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与星相望

　　周三上午的课间，阳光透过走廊窗户斜切进来，在地面投下梧桐叶的斑驳光影。林启星坐在教室角落的位置，指尖捏着一支 HB 铅笔（他习惯用这种硬度的笔，画出来的线条更柔和），正在速写本上勾勒窗外的梧桐树 —— 枝桠间漏下的阳光，被他用淡橘色铅笔涂得像细碎的金箔，连叶脉的纹路都画得清晰可见。
　　“你看他，又一个人闷头画画，跟个怪胎似的。”

　　“听说他爸妈天天在家吵架，他爸还逼他退学打工，没人管的孩子就是孤僻。”

　　“谁跟他走近谁倒霉，小心被他爸缠上要债，毕竟他弟还在医院等着钱治病呢。”
　　三个男生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淬了冰的针，精准扎进林启星的耳朵里。他握笔的手猛地顿住，铅笔尖在画纸上戳出一个深褐色的小黑点，瞬间破坏了整幅画的柔和意境。他下意识地把速写本往桌洞里塞，肩膀往椅背缩了缩，后背几乎贴紧冰冷的墙壁 —— 这些话他从小听到大，却每次都像第一次听到那样，被刺得胸腔发闷，连呼吸都变轻了。
　　他没抬头，却能清晰感觉到那三个男生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速写本的边缘，那里夹着林沐阳昨天给的草莓糖纸（他已经攒了七张，每张都叠成整齐的小方块，藏在速写本最厚的那页），糖纸残留的甜香混着铅笔屑的味道，也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涩意。

　　“你们在嚼什么舌根？”

