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9 章
血衣悬城,如同一盆冰水混合物,兜头浇下,瞬间冻结了霍昭的血液,又在她心底点燃了焚尽一切的烈焰。
逆臣?!
她父亲霍镇原,十四年前血战黑石坡,生死不明,如今竟成了悬尸示众的逆臣?!
荒谬!滔天的荒谬!
愤怒与悲恸如同两头凶兽在她胸腔内撕扯,让她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将那血衣和木牌扯个粉碎!
然而,一只冰冷而颤抖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腕。是于江心。
药物作用下强行凝聚的清醒,让她眼底燃烧着与霍昭同源的恨火,却也保留了一丝残存的理智。她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冷静。”
霍昭猛地回神,感受到于江心指尖传来的、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力量,以及那力量背后同样剧烈的颤抖。她深吸一口凛冽如刀的寒气,强迫自己将那几乎喷薄而出的嘶吼压回喉咙深处,化为喉间一声压抑的、带着血腥味的闷哼。
不能乱。此刻若乱,便是万劫不复。
她低下头,如同周围那些被吓得噤若寒蝉、埋头赶路的辅兵一样,将所有的情绪死死摁在麻木的面具之下,只有握着于江心的那只手,用力到彼此都感到生疼。
车队在压抑到极致的气氛中,缓缓通过雁门关那幽深如巨兽咽喉的城门洞。守关兵卒的眼神如同鹰隼,扫过每一个进入关城的人,那面悬挂的血衣,便是最有效的威慑。
进入关城,一股与内地截然不同的、混合着皮革、牲口、兵刃铁锈和某种紧张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街道不算宽阔,两旁多是低矮坚实的石屋,行人大多步履匆匆,神色警惕。战争的阴影,如同无形的铅云,沉甸甸地压在这座边塞雄关的上空。
车队在关城西侧一处堆放军资的简陋院落停下。辅兵们开始默默卸货,无人交谈,只有沉重的喘息和物资落地的闷响。
霍昭与于江心混在人群中,机械地搬动着箭捆,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猎犬,不着痕迹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巡逻队伍的路线、街巷的布局、可能的监视点。
“喂!你们两个!”领队的什长指着霍昭和于江心,粗声粗气道,“去城主府后巷,把这几袋麸皮送到马厩!动作快点!”
城主府?霍昭心中一动,与于江心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低头应了声“是”,各自扛起一袋沉重的麸皮,跟着一名引路的老兵,向着关城中心方向走去。
城主府位于雁门关内城核心,是一座比周围建筑更高大、也更显森严的府邸,黑石垒砌的墙壁上布满了岁月和风霜的痕迹,门口守卫的兵卒眼神锐利,气息沉稳,远非寻常边军可比。
老兵带着她们绕到府邸后巷,从一扇不起眼的侧门进入,来到一处弥漫着草料和牲畜气味的大院。这里似乎是城主府的马厩和杂物堆放处,人来人往,反倒比前院更容易隐藏。
卸下麸皮,引路的老兵便自顾自离开了。霍昭与于江心假装整理了一下衣衫,正欲借机探查,却见一个穿着体面、像是内府管事模样的中年妇人走了过来。
那妇人目光在霍昭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有些讶异于这“辅兵”过于清秀的眉眼,但并未多问,只是淡淡道:“你们两个,跟我来,库房有些旧物需要清理。”
霍昭与于江心对视一眼,默默跟上。
妇人将她们引到马厩旁一间堆放杂物的库房,里面堆满了破损的鞍鞯、生锈的兵器和一些陈旧的箱笼。
“把这些没用的旧兵器搬到后院墙角,堆在一起,晚些时候会有人来处理。”妇人吩咐了一句,便转身欲走。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她的袖口中,一样东西“不小心”滑落,掉在霍昭脚边的草料堆里。
那是一只凤头金簪,做工极其精致,凤眼以细小的红宝石镶嵌,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弱却华贵的光芒。
妇人似乎并未察觉,径直离开了。
霍昭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意外!她迅速弯腰,不动声色地将金簪拾起,攥入手心。金簪入手微沉,带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于江心也看到了这一幕,眼神一凛。
两人依言开始搬运那些废弃兵器,动作机械,心中却已翻江倒海。这妇人是谁?为何要故意留下这支明显价值不菲的金簪?是试探?还是……某种隐秘的传递?
