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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入夏后的午后总是昏沉沉的。阳光透过纱帘变得柔和,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清辉靠在沙发上,手边摊着一本看到一半的小说。她的眼皮越来越重,字迹在眼前模糊成游动的黑点。意识在清醒与梦境间飘荡。
明视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切好的西瓜。红瓤黑籽,盛在瓷盘里像小小的夏日岛屿。她看见清辉半睡半醒的样子,脚步放得更轻。
“困了?”她轻声问。
清辉勉强睁开眼,声音含糊:“有点……”
“去床上睡吧。”
清辉摇摇头,身体却更深地陷进沙发里:“这里就好……”
明视把西瓜放在茶几上,在沙发旁坐下。她望着清辉的睡颜——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细的阴影,呼吸均匀清浅。
阳光正好移过来,照在她额前细软的碎发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蝉声忽然响起来了。先是远处一声试探般的鸣叫,继而此起彼伏,连成一片喧闹的乐章。那是夏天独有的声音,热烈而执拗,仿佛要把整个季节的生机都唱尽。
清辉在蝉鸣中微微蹙眉,却没有醒来。明视起身,轻轻拉上一半窗帘,遮住最刺眼的那片光。她又拿来薄毯,小心盖在清辉身上。
回到座位,明视拿起清辉看的那本书。书页停在第五十七页,讲的是一个关于离别的故事。她读了几行,觉得太过沉重,便轻轻合上。
蝉鸣一阵高过一阵。
明视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夏天也是这样:竹席、蒲扇、井水镇过的西瓜,还有午后无止无休的蝉声。那时总觉得蝉声聒噪,如今却听出一种安心的韵律——它们如此用力地活着,如此用力地唱着,仿佛早知道夏天短暂。
清辉在睡梦中翻了个身,毯子滑落一角。明视重新为她盖好,指尖无意间碰到她的手背。温度正好,不凉也不热,是活着的、安稳的温度。
这个认知让明视心里微微一紧。近来她越来越常想到时间,想到季节流转、潮汐涨落。清辉的身体像一面敏感的镜子,映照着天气的每一丝变化。每个清晨,她第一件事是确认清辉的呼吸;每个夜晚,她最后一眼总落在清辉熟睡的侧脸。
但此刻,在这喧嚷的蝉声中,在这慵懒的夏日午后,清辉只是安静地睡着。胸口均匀起伏,偶尔嘴唇轻轻翕动,像在无声地说着梦话。
明视拿起一块西瓜,小口吃着。汁水清甜,带着井水般的凉意。她吃得很慢,一粒籽一粒籽地吐在纸巾上,排成一列小小的黑点。
窗外的银杏树在风里轻摇,叶片反光一闪一闪,像许多面碎镜子。远处传来孩子们戏水的笑声,模糊而欢快。世界仿佛在午后停滞,只有蝉鸣不知疲倦。
清辉忽然醒了。她没有立刻睁眼,睫毛轻轻颤了颤,才缓缓睁开。目光先是茫然,渐渐聚焦在明视脸上。
“我睡了多久?”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不久。”明视看了眼时钟,“四十分钟。”
清辉撑起身,毯子滑到腿上。她揉揉眼睛,像只刚睡醒的小鹿:“我梦见海了。”
“什么样的海?”
“很安静的海,”清辉回忆着,“没有浪,只有细细的波纹。我在海边走,身体……是好的。”
明视递给她一块西瓜。清辉接过,咬了一小口,汁水从嘴角溢出来。她忙用手背去擦,动作有些孩子气。
“还想睡吗?”明视问。
清辉摇头:“不睡了,再睡晚上该睡不着了。”
但她依然靠在沙发里,没有起身的意思。蝉声依旧热烈,听久了却成了背景音,像某种绵长的白噪音。
“姐姐小时候,”清辉忽然问,“午睡吗?”
“睡,被逼着睡。”明视笑了,“外婆说‘夏打盹’,不睡午觉下午没精神。可我总是装睡,等她走了就偷偷爬起来看书。”
“看什么书?”
“什么都看。童话、百科全书,甚至外婆的菜谱。”
清辉想象着那画面:小小的明视在午后的房间里悄悄翻书,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婆的脚步声。阳光、尘埃、书页翻动的轻响。
“真好。”她说。
“现在也不错,”明视看着她,“有人陪着一起不午睡。”
清辉笑了。她又拿起一块西瓜,这次吃得小心了些,没让汁水再流出来。蝉鸣在这一刻攀至高潮,随后又渐渐低伏,仿佛集体换了口气。
午后时光缓缓流淌。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跳跃:从西瓜的品种到昨天读的书,从窗外的银杏树到小时候听过的关于蝉的故事。时间仿佛失去了线性,化作一池温水,她们浸在其中,舒服得不愿离开。
清辉的困意再度漫上来,但她抵抗着。她喜欢这样的时刻,清醒却不完全清醒,困倦却不至于睡去。意识如水母般轻盈漂浮,思绪自在而舒展。
“姐姐,”她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睡得太久……”
“不会的。”明视打断她,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会叫醒你。”
清辉看向她。明视的眼里有一种她熟悉的东西——那不是承诺,也非安慰,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守护。
“好,”清辉说,“那就说定了。”
蝉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它们唱得更加用力,仿佛要把整个夏天都灌注进这个漫长的午后。
清辉忽然想起什么:“西瓜籽……能种吗?”
“可以试试,”明视说,“不过可能要等到明年才能结瓜。”
“没关系,”清辉说,“我们有的是时间。”
她把籽一粒粒收集起来,放在纸巾上晾干。
窗外,阳光开始西斜。
午后的魔法渐渐消散,世界重新流动起来。但在这个房间里,时间仿佛真的被拉长了——被蝉鸣拉长,被西瓜的清甜拉长,被两个共享同一片时光的人拉长。
那天晚上,清辉在日记里写:
“蝉声是夏天的秒针。今天下午,它们走得特别慢。”
她想了想,又添上一句:
“也许不是蝉声慢了,是我和姐姐的时间,被温柔地拉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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