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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藏青盐薄荷奶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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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9 章


      付明光并不是一个执着于过去的人,他也没有时间缅怀过去,自母亲变成一抔黄土,他踏上拥挤肮脏的货船开始,他就与过去一刀两断了。
      在医院的那个晚上,也许是月色太好,也许是沈元章那支走调的哄睡歌谣,却让又回到了那个临水的破旧村子,梦中浮现的不再是饥饿穷困,而是夏日里枝头清甜的荔枝,是木屋里擦拭不净的潮湿,是他母亲粗粝却温暖的手掌。
      母亲在梦中唤他,阿闻,闻仔,阿妈的乖仔。
      醒来后的付明光想起他母亲的声音,想,梦就是梦,如果他阿妈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依她的脾气,只怕要把他的腿都打断。
      付明光之后几日都没有再去医院看望沈元章,只在他出院时让人送去了一捧花。那天晚上离儿时的自己太近,亦或者说,离真实的他太近,付明光不喜欢。
      注定要登场做戏,非要把那身光鲜示人的皮扒下来,赤条条相对,反倒没意思了。付明光是决计不承认自己是有点恼怒的,既对沈元章,也对自己。

      有心人发觉报上有板块刊登了诸如英美等国近一两年来锡矿的进口值不断上涨,一旁附了一篇文章,言辞笃定,直切锡矿马来亚的锡矿出口供不应求,其未来走势定然上涨,前景一片大好,挠得人心痒痒。
      这样的小道消息在报上并不少见,所说也不单只有锡矿,它所吸引的大都是蠢蠢欲动的投机者。
      载着下南洋考察的钟老板等人的双层轮渡就是这时回来的。他们几人下船那几日,也是凑巧,正逢着《沪城时报》与几个初来沪城的洋人记者来采风拍照,展示十里洋场、东方巴黎崭新而繁荣的风貌。不知哪个摄影师眼疾手快,直接将钟老板等人红光满面,意气风发迈步走下游轮时的模样拍了下来,那洋人记者后来还在报纸上慷慨激昂地道西方冒险家们来到了这片古老的土地,让它焕发勃勃生机,成为中外荟萃的焦点云云。第二天,一家小报再度刊登了付明光的锡兰矿业,还附上了那张照片,行文极有煽动力,有心者瞟过板块,署名很陌生,是一个叫“秦慢”的人。
      钟老板等人返回沪城,当晚,付明光说不谈生意,只给他们接风洗尘了一番。
      再碰面,是在锡兰矿业办公室内,来者颇多,都是在听钟老板等人去吡叻州的见闻的,最重要的,便是付明光那处锡矿的虚实。显然,钟老板等人对南洋之行很是满意,大为看好锡矿的前景。
      付明光西装革履,姿态从容优雅,他屈指敲了敲桌子,道:“子清,把报纸给几位老板看看。”
      秘书齐子清正是陪着钟老板等人下南洋的人,齐子清是个戴金色边框眼镜的男人,约莫三十岁,他应了声,将一沓报纸递给与会的人。报纸不尽都是沪城的报纸,竟还有香港的,缅甸的报纸,付明光道:“缅甸历来都是淘金者的天堂,除了宝石翡翠,缅甸也是重要的锡矿生产国,出口份额不亚于马来亚。可自缅甸沦为英殖民地之后,欧洲人、印度人大量涌入缅甸,缅族土著饱受盘剥的情况日趋严峻,尤其是缅甸崇尚佛教,而英国人信奉基督——”
      “诸位也很清楚,殖民者的姿态从来都是傲慢的,他们将缅甸的信仰踩在脚下,压榨着缅族人的骨血,甚至不再允许缅族人进入军队,”付明光说,“前些时日,有僧侣主导了一场对殖民者的反抗,可惜,他被施以绞刑,公开除死。”
      钟老板迟疑道:“付老板,这和锡矿有什么关系?”
      付明光微微一笑,道:“当然有关系,这把火会烧遍缅甸的每一片土地,我敢笃定数年内这把火只会愈烧愈烈,层出不穷的起义战争之下,缅甸的锡矿出口势必会受影响。而且半个月前,缅甸遭遇了一场地震,那时几位想必已经登岸……”
      一人想起什么,道:“我想起来了,就是我们到吡叻州的那天晚上,当时茶杯也晃了晃,后来才知道发生了地震。”
      付明光点头道:“正是,缅甸处于地震中心,此次地震影响不小,矿区塌方,设施损毁,短期内势必会影响锡矿的供给。”
      有人道:“供给减少,锡价也会随之攀升?”
      付明光笑了下,道:“正是。”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付明光说,“诸位,时不我待,如今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备,只消东风起,就能扶摇直上。在几位去南洋的这段时间里,锡兰已经和万和洋行,诚安银行,纪老板达成合作,不日就将着手锡兰发行股票一事。”
      钟老板和一道去过南洋的人对视一眼,恍然,难怪付明光说什么接风洗尘不谈生意,他们看着付明光,不满道:“付老板,说好了等我们先考察之后再商定,为何如此仓促……”
      付明光笑道:“做生意讲究时机,否则,再大的财运,再好的机会也只会白白错失。”
      钟老板道:“可做生意更重一个信字,无信不立,锡兰现在是想撇下我们?”他们想着在吡叻州亲自看到的那个矿藏丰富的矿脉,热火朝天的开矿工地,以及明明白白的海外订单,不由得生出一丝懊恼。可他们也明白,此时已经不再是付明光需要拉人投资开发锡矿的局面。主动权已经调转,攥在了付明光手中,钟老板咬了咬牙,道:“关于原定的投资计划我们几人商量了一下,既然要干,干脆将盘拉得再大一 些,付老板,这件事不如我们再谈一谈。”
      付明光看着盯着他的几人,许久,才点了点头,道:“好吧。”