将最后一捆锈枪堆到后院墙角,霍昭趁无人注意,迅速摊开手掌,仔细查看那支金簪。只见凤头之下,金簪的柄部,似乎刻着几个极小的字。她凑到眼前,借着远处灯笼微弱的光线,勉强辨认——
“长乐赠镇原,北境永安康。”
长乐公主!赠予父亲霍镇原?!
霍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父亲与公主……果然有极深的牵扯!而这支金簪,为何会出现在城主府一个管事妇人手中?是公主的信物?还是……别的什么意思?
她将金簪紧紧攥住,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清理完库房,再无他事。两人被允许离开城主府范围。
回到那处堆放军资的破落院子,天色已近黄昏。辅兵们三三两两地蹲在墙角,啃着冰冷的干粮,无人理会她们这两个“新人”。
霍昭与于江心找了个背风的角落坐下。霍昭将金簪悄悄递给于江心看。
于江心看着那行小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恨,有嘲,最终化为一片冰冷的沉寂。“公主……果然是她。”
“这金簪,是线索,也可能是陷阱。”霍昭低声道,将金簪小心收好,“那妇人故意掉落,必有深意。”
于江心沉默片刻,忽然道:“我去探探这城主府的底。”
霍昭一惊:“你伤势未愈,太危险了!”
于江心扯了扯嘴角,那笑容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惨淡:“死不了。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 药物的效力正在逐渐消退,她的眼神开始重新变得有些涣散,但那股执拗的劲头却回来了。
不等霍昭再劝,于江心已站起身,拉低了号衣的帽子,身影如同融化的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渐浓的夜色里。
霍昭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担忧不已,却也无法阻拦。她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分析目前的处境。父亲的血衣,公主的金簪,神秘的城主府……这一切都指向雁门关藏着巨大的秘密。
她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夜色渐深,寒风刺骨。霍昭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闭目假寐,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每一丝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压抑的争吵声,顺着风,隐约从院子另一头堆放草料的破屋后传来。
“……不能再等了!那边已经悬了血衣,下一个就是我们!”
“慌什么!没有确切命令,擅自动手,你想害死大家吗?”
“命令?谁知道命令什么时候到?!韩擎那个叛徒肯定已经把我们都卖了!”
“闭嘴!你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吗?!”
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焦躁和恐惧。
霍昭心中一动,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靠近那破屋。
透过墙壁的裂缝,她看到两个穿着边军低级军官服饰的人,正在阴影中激烈地争论着,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难看。
“妈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他们的!什么荣华富贵,现在连命都要保不住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关键是那份名单……名单到底在谁手里?!”
“听说……在城主那里?还是……已经被送出去了?”
“不可能!城主那边戒备森严,而且他……他好像也察觉了什么,最近动作很怪……”
“那怎么办?!难道等死吗?!”
名单?什么名单?霍昭心头剧震!难道是指参与构陷父亲、谋害于家的相关人员名单?!
就在这时,其中一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头看向霍昭藏身的方向,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霍昭心中一惊,正欲后退,却听到另一个方向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像是有人摔倒了。
那两名军官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霍昭趁机迅速退回到原来的角落,心脏怦怦直跳。
过了一会儿,于江心如同幽灵般回来了。她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苍白,呼吸也有些急促,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冰冷的兴奋。
“怎么样?”霍昭急忙低声问。
于江心靠在墙上,微微喘息,低声道:“城主……死了。”
“什么?!”霍昭大惊。
“我刚潜入内府附近,就听到里面一片混乱。城主……暴毙在书房里。”于江心声音沙哑,“而且,我趁乱,在他书房外,捡到了这个。”
她摊开手心,里面是半块质地温润、雕刻着云纹的……玉佩!
霍昭瞳孔骤缩!这玉佩的质地和纹路,她太熟悉了!秋静慈手中,也有半块!合在一起,便是完整的一块!
城主暴毙,手中紧握着与秋静慈有关的半块玉佩!
这绝非巧合!
霍昭猛地想起萧正南的话——“有些囚笼,无形无质。”
难道……囚禁父亲的,并非某一处具体的牢狱,而是这整个雁门关,这错综复杂的势力网,这……由无数谎言、背叛和阴谋编织成的巨大囚笼?
而城主的暴毙,和这半块玉佩,像是有人……在强行撕开这囚笼的一角!
夜色如墨,风雪更急。
霍昭握紧了手中的凤头金簪和那半块冰冷的玉佩,望着城主府方向那片不祥的沉寂,知道她们已经踏入了风暴的最中心。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可能踩中致命的陷阱,也可能……触碰到最终的真相。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