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之恋

　　1

　　端午节当天，冷锋吃完晚饭后，已是入夜时分，道别父母，便独自一人驾车回青城。

　　返城的车辆把狭窄的道路塞得如铁桶围城般严实，车行如蜗牛。“青橙文学社”微信群发来的信息响个不停。冷锋趁车停的时候，拿起手机瞄了一眼，原来是唐海月发的图片信息。

　　她在群里感叹：“韩董家真大，真奢华！”

　　唐海月用她室内设计师的眼光与角度，把韩梅家的空间布局、墙面天花、灯光灯饰、家具布置、各种电器、健身器械、玉石瓷器、绿植挂画等，几乎是360度呈现出来。整个居室暖色调为主，家具以红木为主。

　　唐海月接着叹道：“家居装饰设计典范，我在广州都少见。”

　　洪池说：“韩董可以说是青城商界的顶流了，不知能不能一睹韩董芳容？”

　　“有的，稍待片刻。”

　　一会，唐海月又发送了一组照片。

　　唐海月说：“你们都看到了吧？韩董正在招待她的闺蜜。保姆真给力，十几道菜全是她一个人做的。我想搭把手，人家还不让，想偷师都偷不成。”

　　唐海月说完，又发了一组菜肴的照片，色香味形俱全，海鲜占了一半。

　　唐海月感言：“保姆的厨艺超赞，不亚于五星级酒店大厨，有空我得跟她学学。”

　　洪池回言：“你有口福了。”

　　唐海月说：“你们有眼福。”

　　洪池问：“有多少人聚餐呀？”

　　唐海月说：“来了七个人，五女两男，都是韩董最好的闺蜜。保姆伺候东东去了，桌上十个人。”

　　洪池说：“男的怎么能叫闺蜜？”

　　唐海月回言：“这你就不懂了吧？除了不可以那样之外，就当是闺蜜看待。”

　　洪池调皮了：“那样是怎样？我可以做你那样的闺蜜不？”

　　唐海月回言：“那样就是那样，不是你想的那样。”

　　洪池又问：“哪个是韩董呀？”

　　唐海月回道：“梨花渐欲迷人眼，哪个漂亮是哪个。”

　　洪池说：“我看个个都漂亮，难道个个皆韩董？”

　　唐海月回怼：“那个就是那个，那样还是那样，你不能那样。”

　　洪池服了，知道不能随便和唐海月开玩笑了，一个“那样”便让人乱了头绪，便来了一个迂回包抄：“席间有两个男的，哪个是韩董的丈夫？”按照常人的思维，宴席上夫妻应是挨着坐的。

　　“都说是闺蜜咯。”

　　洪池不死心，又问：“那她丈夫呢？”

　　唐海月答：“不知道。”

　　一会，唐海月发了一段视频，然后文字说明：“两瓶茅台喝光了，两瓶白兰地也干了，现在拼啤酒，嗨起来了。”

　　冷锋看得头晕，把手机丢一边，专心开车。然而车还是停停走走，窝火得很。是的，令冷锋更恼火的是，刚才看唐海月发来的图片和视频，竟然认不出哪个是韩梅。二十四年的光阴啊！老了容颜，碎了旧梦。

　　唐海月惦记着冷锋，在群里又问：“冷大哥呢？怎么不说话？”

　　洪池回：“都说回老家寻找旧情人了。”

　　唐海月悠悠地感叹：“你们这些中年油腻大叔呀…”

　　洪池赶紧解释：“千万别误会！我是根据他的诗作的推想。我们，起码我，不是你想像的那样。”

　　唐海月说：“怀念旧情乃人之常情，失去的永远是最珍贵的。洪大哥不必解释。”

　　唐海月又问：“他早上写的那首诗怎么看不到了？”

　　洪池回：“估计是心虚删除了，怕老婆看到。”

　　唐海月说：“写得真好，有古风雅韵，看似平淡，却饱含深情。我还没记下来呢。”

