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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穴
为什么?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这句玩笑话几乎要脱口而出,可当江予舟看清谢渡那双仿佛盛满了旧梦的眼睛,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谢渡,我啊,我……”
他张了张嘴,忽然想吐诉自己的过去,那些往事或许能充当激起思绪涟漪的石子,可是他徒劳地回溯,却发现,自己过去二十年的人生,竟像蒙着一层雾,稀薄得毫无真实感。
直到融合日那天——直到他撞见谢渡眼底那片破碎的火焰,他才真正从一场长梦中惊醒。仿佛从那天起,他才算活了过来。
“你还记得吗?融合日当天……”
江予舟的话戛然而止,他还记得,那一刻,当他的目光坠入那对异色的瞳孔时,陌生的轰鸣从灵魂的最深处传来。
他要说什么呢?他可以在理智上确认他们素未谋面,但他的身体,每一个细胞都在违背理智,叫嚣着熟悉。
“那时,我就在想,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面?”
谢渡的回应很轻,像一朵雪絮落在寂静的湖面:“我不记得了。”
他似乎叹了口气:“但我答应你,如果哪天我想起来,我会告诉你的。”
这个承诺像钥匙,轻轻转开了江予舟心底的某个锁扣,涩甜的情绪就这么满溢出来,像是加了芬必思的碳酸饮料。
如果再直视那溢出的思绪,自己从头到尾、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会被碾碎,他会彻底融化成一滩无法再聚拢的水质。
江予舟没有自觉,但直觉隐隐提醒着他,让他不自觉地转身,重新望向那个幽深的洞口。
难以言喻的恐惧再次回归,依旧像无数根冰冷的细针,扎在他的脊椎上,他的身子止不住地轻微颤抖。
真奇妙啊。
他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忍不住向前挪了半步。
纯粹的恐惧使他觉得新鲜,并非来自心理,而是生物本能的情绪。当然,他也能在谢渡身上感受到更为杂乱、更为强烈、有时也过于柔软,如同情感旋涡一样的本能。
而眼前这个能让他产生恐惧的洞口,虽然远远比不上谢渡,但也是个有趣的情感触发器。
“所以,你明白了什么?”他把话题绕了回去。
谢渡扫视了一遍江予舟那因兴奋而微亮的眼睛,又看了一眼他因本能恐惧而轻微发颤的指尖,眼神变得有些复杂。
这个人的脑回路,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样。
“这个洞口,”谢渡转向那片黑暗,“它在排斥除我以外的所有活物。”
“但林水和陈告不是还在下面吗?”
“他们是被困住的,他们应该是在‘圣所’失控之前进去的,那时规则还没启动,但现在,”他看向江予舟,“你进不去。”
“啧,”江予舟有点不甘地撇撇嘴,“所以谢队长是想把我一个人丢在外面吗?”
“不。”谢渡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狂风激起层层波涛:“你,靠近我。”
江予舟:……!
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随后失控地狂跳起来。难道是洞口的影响吗?他捂着胸口,迷惑地歪着头。
“你的红线,”谢渡没注意到江予舟内心那点小九九,“在直升机上对徐川用过吧?它除了制造幻觉,应该还有其他作用吧?”
果然瞒不住他啊。
江予舟苦笑着承认:“没错,还有点别的作用。”
“连接我们。”谢渡言简意赅。
江予舟没有多问,抬起手,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红线从指尖探出,轻轻地缠绕在谢渡的手腕上。
谢渡的皮肤极白,落在腕间的红线被衬得无比清晰,像雪地里的一抹红梅,又像是一道与生俱来的烙印。
就在红线连接的瞬间,谢渡的身体明显僵住了。
一股陌生的情绪顺着那根红线,强行涌入他的感知。
不是恐惧,也不是紧张。
那是一种……局促的害羞。
谢渡错愕地看向江予舟,眼神里写满不解: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这个即将踏入深渊的男人,到底有什么好害羞的啊?
江予舟也察觉到自己情绪的泄露,他那张总是游刃有余的脸上,难得地闪过了一丝不自然。
他干咳一声,甚至尴尬的用手蹭了蹭鼻尖:“咳……那个,这是我第一次……”
“第一次?”
“第一次……用红线和别人这么连接。”江予舟别扭地移开视线,强迫自己盯着洞口的黑暗。“你不觉得这玩意儿很像月老牵的红线吗?”
谢渡:“……”
“你看,”江予舟指了指连接两人的红线,“我们俩现在被绑在一起,像不像拉姻缘?”
