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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开始了
早上7:19,常渺被一通电话吵醒。
是一个陌生号码,但显示是成竹本地的号码,常渺下意识觉得应该是营销电话,但现在营销人员大都很有“素质”了,不会挑这么早的时间打扰客户,所以她特别凶地“喂”了一声,先发制人。
对面沉默了两秒,然后一个常渺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
“是我。”
怎么是他?常渺的号码一直都没有变过,但她也没想到,陆肖竟然还存着,当然,他的号码换没换,常渺已经记不起来了,至少眼前的这个号码她并不熟悉。
常渺坐起来,尽量让自己尚未开机的脑子调整到一种强行清醒的状态,低声清了清嗓,“……你好,陆老师。”
“我们班有一个学生突然晕过去了,你能过来看一下吗?”
“晕过去了?打120了吗?”
江凭被对话吵醒,睡眼惺忪地看着常渺,眼皮都还没完全睁开,杀意就已经澎湃,床气重得像是要把常渺生吞活剥了。常渺一边穿鞋一边用手比枪对着他开火,江凭翻了个白眼,但还是假装自己中了枪,配合地翻过身去四仰八叉地装死,顺势睡个回笼觉,像只聪明的大型犬。
“已经打了。但,还是想你能先过来看……先别动!”
听筒里远远传来一声尖叫,然后是骚乱和陆肖大声维持纪律的声音。
“陆老师?陆老师?!”
“少少,你快来!那个学生的鼻子还,还有眼睛在流血!”
“什么?!”
“血……他,眼睛,还有,还有耳朵……”
流血?!常渺的脑袋“嗡”地一声,这下她是真的清醒了,整个人都清醒了,打开门就往值班室冲,提上急救箱给了陈嘉煜一拳,转身就要跑,什么白大褂什么口罩什么记录簿,已经完全顾不上了。
陈嘉煜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被捶醒后吓了一跳,“怎么了渺渺?”
“又有学生出事了,快把年主任叫起来,在……”常渺打开免提,“陆老师,教室在哪里?陆老师!”
“高三,二十七班。”陆肖说完又想起什么,“致远楼三楼左拐,之前高一化学组办公室旁边,你还记得在哪吗?”
常渺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愣在了那里。
她当然记得,不就是高一化学组办公室吗,作为陆肖的课代表,她每天除了教室、宿舍和食堂,最熟悉的地方就是那里了,怎么会不记得呢?
常渺刚当上课代表的时候,陆肖说别人都叫她“渺渺”,他要跟别人不一样,所以他开玩笑地问她,是叫她“水水”还是“目目”还是“少少”,常渺说那就“少少”吧,听起来最特别。然后他又问常渺想叫他什么,常渺说就叫“陆老师”,她要和其他人一样叫他“陆老师”,但在所有人都在叫“陆老师”的时候,只有她的“陆老师”意味着“亲爱的陆肖”。偶尔,她会直呼其名,胆大包天地当着同学们的面叫他“陆肖”。
语文课上教过的,大隐隐于市,她要藏在同学们身边,偷偷地跟大家共同的老师相爱。从此,在陆肖那里常渺的备注就变成了“少少大王”,而常渺对陆肖的备注始终都是“陆肖”。
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喂,走啊!”江凭从背后拍了常渺一下,才把她从回忆中拉回来,常渺还没完全回过神,江凭已经先一步跑了出去。
“致远楼!小陈你快去叫年主任一起过来!”常渺边跑边喊。
从医务室到致远楼要几乎横穿整个校园,但已经是离医务室最近的一栋教学楼了,常渺跟江凭跑得气喘吁吁,却没有人停下脚步。等跑到楼下,常渺的腿已经软了,腓肠肌和比目鱼肌都在痛,嗓子眼里全是恶心的腥甜,高考之后她再也没跑这么快过,大学体测时她能及格都是纯靠老师心软。
楼梯就在眼前,虽然已经离开了这里九年,但就算闭着眼,常渺也还是能找到那一间。
正是早读的时间,整栋回字形的教学楼由内而外发出嗡嗡的读书声。曾经她也是其中一员,只是她早上没有迟到或是请假过,所以从未在楼外感受过这种读书声。坦白说,这种声音让她有点起鸡皮疙瘩,并不是那么悦耳。
高三准毕业生不像高一新生,读书还是“有感情地朗读”,他们更多的是在背诵,快速地、低声地背诵,仿佛一条自动化生产线,文字被从他们嘴里均匀、高速地吐出来,得要眼疾手快的熟练工才能跟上他们的节奏。
比喻得更贴切一点的话——像是在颂念某种异端的经文,哪怕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会感到不适。
一瞬间,常渺感觉自己的心掉进了深海里,又咸又冷,不见天日,没有太大起伏的读书声就像一波一波的浪,把她不停地向最幽暗处打压。她如同一个狼狈的、即将走上刑场的囚犯,无法控制地,手都在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江凭以为常渺是跑得太累了,一手抓着楼梯扶手,一手伸向她,“来,我拉你。”
常渺拒绝了江凭,还是各自借楼梯扶手的力往上要更快些。她垂着头把箱子递给江凭,不让他看到自己红了的眼睛和痛苦的表情。
雨几乎断断续续下了一整夜,楼梯上满是湿漉漉的泥脚印,如果不是抓着扶手,估计两个人都要被滑倒。到底是哪位脑子长在脚后跟上的领导拍板决定的在楼梯上装不防滑的亮面瓷砖?常渺在心里暗骂。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三楼,这次两个人都真的累极了,双腿酸软得直打颤,心脏也跳得厉害。
常渺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不是陆肖,而是高天意。她惊讶的原因是,以高天意的成绩,竟然没有去火箭班,或者应该反过来说,他没有去火箭班,竟然还是年级第一。这就是强者从不抱怨环境吗?