　　洪池回：“我记得两句——不见旧时梅，伊人在何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冷大哥应该在怀念一个叫梅的女子。”

　　唐海月说：“我不敢苟同，冷大哥的诗作是触景生情，是配合图片来写的，图片是三角梅花瓣，旧时梅可以解释为失去的时光或者错过的爱人。”

　　洪池回：“等他回来，叫他发到群里，让他讲讲这首诗歌背后的故事。”

　　2

　　唐海月正聊得起劲，忽然传来韩梅的声音：“海月，你过来一下。”

　　唐海月赶紧把手机揣进兜里，像一只快乐的小白兔蹦跳到韩梅的身边。韩梅把手中的手机递给唐海月：“给我们拍照。”

　　韩梅与几个闺蜜朋友，包括两个男士，排成队，摆出各种动作，任唐海月拍照。嘻哈逗俏之声不绝于耳。末了，一个叫叶素华的妇女把苏桐搂在一起，说：“海月，来，我和我干女儿单独拍一张。”

　　叶素华与苏桐的亲热劲令其他姐妹吃醋了，都争着要和苏桐合影。

　　众姐妹问苏桐处男朋友了没有。韩梅抢先说：“还没呢！姐妹们，帮我家桐桐留意一下，有合适的帅哥介绍一个。我家桐桐说了，只求对眼，不问富贵。”

　　“妈，你又来了。”苏桐似嗔带怨瞟了一眼韩梅。

　　众人落座后，唐海月好奇问韩梅：“梅姨，桐桐什么时候认的干妈？”

　　站在唐海月旁边一个叫李芳予的妇女抢了话：“海月呀，你不知道，这个干妈不简单，不仅仅是干妈，还是桐桐的保护神呢。”

　　“此话怎讲？”唐海月好奇地追问。

　　李芳予说：“我们桐桐啊，刚出生的时候，被异物堵住了喉咙，呼吸不出来，是素华一直在抢救，又拍又捏又按又吸，抢救了一个多小时才把桐桐唤醒，当时把我们都吓坏了，以为没救了。”

　　唐海月惊叹：“救命恩人啊！”

　　李芳予继续说：“还有呢，桐桐三岁的时候，有一次半夜发高烧，去医院看急诊，温度一直降不下来，素华知道后，连夜从沙河镇赶上来，整整守了一个通宵，用尽各种方法，才把烧退去。”

　　唐海月噙了眼泪，说：“太感人了！”

　　韩梅也噙了眼泪，对苏桐说：“桐桐，你敬几位阿姨叔叔一杯吧，在你成长的过程中，她们都帮过你很多。”

　　愉快的气氛重新溢满了灯光温馨璀璨的餐室。

　　唐海月忽然站起来，说：“阿姨叔叔们，恰好今天是端午节，忽然我想为现在的气氛念一首古诗，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众人拍手叫好。

　　偌大的餐室忽然静了下来，唐海月清澈透亮的声音像水滴溅落玉盘：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华，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唐海月鞠了一个躬，说：“屈原写的一首诗，诗歌很长，我记不住了。”

　　众人鼓掌。

　　韩梅发话了：“我读书少，我听不懂，能不能解释一下？”

　　一个叫胡秋兰的闺蜜站了起来，边拍手掌边说：“妙啊！实在是太妙了！这是屈原写的《九歌》里面的一章，题目叫《少司命》。少司命呢，是中国古代传说中楚国的神灵之一，主管人间子嗣生育，守护儿童生命。海月用此诗来赞美我们的叶素华主任。”

　　众人鼓掌叫好。

　　胡秋兰继续说：“还有更妙之处。”卖了一个关子不说了。

　　李芳予急了：“胡老师，我们可不是你的学生呀，赶紧说吧。”