谢渡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觉得这个人的思考方式,比“圣所”巢穴还来的怪异。
谢渡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红线,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异色瞳中,似乎有什么碎光一闪而过。
“走吧。”
他的语调依然保持着冷静,可那根连接着两人手腕的红线,微微颤动了一下,无声地泄露了同步加速的心跳。
——
前脚踏进洞口,江予舟闷哼一声,眼前的黑暗扭曲着变质着,纷乱的光影碎片在那眼前炸开,周遭的一切像是在水中一般晃荡,他感到轻微的灼热感和失重感,而与此同时,真正扰得他头疼欲裂的,是汹涌而至的、来自洞穴的蓬勃恶意。
洞穴对他这个不被允许的闯入者倾泻着负面情绪的洪流,愤怒、憎恨、厌恶,一切浓稠的、黑色的情感包裹着他的大脑,拉扯着他的灵魂,他感觉自己几乎要迷失在这重压之下。
“冷静下来。”
谢渡平稳的声音如同船锚,将他从翻腾的恶意中短暂拽出。
他就像刚浮出海面的潜水者,猛烈地汲取着这片刻的清明,随后又被汹涌的浪潮拍进海底。
“这是门扉的技术,它在排斥你的闯入。集中你的意识,转移到红线上面。”
江予舟咬紧牙关,努力将意识从仿佛大脑被捏爆的痛苦中拔开,全部心神都聚焦在腕间红线传来的波动上面。
红线的另一端传来令人安心的能量,而细微的颤抖出卖了对方的担忧。
奇妙的是,当他全力感知谢渡的情绪,感知谢渡存在本身的时候,侵蚀灵魂的剧痛竟潮水般褪去,那股来自洞穴的排斥被削弱。
江予舟心脏砰砰作响,他擦去额间泌出的冷汗。
就在刚才,他甚至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在炼狱门口走过一遭,但当濒死的阴影褪去,他看到的是谢渡近在咫尺的脸。
他在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低笑起来,甚至有点得寸进尺,指尖绕着那根连接彼此的红线,让红线近乎固执地缠得更紧。
“你的心跳很快……”他刚从剧烈的痛苦中挣扎出来,说话断断续续的,但眼底闪烁着不肯熄灭的火光,“谢渡,你就这么关心我吗?”
谢渡没有立马回答,他垂眸看着自己握刀的手,说:“我不理解。”
“我不理解。”他低声地重复了一遍,“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个问题。”
欸?谢渡沉默的那几秒内,江予舟构思了千百种回复,但对方的纯粹的困惑超出了他的预料,以至于他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
“江予舟……”
谢渡咬着嘴唇,犹豫片刻,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
“我们不是队友吗?我信任你,关心你,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谢渡心里莫名有点难过,他对自己的不近人情有着自知之明,一直以来,他都是不远不近地和其他鲜活的人类保持着距离,可是江予舟不一样。
这个人不管不顾地闯入他一向独自固守的小世界,江予舟就像春天,春天从来不会顾忌冬日的严寒,只携着无可阻挡的暖意而来。
他能感受到对方的真心,像是不知疲倦地采摘着沿途所有绚烂的野花,笨拙又热烈地,全都捧到他面前。
这句“理所当然”在江予舟的胸腔里泛起重重叠叠的回响,他胸口一阵一阵地发涩,看着谢渡那双盛满不解的眼眸,里面的困惑过于清净纯粹,反倒堵住了他所有试图更进一步的试探。
指尖缠绕的红线微微发烫,传递过来的,是谢渡那份毫无杂质的关切。
“是啊……队友。”唇角勉强扯出一个算不得笑的表情,心底那份莫名的失落被江予舟强行压下,现在他们面临危险,容不得他分神太久。
但红线传递过来,除了关切,还有丝丝缕缕酸涩的难过,这时,比起任务,他觉得梳理两人杂乱的情绪毋庸置疑的更为重要。
“谢渡。”他叫着对方的名字,指尖无意识收紧,“如果,如果我告诉你,我不想只做队友了呢?”
他顿了下,在脑海里空白的经验中搜刮着合适的词语。当初强行要组队的,是江予舟,但现在,他感觉不对劲了,仅仅队友啊搭档啊,好像不够了。
他想要更多一点,更近一点。
可是,更近一点的是什么呢?
“我觉得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江予舟边想边说,语速很慢。
他在社会里漫不经心地活了二十年,偶尔提起兴趣时会去学习着当个正常人,对恋爱关系他因为亲身经历,或许还能说得头头是道,但对这种细腻复杂的友情,他的认知几乎是一片空白。
谢渡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两人各自出着神,沿着洞壁往前走着。
洞穴两侧的石壁上覆盖着厚厚的、多汁的苔藓,在昏暗里散发着幽绿的微光,蜷缩的原丝体间点缀着半透明的芽孢。随着他们的靠近,芽孢内部似乎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在缓慢流动。
“这是什么?”江予舟好奇地想戳一下芽孢,谢渡拦住了他。
“别碰,里面是血。”
谢渡和江予舟解释。青绿色的气体蛊惑着血的分离,而呼吸进毒气的人,即使被改造成浊裔,血管会难以忍受地奇痒,恨不得将血液从自己身体里抽干。分离出来的血雾则会被苔藓吸收。
解释完,谢渡皱起眉头,异色的瞳孔在荧光下闪着不确定的光芒。他抬起未持刀的手,轻轻拂过空气中的尘埃,捕捉某种无形的痕迹。
“林水和陈告……从进入‘圣所’开始,我能隐约感受到他们的生命气息。虽然微弱,但一直存在,他们还活着。”
“可是……”
谢渡的眉间锁得更紧了,他的视线投向洞穴更为深邃的前方,那里更明亮的荧光表示着苔藓的集中。
“……越靠近,越能发觉,他们的气息变得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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