      这一谈就是大半天,付明光让齐子清送钟老板一行人出去,已经走出办公室,钟老板还未发难,齐子清先低声道:“对不住,钟老板,我们老板已经和万和,诚安达成合作的事我也是才知道。”
      离沪远扬这些时日,钟老板他们为了探查付明光的底细,自是明里暗里想拉拢他的这位秘书,齐子清给他们泄了不少底。有一回他们寻乐子时上了牌桌,原也是赢的,后来不知怎么手气直转,一输再输,要不是齐子清出面斡旋,他们连财带人都要折在里面。后来才知道,那本就是针对下南洋的生面孔布下的赌局。
      钟老板等人心有余悸,对齐子清倒是信赖了几分。
      钟老板和善道:“毕竟这段时间你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不知道也是理所应当,”他回头看了眼,道,“不过付老板怎么连你都瞒着……”
      这就是挑拨离间了,齐子清垂下了眼睛。
      钟老板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们与付老板接下来还有合作,来日方长,齐先生。”
      齐子清谦逊地笑了笑。

      齐子清将钟老板一行人送出去,折回楼上,就见付明光坐在椅子上翻看着那一份份文件,见他回来,随手就丢垃圾也似的扔在一旁,笑吟吟道:“齐哥,怎么样?”
      齐子清笑道:“姓钟的想通过我来打听锡兰的内幕消息。”
      付明光说:“他要打听就说给他听,反正等他们的钱进了诚安银行,就是一颗废棋了。”他想起什么,道,“我听说蒋七给他们摆天仙局想截胡?”
      “这些沪城人都心高气傲,到了马来亚,还作高姿态,把别人都当成乡巴佬,处处嫌恶挑剔,”齐子清说,“蒋七盯上他们,也不奇怪,不过倒是省了咱们做局,还能卖他们一个好,钟老板这些人也更相信我了。”
      蒋七是吡叻州的地头蛇,双方彼此间多少都认识,只不过毕竟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付明光说:“蒋七盯上他们不足为奇,可想从咱们手里截胡就不该了。”
      齐子清笑着点了点他,道:“难怪二叔最喜欢你,他也和你说同样的话,原本二叔要和我们一起来,就因为蒋七,他得再过几天才到。”
      “我说二叔怎么没和你一起来,”付明光了然。
      齐子清说:“我听阿震说你前些日子受了伤?”
      “五哥大嘴巴,这有什么好说的——”
      “阿震也是担心你。”
      付明光:“只是一点小意外,没事。”
      齐子清抬了抬眼镜,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小心一点,毕竟这里是沪城。”
      “我明白,”付明光道。

