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梅山

　　玉龙雪山的大索道垂直爬升近一千一百米，悬于一片雪原苍茫之上，终年不化的积雪，沿着山间岩壁，漫延至云层之上的雪山之巅。

　　自打林晟那句“行”说出口，两人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他们的缆车车厢里一共坐了四个人。
　　盛景行、林晟、还有对面一对小情侣。

　　本来刚上缆车的时候，小情侣还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刚拍的照片，又感叹起索道垂直落差之大，后来看盛景行他们一言不发，一直是自己在说话，兴许是有些不好意思，也渐渐不说话了。
　　四个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车厢里十分安静。

　　“那个……你们是一起出来玩的吗？”
　　对面的男生终于憋不住了，试图缓解一下沉默的气氛。
　　盛景行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是呀。”
　　男生道：“哦哦，我看你们一直不说话，还以为你们不认识呢。”
　　盛景行刚想回答，谁知林晟却在这时把话接了过去：“我也这样以为。”

　　盛景行扭头瞪了他一眼。
　　那怎么能怪他呢，两人起码同责吧！
　　虽然话是他说出口的，但是话也是林晟接的啊。
　　林晟坦然地接受了他质问的眼神，挑衅一般挑挑眉，竟然看上去心情不错。

　　对面的女生看着他俩眉来眼去，心领神会：“哦！我知道了，吵架了是不是？”
　　盛景行大为赞同，重重地点了点头，回过头来发现女生看他俩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放心，我都懂”，看穿一切的意味。
　　林晟也在旁边低低地笑了一下。

　　盛景行：？
　　突然感觉自己理解错了什么东西。

　　索道速度很快，海拔爬升得很迅速。
　　被盛景行一时间忽略了的那种眩晕头痛的感觉再次变得鲜明起来，他一时间没忍住，往后靠在了椅子上，皱了皱眉。

　　“怎么了？不舒服吗？”
　　林晟似乎一直在关注着他的情况，立刻问道。
　　对面的女生也反应过来：“是不是高反了？我们看攻略说这个索道爬升很快，有些人会高反的。我们这儿有氧气瓶！”

　　林晟对他们笑了笑：“谢谢，我们也带了，待会儿到山顶海拔高，你们自己要留着备用的。”
　　说完，他从包里翻出氧气瓶，安装好，递给盛景行。
　　“把面罩扣紧，然后边按边吸。”
　　盛景行顺从地跟着他的话做。

　　吸了几口，盛景行感觉自己还是难受，便把头稍稍歪了歪，曲起手臂，撑在椅背上，试图给自己的脑袋找一个支点。
　　他的头还没靠到手，就先碰到了一个宽厚的肩膀。
　　盛景行霎时清醒过来，想移开，却被一只有温度的手搂住了脑袋：“靠着歇会儿。”

　　盛景行有些僵硬，就着这个姿势紧紧闭着眼，一动不动，也不知是高反还是其他原因，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
　　明明只有几分钟就到顶了，盛景行却觉得时间被拉得无比漫长。
　　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也提醒着他，自己正靠在另一个人的肩膀上，还是一个自己根本说不清楚情感偏向的人。

　　盛景行甚至能够感觉到清晰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的鼓膜，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林晟的。

　　“到了，小景。”林晟轻轻动了一下肩膀，叫他。
　　盛景行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头挪开，睁开了眼睛，径直走下了车厢，不敢朝林晟那边看。

　　“拜拜！”前面先下缆车的小情侣热情地回头跟他们道了别，女生还冲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盛景行懵懵地挥挥手，当作回应。

　　“还晕吗？”林晟站在一旁问。
　　盛景行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摇摇头：“没事，好多了。”
　　他在那漫长的两分钟里，好像触碰到了一些他试图解决的问题。

　　如果旁边的人是许逸清，他想都不用想，肯定会嫌弃地推开，顺便再骂两句。
　　如果是其他一些无足轻重的人，那就更不用说了，他可能就直接上手了。

　　但是林晟不一样，盛景行觉得自己没有多么抗拒，只是在贴上去的那一刻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然后只剩下了心跳加速的感觉。

　　山巅的风带着漫天细碎的雪落在盛景行的眼前，冰凉清醒。
　　原来在神山之上，真的能让人看清模糊的自己。
　　林晟对我而言，确实是不一样的，他想。

　　“你有点高反，我们转一圈就下去吧，行吗？”林晟带着他走出索道站，逆着风，提高了点声音问他。
　　大索道只能到达4506米的地方，再往上想到4680米的山顶，只能靠自己爬。

　　盛景行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继续往上爬。
　　苍山十二公里的路他都走下来了，区区一百米的高度，那不直接拿捏。

　　“行，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随时跟我说。”
　　林晟犹豫了一下，还是尊重盛景行的选择。

　　两人沿着木栈道向上，速度并不快，林晟紧紧跟在他旁边，时不时地观察一下盛景行是否还能吃得消。
　　“晟哥，我真没那么虚弱。”盛景行又一次捕捉到了林晟的目光之后开口。
　　林晟扭回头：“嗯，我知道。”

