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罪

　　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李志宏蜷缩在废弃工厂的角落里，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心脏一下下撞击着胸腔。他掏出那部早已关机的手机，摩挲着冰凉的金属外壳，最终还是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十五分。已经错过交货时间整整三个小时。

　　他烦躁地咂了咂嘴，干裂的嘴唇传来刺痛。这个动作在他脸上形成一道扭曲的皱纹，像是用刀刻上去的。三个小时，足够发生太多变故。他必须去确认情况。

　　李志宏像一只夜行动物般从阴影中钻出，贴着墙根移动。他的脚步很轻，轻得连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多年的逃亡生涯让他学会了如何与黑暗融为一体。转过两个街角，他停住了脚步。

　　远处，原定的交货地点——那个废弃的第三码头仓库，此刻灯火通明。蓝红交替的警灯将夜空切割成碎片，警察的身影在灯光下来回穿梭。警戒线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整个区域封锁得严严实实。几辆警车随意停放在路口，形成一个临时的路障。

　　“看来他们八成是被捉住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他内心深处某个阴暗的匣子。他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愤怒、恐惧，以及一种近乎本能的凶狠。

　　他需要确认更多信息。

　　绕开主干道，李志宏选择了一条更为隐蔽的小路。这条小路需要穿过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蜿蜒曲折，如同迷宫。他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转角，每一处可以藏身的角落。这是他在这个城市中仅存的几个安全区之一。

　　四十分钟后，他抵达了老房子附近。这是一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红砖楼，外墙斑驳，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他躲在对面巷口的垃圾桶后面，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老房子周围同样布满了警察。两名穿着防弹背心的特警守在门口，神情肃穆。二楼他居住的房间窗户大开，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影晃动——那是在进行搜查。一辆物证车停在路边，后备箱敞开，穿着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正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搬运证物箱。

　　“自己的家是回不去了。”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

　　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这栋老房子是他最后的据点，里面藏着他这些年积累的所有东西：□□、现金、还有那本记录了所有交易细节的笔记本。如果那些东西落入警方手中...

　　李志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早就明白这个道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一个安全的落脚点，然后重新规划。

　　他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中，转身离开。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确保不发出任何声响，不留下任何痕迹。他穿过狭窄的巷道，翻过破旧的围墙，像一道幽灵在城市中穿梭。

　　不知走了多久，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晨光熹微中，城市逐渐苏醒。李志宏感到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但他不敢停下。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需要了解警方掌握了多少情况。

　　路过一个早早开门的报亭，他停下脚步。报亭老板正在整理新到的报纸，头版头条的标题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李弘毅发现重要情报，神秘案件即将浮出水面？」

　　标题下方，是他哥哥李弘毅的照片。照片中的李弘毅穿着警服，神情坚毅，眼神锐利，正对着镜头说着什么。那是一种李志宏既熟悉又陌生的神情——正直、坚定，充满力量。

　　李志宏掏出零钱，买了一份报纸。他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公园，在最角落的长椅上坐下，摊开报纸。

　　报道详细描述了昨晚警方在第三码头的大规模行动，称这是「猎鹰行动」的重要一环，成功打掉了一个长期盘踞在本市的贩毒网络。文章中提到，这次行动的成功得益于刑侦支队队长李弘毅获得的关键情报，使得警方能够精准布控，将犯罪团伙一网打尽。

　　李志宏的嘴角慢慢勾起，形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那笑容中没有任何温度，只有冰冷的嘲讽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他？”他低声自语，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报纸上哥哥的照片，“那么真的会像他们说的那样浮出水面吗？”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回荡，带着某种危险的期待。

　　他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李弘毅的情景。那是在三年前，母亲的葬礼上。李弘毅穿着警服，臂上戴着黑纱，站在墓碑前致辞。而他，李志宏，只能躲在远处的树后，偷偷看着这一切。他记得李弘毅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来，沉稳、悲痛，却依然坚定。那是属于光明世界的声音，与他所在的黑暗格格不入。

　　他们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如今却站在法律的两端，像是镜子的内外，彼此映照，却永远无法真正触碰。

　　李志宏收起报纸，站起身。晨光越来越亮，公园里开始出现晨练的人们。他压低帽檐，快步离开。

　　他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藏身之处。在这个城市里，他还有几个备选地点——那些只有他知道的，连他的同伙都不清楚的秘密据点。

　　第一个地点是城西的一个地下网吧。这里不需要身份证登记，只要付钱就能上网。他在最里面的位置坐下，打开电脑，开始搜索昨晚行动的更多信息。

　　新闻报道总是经过美化的，他需要从那些零碎的信息中拼凑出真相。论坛上有人发帖说看到了枪战，还有人声称听到了爆炸声。但这些都不可信。他需要更可靠的信息来源。

　　突然，他想起一个人——老猫。老猫不是他的真名，没人知道他的真名是什么。他是个情报贩子，只要付得起钱，他能搞到任何你想要的信息。最重要的是，老猫从不过问客户的来历和目的。

　　李志宏从背包深处翻出一部老式诺基亚手机，装上预付费的SIM卡，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是我。”电话接通后，他简短地说。

　　“好久不见。”老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仿佛他们昨天才通过话，“你需要什么？”

　　“昨晚第三码头的行动，我要知道细节。警方掌握了多少，有没有人...提到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这个信息很贵。”老猫 finally 说。

　　“钱不是问题。”

　　“一小时后，老地方见。”

　　李志宏挂断电话，取下SIM卡，折断，扔进不同的垃圾桶。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从不留下任何可能的追踪线索。

　　一小时后，他在一个破旧的地铁站厕所里见到了老猫。老猫是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普通的夹克和牛仔裤，看起来就像任何一个为生活奔波的中年人。但李志宏知道，在那普通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个极其精明和危险的头脑。

　　“警方确实掌握了不少信息。”老猫递给他一个U盘，声音压得很低，“这是我能搞到的所有资料。你的两个手下被抓了，但他们目前还没有开口。不过...”

