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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巧成书(四)
两人隔水相望,一人目光淡定从容,一人眼中战意蓬勃。
三日前盈水涧乱斗,官兵涌入,刺客仓皇而逃,项碧荷就注意到亭外角落里有两个对峙的黑影。当时她隔得太远看不清,以为是黑凰兵,回府后才发觉穿黑衣的除了黑凰兵外还有相府千金。
池边的一片细叶悄然凋零,轻飘飘地贴在水面上。
只见项碧荷目光一凝,猛地抽出背后箭,举弓,张弦,脱手。
夜繁姿势不利躲闪,双手重重一拍水面。
顷刻间,两人眼前的湖面翻起巨大水花,箭矢在水浪阻截中偏移方向,落在了目标身外。
待水帘化作细珠,挑起圈圈涟漪,项碧荷才收起弓箭,对夜繁抱拳道:“夜小姐果真身手不凡,在下佩服。”
夜繁起身甩了甩袖子上的水珠,不爽道:“哪里有人一见面就扔箭的,若是伤了我,你怎么跟我爹交代?”
“那箭不会射中你的。”
这话听来模棱两可,不知是对自己的箭术信心十足,还是对她的身手十分了解。
项碧荷提出邀约,“不知夜小姐可否赏脸与我比试一二?”
“不是胜负已分了么?没空。”夜繁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项碧荷连忙道:“此亭乃是弓摧南山亭,不比武功,比箭术。”
夜繁脚步更快。
“肃怨府追杀你一事,想必夜相还不知道。”
……
夜繁没有转身,袖中杀气萦绕。
“我出手只是技痒,当日盈水涧坐亭者数十,不乏位高权重者,项小姐说这话,未免过于武断。”
但项碧荷既敢出口诈她,便有十足把握,“肃怨府不会平白浪费战力去对付一个目标之外的人。”
“是吗?那他们对付妖王的侍卫你又如何解释?”
“自然形势所迫。”
夜繁闻言袖口一拢,归于平静,淡淡道:“既然如此,那你最好将此事昭告天下,我倒想看看有多少人信你。”
“……”她给忘了,以夜繁的名声,就算相信也只会大快人心。
项碧荷见她踏过红桥,墙面重新耸立,以武会友失败,不由失落转身。
半响。
“这没弓没箭的,如何比?”
……
项碧荷惊喜回头。
只见夜繁立于红墙之上,双手抱胸,脸上笑意朦胧,“输了便欠我一个人情。”
项碧荷按耐住激动,道:“一言为定。”
“那就稍等。”
说完,夜繁没有直接飞身上亭,而是在墙上来回走动,像是在寻觅什么东西。
恰巧绿涧边角处有处低岸,低岸连着山上植被,夜繁快步绕墙一周,继而一跃而上。
项碧荷见她在岸边低头翻找,不由出声道:“夜小姐可是遗失了什么重要之物?”
夜繁找得卖力,半截身子都栽了下去,眼看头就快埋进土里。
“……”
约莫过了半柱香,夜繁终于直起身子,从灌木丛里扒拉出四块软绵腐败的树皮。
项碧荷站在亭上瞧不太清,正疑惑着,就看她将树皮甩了出去。
啪啪啪。
四块树皮牢牢吸附在水面上,形成了一条直线。
……
这世上怎会有人空有一身内力,轻功却稀松得要命?
项碧荷很不是滋味地想。
只见夜繁后退五步,助跑跳到第一片树皮上。
树皮虽有吸力,但总归没有支撑力,于是她身子摇摇晃晃,眼看就要跌进池里——
气如潺流,涓细难断,轻盈飘雪,漫地归处。
夜繁脑中忽闻此句,恍惚间整个人飘上第二片树皮,随即是第三片第四片……她猛然回神,低头再看,脚下已没有落脚点。
“快,拉我一把!”她情急叫道。
项碧荷赶紧递出手,夜繁借力起跳,成功上亭。
……
“多谢项小姐相助,让你见笑了。”夜繁神色微敛,嘴上却故作抱怨,“真是的,这么大个沟也不建座桥,难道他们还想借此卖鞋吗?”她绣鞋尖上粘了水,区分两色。
项碧荷闻言囧道:“庄主还不缺这一门生意,况且也不会有人从红墙那边过来。”
“这倒是。”
项碧荷调整表情,伸手示意她先请,两人走进半山亭背后的阁楼。
楼亭相依附,恍若庭两间。
大堂之内,视野开阔,令人豁然开朗。
环顾四围一圈,原来是楼高十八丈,中间不设层,直通屋顶。
屋顶开了两排天窗,日光透过天窗洒落进来,将眼前陈列的一排弓器照耀得光彩夺目。
夜繁啧啧赞叹出声,“难怪垂钓庄如此有名气。”
她走上前去,伸出手抚摸一把把雕刻精良的弓,问道:“这些弓可有名字?”