      荣天佐每天都会将当天重要的报纸送到沈元章面前,沈元章身上的伤渐渐好转,就已经出了院,他没有回沈公馆,而是住在了自己的公寓里。自那夜之后,付明光没有再来看他,偶尔电话过去,他话里却没有什么异常,让沈元章一颗心飘飘荡荡落不着实处。沈元章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尤其是对他人的喜恶,有种近乎野兽的敏锐,可他却发觉这种敏锐在付明光身上失效了。他有时觉得付明光对他并非无意,可有时又觉得无比冷漠疏远,可这种忽远忽近的不确定感,让沈元章不可控地变得焦躁。
      他原以为他与付明光之间,是朝着他想要的方向发展的,至少那个晚上,即便二人睡在各自的床上,可沈元章觉得付明光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这种感觉微妙极了,让他贪恋又着迷,不亚于仓库里那个意乱情迷的时刻。但是转眼间,付明光就又离他而去,一句话也没有,好似那个月色皎皎的晚上,只是他的一个梦。沈元章困惑不已。
      怎么会是梦?那么真实,真实到他仿佛能将付明光拥入怀中耳鬓厮磨。
      可如今,他只能在报纸上看到付明光的点滴。
      锡兰一连几日都见报,这两日势头正猛,诸如锡兰发行了三十万股股票,锡兰股票每日都在逐渐上涨,走势良好……沈元章看着锡兰二字,他沉吟了片刻,道:“天哥,你让周经理来一趟。”
      荣天佐看了眼刊登的锡兰股价,说:“元章,你想买锡兰的股票?”
      沈元章并未隐瞒,点了点头,“嗯。”
      “以鸿兴的名义?”荣天佐斟酌道,“元章,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不过你用鸿兴的名义购入锡兰股票,就是给付老板站台了吧。”
      沈元章道:“天哥,我明白你的意思,放心,我不是以鸿兴的名义,是以我个人,我看好锡兰的股票,短期内一定会再上涨的。”
      荣天佐:“真的?”
      “嗯,付明光不会打没把握的仗,他来沪城本来就是为了集资开发吡叻州的锡矿,”沈元章说,“即便我不抬锡兰的股价,他自己也会这么做的,不拉高股价,怎么吸引更多人入场?”
      荣天佐道:“你很看好他的锡矿开发?”
      沈元章抬头看着荣天佐,却并未直接说看好还是不看好,道:“纪丰,万和和钟老板都相继入场,尤其是钟老板,他去实地考察过,如果不是确定有利可图,不会有这么大的投入。”
      “元章,你这是出于私心,还是……”
      “都有,”沈元章不假思索。
      荣天佐叹了口气,道:“虽然你和我说你看上了付明光,但是我还是更希望你能找个女孩儿,他是南洋商人,还是一个男人,怎么会因为你留在沪城?”
      沈元章道:“我知道,不过我更相信一句话——”
      “事在人为,”沈元章说,“天哥,你信不信,付明光一定会是我的,只是我的。”
      荣天佐看着年轻人漆黑的眼瞳,他神色平和沉静,□□天佐却仿佛看到了他平静之下的执拗,到底是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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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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