　　林晟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依旧很是关注盛景行的状态，走不了多远就让他停下来歇一歇。
　　就这么走走停停，在林晟的要求下断断续续吃完了一条巧克力，两人终于到达了山顶。
　　4680米的标志显眼地放在观景台上，昭示着他们已经处在玉龙雪山所能到达的最高点。

　　这里确实是盛景行心之所向的壮丽。

　　观景台正对面是整座山脉的最高点——扇子陡，沉淀了时间的积雪覆盖在陡峭的岩壁上，反射的阳光有些晃眼。
　　四千多米的地方，天空蓝得很纯粹，这里的云已经脱去了厚重，轻盈自在，仿佛触手可及。
　　盛景行趴在栏杆上，试图俯瞰山脚下的古城，视线却被山腰间的云层遮住了去向。
　　好像在近五千米的地方，不见人间万物，只剩下了天空、雪山和时间，万般宁静。

　　盛景行欣赏地差不多了，扭头去找身后的林晟，意外地发现他正望着远处出神。
　　“晟哥？”
　　林晟的视线落回盛景行身上：“嗯。你有什么感觉吗？”

　　其实盛景行有些头重脚轻的，不过这几年独自生活的经历让他习惯性地默默忍下了大多数的不舒服，不当回事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事。”
　　林晟不放心地仔细打量了一番，又让他吸了点氧。

　　不远处，有几位游客正围着地上的积雪写着些什么，盛景行一下子来了兴趣。
　　他有看到过那种专门在雪山顶或者是其他地方代写的帖子，盛景行想这么干很久了。

　　他一时间忘记了林晟千叮万嘱的“不要疾跑”，三步并两步窜到人堆里，挤占了一个有利位置，这才意识到刚刚林晟好像叫了他的名字。
　　还是叫全名的那种。

　　盛景行回头看到林晟正在朝自己走来，面色严肃，赶紧低下头在面前的积雪上唰唰写下几个字母。

　　林晟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就看到盛景行一双桃花眼亮晶晶的，笑意盈盈地指着身前的雪，上面赫然写着：LC&SJH。
　　原本想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林晟看着地上手指通红的人，无奈地笑了一下。

　　见林晟皱起的眉头又松开了，盛景行这才满意地给印着他俩名字的雪堆拍了张照，准备起身，却一时间感觉自己有些脱力。

　　只轻轻踉跄地那一下，盛景行在林晟脸上捕捉到了他从未有过的慌乱神情。
　　盛景行讶异的瞬间，林晟已经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一手绕过盛景行的肩，直接将他搂在了怀里，仔细地查看他的情况，力气大到让盛景行微微皱了眉。

　　“晟哥，我没事……”盛景行挣扎了一下，却感觉林晟搂着他的手有些不稳。
　　林晟勉强做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激，松开了紧握着盛景行肩膀的手。
　　“抱歉，”林晟垂眸看着地上，轻轻闭了下眼，重新看向盛景行的时候，已经恢复了沉稳的样子，“是不是还是有些高反？”
　　盛景行思考了一下，这次点了点头。
　　林晟扶着他走到一旁的长椅上，沉默地将氧气瓶和热水递给他，好一会儿才说：“刚刚是不是弄疼你了？”

　　盛景行觉得林晟此时的心情似乎不是太好，刻意带上了几分上扬的语调：“对啊，不过没关系，我喜欢。”
　　林晟怔了一瞬，朝他看过来，盛景行若无其事地转开了眼。

　　其实他也没说谎。
　　在他被林晟紧紧掐住肩膀搂进怀里的时候，盛景行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真实。
　　就好像，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是确确实实存在的，而不是悬在半空，随手会被丢掉的那种。

　　两人修整了片刻，便动身下山。
　　回去的路上，林晟的关心更甚，但话也更少。
　　盛景行直觉他有些不对劲，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关心过谁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一直到民宿，两人之间都重又陷入了那种诡异的沉默。

　　林晟回到自己的卧室接了个电话，匆匆换了身衣服就往外走，路过客厅沙发上的时候顿住了脚步，对盛景行说：“我晚上有点事……应该不回来了。”
　　盛景行呆愣愣地“哦”了一下，打了无数遍的腹稿还是没有说出口，目送着林晟离开了房间。

　　晚上，盛景行正百无聊赖地转着铅笔，托腮望着面前的线稿：也不知道林晟去忙什么了，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他的电话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来电人：林晟。
　　他有些疑惑，林晟不是说他有事吗？

　　“喂？小盛！是我，和川。”和老板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
　　“和老板？出什么事了吗？晟哥呢？”听到不是林晟的声音，盛景行有一秒地紧张。
　　“额……没什么大事，就是林晟在这儿喝多了，你能来接他回民宿吗？”
　　“喝多了？”盛景行有些意外。
　　和川的语气略显无奈：“是啊，我今天来帮我朋友看场子的，林晟也跟来了，谁知道他坐在吧台这儿闷不吭声地就喝多了……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只能拜托你了。”
　　盛景行听完二话不说，抄起外套就匆匆向外走：“位置发我，我去接他。”

　　盛景行按着和川发给他的位置找过去的时候，林晟正坐在吧台，安安静静地端着手里的玻璃杯，一点没有喝多的样子。
　　盛景行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杯子，一口闷掉剩下的酒，在林晟有些迷离的目光中开口：
　　“晟哥，我来接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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