　　“不过什么？”李志宏追问。

　　“警方似乎对‘教授’很感兴趣。”老猫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听说，李弘毅亲自在审问，重点就是关于‘教授’的信息。”

　　李志宏的心猛地一沉。教授是他们组织的核心人物，真正的幕后操控者。如果教授暴露，那整个网络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还有什么？”他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

　　老猫笑了笑，那笑容令人不安：“还有一个有趣的消息，可能对你有用。李弘毅，你的哥哥，最近健康状况不太好。据说经常头痛，甚至因此请过几次假。”

　　李志宏愣住了。李弘毅生病了？在他的记忆中，哥哥从来都是坚不可摧的，像是永远不会倒下的巨人。

　　“这个消息可靠吗？”

　　“医院的朋友告诉我的。”老猫点点头，“他似乎拒绝接受全面检查，坚持工作。有人说，他是被这个案子折磨的。”

　　李志宏付了钱，接过U盘，转身离开。回到新的藏身点——一个他早已准备好但从未使用过的安全屋，他打开电脑，插入U盘。

　　文件里有警方行动的详细报告，被捕人员的名单，甚至有几段监控录像的截图。李志宏仔细阅读着每一行文字，分析着每一个细节。

　　正如老猫所说，警方确实掌握了不少信息，但还没有触及核心。他的两个手下目前保持沉默，但这能维持多久？在警方的连续审讯下，没有人能永远坚守秘密。

　　他关掉文件，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李弘毅生病了...这个消息在他心中激起一阵奇异的波澜。他应该感到高兴吗？那个一直追捕他的人，那个代表着法律和正义的象征，终于显露出了脆弱的一面。

　　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预期的快意。反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腔中蔓延。那是他多年未曾感受过的，对哥哥的担忧。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愤怒。他怎么能对追捕自己的人产生同情？那是软弱的表现，而在他的世界里，软弱意味着死亡。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划出一道细长的光带。他需要制定一个新的计划，一个能够让他安全离开这个城市的计划。

　　但在此之前，他还有一件事必须确认。

　　夜幕降临时，李志宏再次出现在街头。这次，他的目的地是李弘毅居住的小区。他选择了一个能够看到李弘毅家阳台的位置，隐藏在阴影中，耐心等待。

　　晚上九点十七分，李弘毅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阳台上。他穿着家居服，手里拿着一个杯子，似乎在眺望远处的夜景。即使从这个距离，李志宏也能看出哥哥的疲惫。他的肩膀微微下垂，时不时用手揉着太阳穴。

　　李志宏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身影。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着自己的哥哥。李弘毅老了很多，眼角有了细密的皱纹，鬓角甚至出现了几缕白发。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强大、永远正确的哥哥，原来也会被时间和压力侵蚀。

　　阳台上，李弘毅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李志宏藏身的方向。李志宏猛地缩回阴影中，心跳如鼓。过了几秒钟，他小心翼翼地再次探头，发现李弘毅已经回到了屋内，阳台空无一人。

　　他是否察觉到了什么？那个以直觉敏锐著称的刑警队长，是否感应到了弟弟的存在？

　　李志宏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吸一口气。夜风带着初冬的寒意，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他的内心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斗争。一方面，是多年来对哥哥的复杂情感——既有幼时的崇拜，也有后来的怨恨；另一方面，是生存的本能，告诉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城市。

　　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

　　他最后看了一眼李弘毅家亮着灯的窗户，转身融入夜色中。他的脚步坚定而迅速，不再有任何犹豫。

　　回到安全屋，他开始收拾必要的物品：现金、假护照、一把手枪和几个弹夹。他计划在天亮前离开这个城市，前往南方边境。在那里，他有一个联系人，可以帮他偷渡出境。

　　但在离开前，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

　　他打开电脑，创建了一个加密的电子邮件账户，写下了一封简短的邮件：

　　「哥，我知道你一直在找我。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照顾好自己，你的头痛应该去看看医生。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提醒。 ——志宏」

　　他将邮件设置为定时发送，将在二十四小时后自动发出。那时，他应该已经远离这个城市，也许已经越过边境。

　　做完这一切，他环顾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这里将是他在这个城市的最后一个落脚点。多年来，他像一只老鼠一样在黑暗中穿梭，从一个藏身之处逃到另一个。他曾经拥有过财富、权力，甚至是他人的恐惧。但此刻，他感到的只有无尽的空虚和疲惫。

　　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李志宏背起行囊，戴上帽子，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门。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早起的清洁工在远处扫地。他压低帽檐，快步向预定的集合地点走去。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混凝土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像是在为他的逃亡之路敲响节拍。

　　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是自由，还是毁灭。但他知道，他与哥哥之间的这场猫鼠游戏，即将迎来终局。

　　而那个神秘案件的真相，是否真的会如报纸所说，浮出水面？

　　李志宏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诡异的笑容。或许会，或许不会。但无论如何，那都将是他留给哥哥的最后谜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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