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在胁迫圣父谈恋爱

　　恐怖之景象。
　　耳听万遍犹不及眼见一回。

　　白骨成岭，血肉瓮城，残肢刺林倒悬，肚肠绕结披挂，犹自沥沥垂浆。渊洲骸浪叠嶂，新腐层叠。
　　其中之最——
　　人头白骨，堆砌成山。
　　目窍森森如蜂巢孔洞，中有凿窍贯索者，悬若巨璎珞，髑髅相扣，其声铮铮，其音呜鸣。

　　临行前此二人纵然有幸听逃出生天者描绘此地之骇，脑中所想，亦不及此景万一。
　　而将时间拨回两个小时前，这场噩梦的开端，却平常地有些滑稽。

　　此时这二人已收拾好行囊在前往声山谷的路上，据某幸运儿说，这声山谷很奇特，它原是焦作侨里上的一种奇特地貌，其中多空窍，难认亦难寻。
　　林和色并不在意，亦没表露出惧态。
　　而沈津渡，他更不必说——自己最大的靠山都无惧无忧，他又岂会徒生恐惧。

　　一路上两人结伴，也恰似平常，只是脚程加快了一倍 。
　　他们也想过带上幸运儿。
　　奈何人家迟迟不肯，说他便是叫人羊活吞了，也不愿回那血海地狱去。

　　沈津渡劝不动他，最后也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林和色，从她那学来一副“孙大圣画圈”的妙招，要人呆在圈内不要出来。

　　但即便没有领路人，找到声山谷也不是难事。
　　先不说他们有“旁白大大”这个逆天外挂，能去除表象看内在，远眺一眼包含各种地理位置的白字便全都挤冒出来。
　　而且最重要的，它压根不需任何引路手段。

　　太明显。
　　面积占地极大，在绿荫葱葱大片植被覆盖的地下世界里，独它光秃秃一片，黄土朝天，格格不入。

　　也正因如此，有林和色领着，两人毫无阻碍地朝声山谷疾奔。
　　不过这可就苦了沈津渡。
　　临行前他多有忧虑，与林和色谈起时间问题，毕竟以如今情景，多花一分时间声山谷里的幸存者便多一份危险。

　　林和色一听不愁反笑，她本就不是人类之躯，日行千里又有何难。
　　可沈津渡不是。
　　毕竟只是肉体凡胎，纵然经历过各式训练，在这样的速度，即便与林和色共享权限身体素质大幅提升，仍头晕目眩耳鸣不止。

　　更别提他眼前还有无处不在的标注旁白。
　　大量的白字一瞬间涌入，又在下一瞬抽出，越靠近声山谷，旁白的警示越慎重越触目惊心。

　　【警告：检测到异常空洞区，前方3公里范围内存在超过1742个规则及不规则共振腔体。】
　　【警告：空气成分异常：检测到高浓度挥发性有机化合物（主要成分尸胺、腐胺），浓度达到阈值378倍。】
　　【警告……】

　　就在他被这些蜂拥而至的异常信息冲击的喉咙发紧时，一直走在他身侧的林和色，毫无预兆地慢了下来。
　　下一秒，浓厚的血腥气息铺天盖地的朝他压来。

　　所谓声山谷，到了……

　　两人缓步踩在这片没有任何植物，寸草不生的暗红土地上，脚下的土软黏，如同走在泥地。鞋底每次落下再抬起，都会牵引出一片粘稠水声。
　　沈津渡牵着林和色的手，快她半步走在前面，自从进入这里后，他就悄无声息与林和色交换了位置。

　　在这里，声音首先死去，除了他们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听不见一点外物动静。
　　一切都悄无声息，静悄悄的藏匿着。
　　而视线边缘，那些旁白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频率疯狂刷新。

　　望去，满目尽是无法识别。
　　生命反应无法识别，种族无法识别，能力无法识别，危险等级……亦无法识别。

　　嗡——
　　沈津渡脑子里的那根弦，彻底断了。

　　“林和色……”

　　林和色点头，轻声应道：“我看到了。”
　　这些不断滚动刷新的旁白提示，从刚迈入声山谷开始，就出现在她眼前。

　　“那这个污染物，”沈津渡向她靠近几步，“你有把握……”
　　他压低声音，喉结滚动了一下，转瞬又给出一个新的保命符，“我不是不尊重你的意思 ，只是这个东西与咱们以往遇到的不太一样。”
　　显然，这男人还没忘记人羊时发生的事儿。

　　林和色这次却没纠结尊不尊重的问题，没有转头，也没有回答，只是直愣愣的看向前方。
　　好半响，她才扭头纠正：“它不是污染物。”

　　沈津渡疑惑地“啊”了一声，而后，他听见林和色口中吐出一个古怪的音节。
　　“是‘嚛’。”

　　沈津渡一愣，下意识跟着重复：“虎？老虎吗？”
　　林和色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明明白白，就差没把“文盲”两个字说出来，“是‘嚛’。”她一把拽过沈津渡的手，在他掌心划下几笔，“这个字，你上过学没有。”

