的!”
爷爷奶奶送的是京绣平安香包,寓意吉祥;爸爸妈妈给她买了花丝镶嵌景泰蓝镯子;连秦越及其父母都贴心地准备了礼物。轮到吴泽时,他神秘兮兮地掏出一个色彩斑斓的绣球:“喏,给你的!古代大家闺秀都用这个找女婿!”
全家哄堂大笑,若邻羞得满面通红,追着弟弟满院子跑,笑声在古老的宅院里回荡。
第二天中午,一家人围坐包饺子。荠菜馅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有趣的是,全家唯独吴之遥不会这门手艺——连吴泽都能熟练地擀出圆整的面皮。
“舅舅,”吴泽促狭地眨眨眼,“包饺子比读博士还难吗?”
吴之遥挑眉,不紧不慢地回应:“我倒是听你班主任说,你上学期期末总分……”
“哎哟舅舅!”吴泽急忙打断,“您昨天开车辛苦了,快去陪爷爷喝茶!包饺子这种小事交给我们!”
说说笑笑间,一顿久违的团圆饭在温馨中度过。
饭后,吴之遥说要带若邻去拜访中学的校长。他和若邻是中学校友,若邻的校长又恰好是他曾经的班主任。
然而车子并未驶向校长家,而是停在了独墅湖畔。宽阔的湖面在日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
"时间还早,"吴之遥解开安全带,"先散散步吧。"
两人沿着湖岸缓步而行。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吹动了若邻的长发,那股熟悉的栀子花香再次萦绕在吴之遥鼻尖——正是昨夜在他床上残留的香气。
"上海的实践项目还顺利吗?"
"挺好的。"
"有什么收获?"
"学习到一些更实用的方法。"
"年后什么时候开始?"
"初七。"
一问一答间,气氛平静得反常。吴之遥没有提及肖燃,没有追问她为何说谎。这种突如其来的温和,反而让若邻更加忐忑。
走到一处观景台,吴之遥停下脚步,倚在栏杆上望向远处的波光粼粼。
"除夕那天,是舅舅反应过激了。"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我不应该以担心为名义,限制你的社交自由。"
若邻惊讶地抬头,对上他温和的目光。
"你刚上大学,正是该体验丰富多彩生活的时候。"他继续道,"正常的交朋友,舅舅不该小题大做。"
这番话完全出乎若邻的意料。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对峙场景,唯独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开场。
“还有,我跟你爸妈说过了,以后不要每天晚上准点要求你视频,你已经成年,有权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回宿舍。更重要的是,我们都相信你自己有分寸。”
"舅舅……"她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我应该习惯,"吴之遥带着一种慨叹与释怀的表情注视着她,"你真的长大了。"
湖风掀起他的衣角,阳光投射在他柔和且适宜的侧脸轮廓。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副总裁,也不是那个严苛管束她的长辈,只是一个试图理解晚辈的舅舅。
"其实......"若邻轻声开口,"我和肖燃学长只是普通朋友。"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这原本是她早就想好的解释,但在此刻说出来,却带着几分欲盖弥彰的意味。
初五这日,吴家老宅格外热闹。吴老爷子宴请亲朋,特意请了得月楼的私厨,头天晚上就开始筹备这顿丰盛的家宴。
日近正午,本家亲戚陆续到齐,满堂欢声笑语,洋溢着新春的喜庆。吴之遥与姐姐、姐夫周到地招呼客人,若邻和弟弟则忙着端茶递水。席间,吴之遥坐在父母下首,不时为二老布菜,耐心陪着长辈闲话家常。
酒过三巡,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吴之遥的终身大事上。一位姑父笑着打趣:“之遥啊,你这当舅舅的,可别等到咱们邻邻都结婚了,你还没着落啊。”
满桌顿时笑声四起。吴之遥从容起身,执壶为姑父斟满酒杯,含笑不语。
“那怎么成?”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吴家最年高德劭的长辈吴坤业,连吴老爷子也敬他三分。“长幼有序,哪有舅舅未娶、外甥女先嫁的道理?”
他转向吴之遥,目光如炬:“你和你那位北京的女朋友,不是处了好几年了吗?怎么还没定下来?”吴坤业向来看重这个自幼出众的晚辈,视他为家族荣光。在他心中,成家立业是人生大事,传统规矩不可废。
“是啊老哥,”吴之遥的堂弟接话,“听说嫂子是海归博士,家世也好,什么时候让咱们沾沾喜气?”
正当众人笑语喧哗时,一位微醺的表叔拍腿笑道:“哎哟!你们这一说,我倒想起邻邻小时候的事了!那会儿她才五六岁吧,成天跟在她舅舅屁股后头。谁问她长大要嫁给谁,她都扯着嗓子喊‘要嫁给舅舅’!”
满堂哗然,几个长辈笑得前仰后合。一位堂姐推了推若邻的肩膀,朝她挤眉弄眼。
若邻的脸瞬间烧起来,恨不得有个地缝钻。她下意识望向舅舅,却见吴之遥正静静注视着她,唇边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深邃得令人心慌。
“哎哟,小孩子懂什么。”吴老太太连忙打圆场,慈爱地抚着孙女的头发,“我们邻邻那会儿最黏舅舅,一晃都长成大姑娘了。”
“可不是嘛!”那表叔还在兴头上,“之遥那会儿也惯着她,走哪儿都带着……”
“表叔,”吴之遥适时开口,“您尝尝这道清蒸蟹,很是鲜美。”他自然地截住了话头。
吴坤业不悦地瞪了那口无遮拦的表叔一眼,又是皱眉又是摇头,众人也识趣地转开了话题。唯有若邻始终低着头,耳根的绯红久久未散。她能感觉到舅舅的目光不时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不再是从前纯粹的慈爱,反而带着某种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让她心慌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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