项碧荷道:“庄主未曾取名,只是简单地将弓分为三类。”
“哪三类?”
“顺人弓,择人弓,愚人弓。”
“……倒是简单粗暴又莫名其妙。”夜繁扫了眼层列柜台,发现上面没有标识,“三类弓都混在里头?”
“正是,庄主觉得只有善弓者才能明白其中乐趣。”
“那你明白了吗?”她捉狭道。
“……略懂。”项碧荷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夜繁嘴角上扬。
她一路顺着摸下来,摸到倒数第三把弓时,突然轻咦一声。
夜繁将弓拿起来弹了弹弓弦,弓弦松弛无力,静若无声。
有点意思。
“就这把吧。”她将弓拿在手中掂量分量。
项碧荷见状愕然,“这把可是公认的愚人弓。”
“无妨。”
但项碧荷不想胜之不武,她劝道:“比试的话,我建议还是换成它右边那把,据说多位将军用过之后都爱不释手,应是顺手弓。”
夜繁拨弄着手上的弓弦,不以为然,“我怎么觉得这是把择人弓呢。”
“……夜小姐头一次来,不如先试试这些弓再进行挑选吧。”
“不必了,我等会还有事,一局定胜负如何?”
夜繁拉开弓,比划着方向。
项碧荷见她无动于衷,退让道:“那比试内容由你定吧。”
“你原本想比试什么?”夜繁停下手看她。
项碧荷抬手朝天上指了指。
上面六扇天窗,窗门半遮半掩,缝隙最宽约莫半尺,最窄之处仅剩区区三寸,大小恰好能通过箭头。
夜繁抵额仰望,“你想比谁能射出天窗的最小宽度?”
项碧荷点头,“你看天窗周围洞迹斑斑,正是来此挑战之人所留下的战绩。”
夜繁闻言不禁嗤笑出声,“怪丢人的。”
项碧荷淡淡瞥了她一眼,道:“于我而言,若是未留下痕迹,那才叫丢人。”
“……你们就没想过屋顶上全都是洞,下雨天会不会漏雨。”本来开天窗就不好防雨,还天天以射出洞为荣,这要是让修此楼的工匠知道了,估计得气得睡不着觉。
项碧荷漠然道:“这你可去询问武主事,既是他提出来的比试,自然也是由他去想办法避雨。”
夜繁难得赞同点头。
“不过,未留下痕迹无非两种可能——未射到和射出窗,可你都射出去了,这也算丢人?”
“与弓山亭相邻的是君临天下楼,武主事会在楼顶记下箭射出的高度,以及相应的人。”
“搞排行榜啊,难怪你们这么积极。但君临天下楼又是做什么用的?”夜繁好奇道,庄主很喜欢用四字词语啊。
“‘一览众山小’用的。”
“……原来如此。”
这千古名句的真谛实乃:站得高望得远,还很爽就是了。
夜繁表示理解,“那若是武主事分辨不出你我二人的箭怎么办?”
“他会亲自来问。”
“哦~那就来吧,一箭定胜负,愿赌服输哈。”夜繁一反常态,对她眨眼俏皮道。
项碧荷见状微愣,心里疑惑一闪而逝,“若是你输了呢?”射箭不比武功,更讲究技巧。
“那还用说,我把我哥送给你。”
“……这种事情还是问过夜少卿比较好。”
夜繁嘿嘿一笑道,“赌一次人情,谁输谁欠。”她竖起食指,抵在嘴唇边,“为了保持悬念,你先来。”
项碧荷倒也不扭捏,一个箭步向前,手上动作飞快,取弓,拔箭,上弦,一气呵成。
只听嗖地一声,箭矢斜向上射出,堪堪穿过了约莫七寸的缝隙后,继续飞升了三丈高。
不过几瞬,那箭便从另外一扇天窗掉了进来,正好在夜繁身后落下。
夜繁见状鼓掌称赞道:“项小姐不愧是项小姐,百步穿杨。”
“……胜负未分。”而且‘百步穿杨’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项碧荷退到一边,静待她出手。
只见夜繁走向大堂角落置放箭筒处,慢悠悠地取回箭作发射准备。
相较于项碧荷的熟练和沉稳,她手上的动作就显得无比令人……错愕。
“夜小姐这是作甚?”项碧荷震惊,因为她居然用弓弦将箭尾绕了三圈。
“弓弦太松了嘛,我给调紧些。”
“可弓弦不是这么调的。”项碧荷怀疑道。
“噢,你说的对。”夜繁耐心解释道,“传统调法费劲。”
“……”绕箭尾三圈后开弓更费劲吧?