　　沈津渡看着掌心的笔画顺序，顺着她手指轨迹，恍然，“哦……这个，它念‘hu’，四声。”
　　在此之后，沈津渡没有说任何话。
　　可停在这，又感觉什么都说了。

　　对面林和色瞪圆了眼睛，咬着牙，像要吃人。
　　可谁敢真去试探这小姑娘的牙口，沈津渡立刻闭紧嘴唇，自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手往外一伸，把舞台交还给林老师。

　　“你们常说的污染物，是半成体，本质上是嚛的下位存在。我们将这种传递关系，称为，信徒。”
　　她停顿一会，她继续讲解：‘嚛’中也有区别，分为‘上嚛’和‘下嚛’。” 她抬了抬下巴，指向山谷核心，“里面这个，就属于‘下嚛’。”

　　“那你……属于‘嚛’吗？”
　　“我是上嚛。”

　　只有四个字，平静无波。
　　他却像吃了定心丸，心里满是果然如此，于是沈津渡问：“所以，你能打败它？”

　　林和色没回，反而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极浅的微笑。
　　两人四目相对，她分明什么还没说，对方心里却爬进了蚂蚁，脊背突然一阵发麻。

　　林和色只一味笑：“要打败他的人不是我。”随后，在沈津渡逐渐凝固的表情中，她那张如花般明媚灿烂的脸缓缓说出：

　　“——是你。”

　　从来没见过一个人的脸上居然能同时出现这么多种情绪，茫然，惊诧，疑虑还有一片空白的呆愣，几秒之内走了个遍。
　　就连林和色也不免感叹，人类真是一种神奇的生物，果然这场学习之旅，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大王你是说。”
　　又等了三五分钟，一直做石头人的沈津渡也有了别的反应，他指着自己，又指了指那片让旁白乱码的“下嚛”巢穴：“让我去除掉唐僧师徒吗？”

　　林和色“噗嗤”一声笑了，踮起脚，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沈执法官，你可是基地的一把手，有点勇气嘛。”

　　勇气？

　　沈津渡差点被这个轻飘飘的词气到吐血。要知道人类迄今为止所对抗的最强大的也不过s级污染物。
　　而这个是所有污染物的上位存在，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勇气的问题，是根本螳臂当车。

　　他的这些无声呐喊和风险评估林和色自然也是知道的，毕竟是人之常情。
　　不过她也有更深的考虑。

　　“我的能力你虽然还不能融会贯通，但够到下嚛的边也是勉勉强强可以了，你们人类怎么说来着，你俩，半斤八两。”

　　林和色突然两步上前，手指伸出，在对方根本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点了点他高挺的鼻梁：
　　“最重要的是，书上说，一段健康的‘恋爱关系’里，重要的一环是‘赋能’。不是单方面的保护，而是帮助对方获得保护自己的力量，让他能独立面对风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所以，我会一步步帮你，让你成为这个世界上……唔”
　　顿了顿，她又觉得哪里不对，流畅地改口：“——除了我之外，最厉害的人。”

　　最后，她伸手，轻轻拍了拍沈津渡紧绷的肩膀，她似乎并不习惯这么做，拍拍的手有些笨拙，
　　“而且，”她的声音放轻了些，却奇异地带着一种重逾千钧的承诺意味，“还有我在呢。”

　　她的话，像一根定海神针，猛地扎进了沈津渡翻江倒海的心绪里。
　　风平浪静后，更大的风浪又再次卷起，拍打礁石，但这次却决不是因为这份沉重的任务。

　　深入声山谷核心的过程，是对人类承受极限的反复碾压，那些远观已觉骇然的景象，近看更是惨烈到令人灵魂战栗。
　　每一个空腔里都放着截然不同，却又相差无几的东西。

　　最后，他们在一个巨大的、边缘沾满污秽和碎肉的天然石臼旁停了下来。
　　那像是一个……用餐后尚未清理的食盆，里面堆积着大量被啃噬得干干净净、血肉相连的的骨骸，最上方，赫然是几具相对“新鲜”的遗体。

　　沈津渡的呼吸骤然停止。

　　林和色在他身边停下，同样看见了里面那个熟悉的、并未被完全啃干净的骨架，那张脸——是西伽小队队长，蒋韫。
　　在他身下，还压着几个熟悉的衣服颜色面料，和队长不同，他们只剩下这些了。

　　“……是那个。”她迟疑地，声音比平时轻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西伽小队队长吗？”
　　沈津渡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从鼻腔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单音：“……嗯。”

　　林和色不再说话了。她脸上那种惯有的或狡黠，或好奇的神情，彻底消失了。
　　静静地看着蒋韫失去生机的脸，嘴角抿得平直，心脏部位隐隐微微发闷，她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但这很糟糕。

　　糟糕到，连她学习最久的，几乎成为常态的笑容，都一点挤不出来。

　　这种沉重而压抑的寂静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旁白检测到了——
　　最近一个空腔，一个被厚重骨板封堵住的地方，隐约传来活人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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