　　胡秋兰笑着问唐海月：“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唐海月微笑着摇了摇头。

　　胡秋兰说：“我叫胡秋兰。‘秋兰兮青青’的秋兰。”

　　唐海月惊呼道：“真是太妙了！”

　　众人忙问妙在何处。

　　唐海月说：“刚才胡老师说了，她的秋兰名字源自这首诗。我一想，‘绿叶兮素华’，不就是叶素华阿姨的名字吗？还有，‘芳菲菲兮袭予’，芳予是李芳予阿姨的名字。”

　　胡秋兰接着说：“我们三个闺蜜的名字藏在一首诗里面，然后我们仨今天聚在一起，真是太巧了！海月不念这首诗，我都没留意。这首诗是屈原写的，恰好今天又是端午节，恰好这首诗又是赞美儿童守护神的少司命，真的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我说呀，我们的桐桐有少司命的庇护，今年不但事业有成，爱情也会丰收。”

　　众人鼓掌，纷纷赞叹胡老师完美的诠释。

　　3

　　韩梅的家宴热烈融洽，欢声笑语不断。郭秀群的家宴冷清了不少。上午姜佩佩来送粽子的时候，秀秀便邀请姜佩佩带儿子晚上来聚餐。在秀秀的眼中，冷隽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敢奢望自己的孩子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但是，能与“别人家的孩子”玩耍，便是一种进步。正所谓近朱者赤也。

　　没有了酒，任何的宴会必然没了气氛。秀秀的丈夫陈剑勇恢复得很快，红润与微笑重现他的脸上。一场大病，使他锥心刺骨地体会到健康的重要性不能只是说说而已，必须付之行动。酒自然戒掉了，烟也戒了，每天早上和晚饭后的散步成了雷打不动的健康活动。他现在急需把过多的脂肪燃烧掉，跑步跑不动，只能快走，期望每天能消耗掉1500卡路里。

　　一场大病，让陈剑勇脱胎换骨般变了一个人。他还年轻，他才四十出头，虽然工??的业务很多都是在酒桌上谈下来的，客户们得知他大病一场死去活来的消息后，自然不敢邀约了，但是业务关系并不因此而消淡。生意场上，利益永远是第一位的，只要有利益交换，酒场上的豪气干云又算得了什么？

　　晚饭过后，陈剑勇一个人去公园散步了。欢欢拉起冷隽，跑到卧室玩游戏去了。秀秀摆开茶具，要演示一下客家茶艺了。客家茶艺自然没有潮汕茶艺讲究，但只要茶叶好，反复冲泡几次，汤色也是清香诱人。

　　两女人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什么是闺蜜？闺蜜就是可以耳朵贴着耳朵说悄悄话。

　　秀秀说：“其实，我和老陈的关系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有好几次我也有过离婚的念头，不是他这次得病，我一家三口都很难聚在一起吃饭。以往，老陈的饭局是一个接一个，没有哪一顿不喝酒。很多时候他都是在外面开房，理由很简单，就是喝醉了。我怀疑过他在外面有小三，我好几次去抓现，偏一次也没有抓着。”

　　姜佩佩说：“男人嘛，应酬就是工作。”

　　“应酬我可以理解，但没必要次次都喝醉，非要把自己喝到吐血才甘罢休。他算是命大，还能捡回一条命。”

　　“你家老陈拼了命是为了你们的工厂，是为了你们的家。冷锋呢？我不怕你笑话，他在深圳开店有七八年了吧，没给我拿过一分钱。没开店之前，他每个月还能给我三千块钱，开店之后，一分钱都没拿过。你说不赚钱吧，好歹也开了七八年了，怎么也得有一些积蓄吧？”

　　“你不是说他去年在珠海开店投了几十万了吗？男人嘛，手头有一分钱恨不得都投到事业中。老陈向家里的亲戚朋友也是挨个借了一遍，我们的家产变成了工厂里一堆堆的破铜烂铁。”