趁项碧荷发呆的功夫,夜繁已到天窗底下,蓄势待发。
“看好咯。我射——”
一支箭垂直向上射去,项碧荷眼睛也随之缓缓睁大。
……
窗没关紧,不要紧。
人没头脑,最致命。
夜繁所选的窗缝箭头根本过不去!
然而夜繁此刻老神在在,丝毫没有察觉到她骤变的脸色。
眼看那箭临近窗口夹缝,项碧荷在心里默念呜呼哀哉,结果‘哉’一字还未落地,箭便仿佛被重新发射了似的,加速冲了窗外——
天窗破,箭洞成,下昼日斜,日光透过洞口映在夜繁的脸上,怀念而惆怅。
项碧荷眸光闪烁,尽收眼底。
箭射出窗后,势头未改,又再次“被发射”了一把,冲向了更高的苍穹。
夜繁手掌抵在眉前,挡住刺眼日光,道:“看来今晚可以加餐了。”
说完,她快步走到角落旁扯下天窗的机关,窗口大开,箭连带着两只白鸽原路返回,笔直地掉落下来。
夜繁兴高采烈地将白鸽取下。
项碧荷震惊地无以复加。
与此同时,同样震惊的还有身在君临天下楼楼顶的武木桐。
他亲眼看到飞上高空的箭矢竟然在没有任何助力的情况下,突然加速了两次!两次!
而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那支箭竟然还恰巧射中了路过的两只白鸽,一箭双雕了。
这还没完。他原以为那箭会因此失衡跌落在屋顶,结果它却不偏不倚垂回天窗里,一点都不受影响。
武木桐惊得手中毛笔掉落在地,而身后的小厮却道:“肯定是庄主射的,那些个公子小姐个个娇生惯养,估计连弓都拉不开。”
武木桐闻言呆呆转过身去,对他勾了勾手指。
小厮疑惑地凑上前去。
不够。
他继续勾手指,他继续凑前。
然后……
“你个蠢货!!”
武木桐对着他耳朵大吼道:“谁还不知庄主此刻待在世绝院?!”
小厮耳朵仿佛要被撕裂,生存本能令他立刻往外跑。
武木桐继续咆哮,“你他娘养的什么玩意儿,竟敢对贵客出言不逊,给我滚去有味楼洗三天盘子!!”他骂完,毛笔直接脱手而出,倏地插在了小厮的脚后跟。
小厮脚跟一凉,腿一软,当即跌了个狗吃屎。
武木桐愤愤一甩袖子,恨铁不成钢。
不行,这事得马上禀告庄主。
夜繁两手各一只白鸽,举给项碧荷看,“托项小姐的福,这两只白鸽又大又肥。”
“夜小姐深藏不露,在下心服口服。”项碧荷落败,胜负心死,见她对白鸽一脸贼笑,不禁莞尔。
“怎么吃好呢,烧烤还是清蒸?红烧还是油焗?”夜繁欣赏着两只白鸽,嘴里念念叨叨,转身就要走出大堂。
项碧荷见状急忙喊道:“夜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儿?”
夜繁闻声停下,转过身幽幽道:“我差点忘记了,你好像是输了。”
项碧荷满脸黑线。
敢情她刚才就光顾着对白鸽傻笑,根本就没听她在说什么。
“在下愿赌服输。”
夜繁拎着白鸽,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你还人情的时候到了。”
“啊?”项碧荷诧异,人情不应该是留到关键时刻才用吗?
她忍不住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
夜繁答道:“现在正是关键时刻。”
“你准备要我做什么?”她直觉夜繁提出的要求不简单。
“嘘!”
夜繁眨巴着眼睛,道:“隔墙有耳。”
“……”
两人出了大堂,遇到守在门外登记访客的伙计,伙计一见到凭空出现的夜繁,眼珠子差点瞪出窗。
“这这这…这位贵客何时进的弓山亭?”
“你何时打瞌睡,我便何时进来。”夜繁似笑非笑。
“……”
伙计原本还想将此事禀告给主事,结果听她这么一说,直接默默地提笔蘸墨,“贵客贵姓?”
“夜。”
“……你是相府千金?”
“对。”
“若主事问起……”
“一切如常。”
“那贵客慢走。”
两人三言两语达成共识,伙计在登记薄上写下夜繁的名字,全程如墨水般丝滑,没有半分迟疑。
项碧荷叹为观止。
这相府千金当真……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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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晚一点更你们也不会发现,因为根本就没人蹲呢。

读者:好好更,少不了你的好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