　　林沐阳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明显的怒气，像颗小石子砸破了走廊的安静。他刚从教务处领完数学周测卷回来，手里还攥着要给林启星的错题整理笔记（他特意用红笔标了林启星常错的解析几何步骤），听到那几句闲话时，脚步瞬间顿住，原本带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连耳尖都涨红了。
　　那三个男生没想到会被当场撞破，为首的瘦高个（是隔壁班的张强，以前就总跟林启星找茬）强装镇定地耸肩：“我们跟他说话呢，转校生，关你什么事？”
　　“跟人说话需要用‘怪胎’‘没人要’这种词？” 林沐阳往前走了两步，稳稳站在林启星的课桌旁，像一道亮黄色的屏障（他今天穿了新洗的校服外套，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浅黄的光），“现在给林启星道歉，不然我现在就去找班主任，让他听听你们是怎么欺负同学的。” 他的声音很响，吸引了周围十几个同学的目光，手里的笔记被攥得发皱，边角都卷了起来。
　　林启星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他抬头看向林沐阳的背影 —— 对方的后背挺得笔直，连肩膀都绷得很紧，显然是真的生气了。可这份突如其来的保护，却让他心里更慌：他怕张强他们记恨林沐阳，怕冲突升级后老师怪罪林沐阳，更怕自己真的像那些人说的那样，会成为林沐阳的累赘。
　　张强被林沐阳的气势镇住，却还嘴硬：“我说的是实话，他本来就……”
　　“你再说一句试试！” 林沐阳打断他，伸手攥住了张强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力气大得让张强皱起了眉，“我再说一遍，给林启星道歉，为你说的‘怪胎’‘没人要’道歉。” 他的眼神很亮，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以前在旧学校被孤立时的委屈，好像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 他绝不能让林启星经历和自己一样的痛苦。
　　张强挣扎了一下，没挣脱，脸色涨得像熟透的番茄：“我凭什么道歉？我说的就是事实！他爸都要逼他退学了，跟他走近就是倒霉！”
　　“事实就是你没教养，只会躲在背后嚼别人舌根！” 林沐阳的声音更响了，周围的同学都围了过来，有人小声附和 “张强太过分了”“林沐阳说得对”，还有人拿出手机偷偷录像（怕张强动手）。
　　林启星看着眼前的混乱，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着，疼得发紧。他知道林沐阳是为了自己，可他更怕事情闹大 —— 张强的表哥是学校的保安，要是真闹到班主任那里，说不定会反过来刁难林沐阳。他赶紧站起来，伸手拉住林沐阳的手腕，掌心的温度比平时低了两度：“沐阳，别这样，算了，我没事的。”
　　他的手很凉，力气却不小，正好攥在林沐阳小臂靠近肘部的位置（那里有块浅褐色的小疤痕，是林沐阳小时候学骑自行车摔的）。林沐阳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他 —— 林启星的眼眶泛着红，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湿意，嘴唇抿得发白，看起来比自己还紧张，连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可是他们刚才说的话……” 林沐阳还想争辩，却被林启星轻轻拉了一下。
　　“真的没事，” 林启星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反正…… 反正我也快退学了。” 他故意说 “退学”，想让林沐阳放弃，却没看到林沐阳听到这句话时，眼底瞬间闪过的慌乱。
　　张强趁机挣脱林沐阳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啐了一口：“算你们走运！” 说完就带着另外两个男生匆匆走了。周围的同学也渐渐散开，走廊里很快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林沐阳和林启星站在原地，空气中还残留着刚才的火药味。
　　林沐阳看着林启星苍白的脸，心里满是愧疚：“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刚才太生气，忘了顾及林启星的感受，现在看到林启星的样子，才觉得自己做得不对。
　　林启星摇摇头，松开了他的手腕，指尖还残留着林沐阳小臂的温度：“我没事，谢谢你，沐阳。” 他的声音很轻，却没敢看林沐阳的眼睛 —— 他怕自己眼里的感激会让林沐阳更想保护他，怕自己会越来越依赖这份温暖，最后真的拖累他。
　　午休时，林沐阳从食堂打了热牛奶，又去校门口的面包店买了肉松包，小心翼翼地放在林启星的桌角 —— 这是他坚持了一个月的习惯，知道林启星早上总舍不得买早餐，特意每天绕路准备。牛奶还冒着热气，在冰冷的课桌上氤氲出一层薄雾。
　　“快吃吧，牛奶还是热的，肉松包是你喜欢的那家，我让老板多放了点肉松。” 林沐阳笑着说，露出两颗小虎牙，刻意装作没事人一样，想化解早上的尴尬。
　　林启星看着桌角的牛奶和肉松包，心里像压了块浸了水的海绵，又沉又闷。他伸出手，把东西轻轻往林沐阳那边推了推，指尖碰到温热的牛奶盒时，还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我自己带了早餐，你吃吧，我不饿。”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林沐阳的 “投喂”，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却带着刻意的疏远。
　　林沐阳愣了一下，手里的勺子差点掉在地上，粥碗里的小米粥溅出几滴：“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早上我不该那么冲动，不该……”
　　“不是，” 林启星打断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复杂，像揉在一起的灰色和白色颜料，“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为我这样。他们说的是我，跟你没关系，你不用替我出头，也不用每天给我带早餐，真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指尖紧紧攥着桌布的边缘，把布料捏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 —— 他怕自己会成为林沐阳的负担，怕张强说的 “倒霉” 真的会应验在林沐阳身上。
　　林沐阳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没想到林启星会这么说。他伸手按住林启星推过来的牛奶盒，指尖能感觉到盒子的温度：“跟我有关系，因为你对我很重要。我不想看到你被人欺负，也不想看到你饿肚子，更不想听到你说‘退学’。” 他没敢说 “我喜欢你”，却把 “重要” 两个字说得格外重，重得像要刻进林启星的心里。
　　林启星的耳尖瞬间红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朵，他赶紧低下头，避开林沐阳的目光，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你别这样说，我会拖累你的。我爸昨天给我打电话，说要是一周内我不退学去打工，他就来学校找我，还要找‘跟我走得近的人’聊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父亲的话像魔咒一样缠着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我不怕，” 林沐阳的声音很坚定，却悄悄攥紧了拳头（他其实很怕林启星的父亲真的来找自己，怕父亲会像威胁林启星那样威胁自己），“你爸那边，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我已经问过我妈，她认识一个律师，说不定能帮上忙。我不会让他伤害你，也不会让他找我麻烦。” 他撒了个小谎 —— 他妈妈根本不认识律师，只是不想让林启星担心。
　　林启星没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像寒风中的小兽。林沐阳看着他的头顶，心里满是无奈 —— 他知道林启星的防线已经开始反弹，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让他相信，自己不是一时冲动，也不怕被拖累。
　　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林启星赶紧收拾好东西，抓起书包就往教室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跑，没再看林沐阳一眼。林沐阳看着他匆忙的背影，手里的牛奶渐渐变凉，冰凉的温度顺着指尖传到心里 —— 他第一次觉得，靠近林启星的路，好像比想象中更难，难到连 “阳光” 都快照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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