　　“冷锋说珠海店投了五十万，我问他钱从何而来，他说靠网贷和信用卡套的钱。”

　　“不是吧？全靠网贷套的钱？利息很高的。今年春节前，我工厂工资发不出，我用信用卡套了一笔钱出来，害得我半年来没安心睡个安稳觉。稍有一笔货款不能正常回笼，我就逾期了。也难为老陈了，这些年来，不是求人拿货就是求人要钱，每天呼朋唤友，表面风风光光，背后却跟孙子一样。”

　　姜佩佩忽然有点情绪了：“本来我叫他开卡是为了买房做准备，我们买的第二套房子就是靠我刷卡买下来的，想买第三套的时候，首付比例提高到三成了，有点吃不消了，就没下决心去买，没想到他却套现去开店。他本来很反感信用卡的，也劝过我要量力而行，没想到他后来比我更疯狂，街头摆摊的没有一家落下，上门办卡的统统拿下，他还去各大银行网上申请，想尽一切办法办卡。还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网贷，他也是不放过。”

　　“不是吧？他办这么多卡，你也不阻止一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他可能真需要钱，除了网贷和信用卡，没有更好的渠道了。2017年他从杭州回来后，我问他怎么打算，他说想在农民房租个房子搞网络直播。他先是在楼村租了一个地方，没想到消防上门检查，不给开；后来跑到田寮去，房子装修好没多久，又被封了；他又跑到石岩去，租了一个商住两用的房子，还是被消防撵走了。他一气之下，便在石岩租了一个店面，开始了门面经营。店小，位置差，开了关，关了开，这几年一直在折腾。”

　　“我不明白冷大哥为什么跑到珠海去开店？”

　　“他跟我说过，没有钱，很难在深圳找到一个好的铺位，便想到珠海去碰运气。他当时手里有十几张卡，加上网贷，额度有一百多万，他说这是国家给他的信用与支持，不能辜负。刚好疫情开始有大半年了，铺位转让的很多，租金也低了很多，他想趁低进入，没想到疫情反反复复，持续了一年多，还不知道何时是尽头，他自己扛不住了。”

　　“听你这么一说，冷大哥的事业心挺强的，敢闯敢拼。”

　　姜佩佩叹了一口气说：“有什么用？到头来一败涂地，负债累累。”

　　“冷大哥欠缺的是运气，运气不好的时候，越折腾越受穷。”

　　“可能也怪我吧，我总是抱怨他，没给过他好脸色。”

　　“这样不好，男人越是落魄，越需要安慰。男人成家之前，运气是上天给的；男人成家之后，运气是妻子给的。”

　　“我也知道，但我忍不住，见了他我就来气。也许我俩八字不合吧。”

　　“合不合都这么多年了，孩子都十几岁了，忍忍就过去了。”

　　“实在忍不了了，等我儿子进了青云实验学校，我们马上就离婚。”

　　“你是担心冷大哥逾期被起诉影响到你吧？”

　　“是有这方面的考虑，主要还是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他一副什么事都与他无关的样子，天塌了也不当回事。我手机一天几十上百个骚扰电话和短信进来，我都快要疯掉了。”

　　“我有一个建议，可以不用离婚，也不影响夫妻财产方面的牵连。”

　　“说说。”

　　“到公证处去证明夫妻婚后的财产归属，婚后财产公证与欠款是否需要夫妻共同偿还是没有联系的，只有是夫妻共同债务的部分，就需要夫妻共同偿还。”

　　“哦，居然还有这样的操作？”

　　“我和老陈早就做婚后财产公证了，他借了一大堆的外债，你以为我不担心吗？我名下的三套房子，两辆车，银行定期存款，都是我个人名下的财产，与老陈无关。”

　　“是直接到公证处吗？”

　　“不，先找律师，律师会教你怎样操作。”

　　“你有认识的律师吗？”

　　“我工厂聘请的法律顾问严律师，你跟他联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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