高天意旁边的座位空着,但放着一个好看的沙漏,或许那是宋芳菲的位子,常渺盲猜。因为空气太过潮湿,里面的沙子有一部分粘在玻璃的壁上,好像在昭示着,时间不可能干干净净地流逝,在人们并不漫长的生命里,总有什么要留下。
因为恐惧,学生们都聚集在教室的最外圈,那个出事的学生像是一个远航才能到达的公海里的小岛,孤独地趴在桌子上。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紧张的表情,常渺一踏进教室,几十双眼睛就齐刷刷地转向她,然后陆肖从岛上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团被鲜血浸染的卫生纸,像举着一个“SOS”的标志,绝望又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常渺的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陆肖的确比以前成熟了。他穿着男教师标配的短袖polo衫,洗得褪色的牛仔裤下面是一双丑兮兮的运动鞋,裤兜里鼓鼓囊囊放着手机、钥匙还有各种杂物,甚至戴上了眼镜,皮肤也晒黑了许多,再也不是一件白T配一切的那个青涩的新老师了。
江凭也比之前要懂事了许多,他甚至主动帮忙打开了急救箱,常渺拿出手套和口罩戴上,在凝重的注目礼中走向那个学生。
“麻烦让一下。”
陆肖默默地退到了常渺身后。
一番检查之后,常渺转过身,看着陆肖摇了摇头。陆肖的嘴唇微张,但也不是太惊讶,看起来他早就意识到死亡的发生了。
不到12个小时,这已经是第二起死亡事件了。这个学生并不是病号,如果说谢小松的死亡还有理由支撑,那么他的死亡,实在无法解释。不知道他们的死亡是否是一种巧合,还是说,预示着更坏的某件事。但现在,他们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等待救护车的到来。
相比常渺,江凭这种校园风云人物的出现引起的关注度更高。高天意的注意力也一直在他的身上,不知道这些学生能不能看出来,这两张脸其实有着高度的相似性。
“等120来吧,还有联系一下他家长。”常渺都走到教室门口了,还是决定多嘴嘱咐一下,“不行先让学生们到教室外面等吧,你管好纪律,别让任何人靠近,我去楼下接救护车。走,江凭。”
“……好。”
陆肖现在的状态让常渺非常不舒服,尤其是他若隐若现的那几根白发,特别刺眼。她知道自己为什么难受,因为陆肖变老了,衰老代表他在向前走,他在离自己远去,而她还被困在原地,不知道在跟什么较着劲。
凭什么?常渺突然无比嫉妒,甚至是嫉恨陆肖,回头死盯着他。
他凭什么能跟个没事人似的继续生活?他凭什么变老?他应该和自己一样困囿于原地,日复一日地被痛苦的往事折磨。常渺的胸口控制不住地剧烈起伏着,手指像中了风一样发麻,此时红衣厉鬼的怨气都不一定有她大。
江凭看出了常渺的不对劲,赶紧挡在了她和陆肖之间,推了她一把,“走啊。”
常渺这才回过神来,“走。”
从前都是陆肖说什么常渺听着,她对陆肖百分之百信任,百分之一万崇拜。但等她自己也长大以后,才发现对他的迷恋并没有太多道理,他的丰富多彩、见多识广、成熟有趣,不过是因为他是一个成年人而已。只要一个人正常长大,这些都可以自然拥有。
而现在的常渺,也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并且比当时的他,要更优秀。当然,他长得好看,常渺又实在是个颜控,这个没办法。
经历了刚刚过量的运动,常渺和江凭都有些体力不支,几乎是步履蹒跚地在走廊里往前挪,下楼梯更是折磨。常渺拿出手机跟陈嘉煜联系,他竟然说才刚把年贺叫醒,两个人正要往外走,不知道是他们跑得太快,还是年贺睡得太死。
江凭垂着头,情绪也不高。
“哎。”
江凭看常渺一脸憋坏的表情,没理她。
“哎,那个就是你哥哥吧?昨天刚见过的。”
“人家叫高天意,不叫‘你哥哥’。”
“哟,还‘人家’,这么别扭。我看他可一直在看你啊,你看到他那眼神了吗?”
江凭瘪着嘴,快步哒哒哒把最后几节楼梯跑完,先常渺一步到了二楼的走廊处。常渺刚想再逗逗他,突然从一楼传来一声尖叫,两人赶忙跑到走廊边上探头往下面看,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楼上又传来了桌子板凳乱倒的声音,接着一个学生从四楼的教室里冲了出来。
二十七班的学生也都趴在走廊边上,探着身子去看,陆肖则忧心忡忡地看着常渺。
常渺心里有种强烈不好的预感,看起来其他的教室里也有学生出事,那就不可能是偶然或者巧合了,江凭的表情更木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当下已经容不得她细想了,因为整栋楼都开始骚动起来。
即便常渺不知道当下究竟是江凭的梦又成真了,还是别的什么灾祸,她也懂了,相信所有的人都懂了,他们大难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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