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也有换毛期

　　晨雾尚未散尽，凌云宗的客房里还飘着淡淡的药香，混着窗外桂树飘来的细碎甜香，在空气里酿出几分慵懒的暖意。解肆是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的，眼皮重得像坠了铅，费力掀开时，视线里的一切还带着朦胧的光晕，好半天才勉强聚焦。

　　“师尊！”

　　几乎是本能的，脱口喊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带着刚睡醒的滞涩。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打转，全是模糊的光影碎片，有寒洞里昏黄的火光，有指尖触到的冰凉脸颊，到最后只剩下他不能死在意识里反复回荡。

　　床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呼，沈羡安正趴在桌沿打瞌睡，被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得手一抖，桌子上的瓷瓶当啷一声撞在碗碟上，差点摔在地上。他捂着胸口转过身，看清解肆醒着，立刻扑到床边，凑得极近“我的天解肆！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们了知道吗？你都昏睡三天了，再烧可就要烧傻了”

　　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话里话外全是焦急，可那双眼睛里的光亮却藏不住松快。解肆还没来得及消化三天这个数字，就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你和棠衡仙尊到底怎么回事？”沈羡安见他不说话，又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些，眼底闪烁着八卦的光芒“那天我们找到你们的时候，你死死抱着仙尊不放，衣服上全是血”

　　“我……”解肆刚想开口，脑袋突然一阵发胀，像是有无数根针在太阳穴里扎着，这三天他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又是那个熟悉的悬崖，风声在耳边呼啸，身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还有那个站在崖边的身影，失重感真实得可怕，他猛地按住额头，眉头拧成一团，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沈羡安见状连忙收了玩笑的神色，伸手想去扶他，房门却被推开

　　季知时快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端着药箱的小弟子，她原本还蹙着眉，看到床上睁着眼的解肆，眼睛瞬间亮了，几步就跨到床边，一把推开沈羡安“让让让，别挡着！解肆你可算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解肆缓过那阵眩晕，侧头看向两人“他……醒了吗？”

　　这话一出，季知时和沈羡安对视一眼，季知时偷偷冲沈羡安挤了挤眼睛，两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我懂我都懂”的暧昧笑容。沈羡安还想再说点什么，被季知时用眼神制止了，她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棠衡仙尊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就是受了点内伤，吃了丹药调理两天，已经好多了。倒是你，睡了整整三天，伤口发炎化脓，高烧一直不退”

　　解肆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由得愣住了

　　原本缠着浅黄色发带的小臂被层层雪白的绷带裹得严严实实，从手腕一直缠到肘部，活像个木乃伊，手指上都全是绷带。他试着动了动，绷带勒得有些紧，传来轻微的胀痛感“至于吗？”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不就是个伤口，还能真废了不成？”

　　“怎么不至于！”季知时立刻瞪起了眼睛，伸手就往他额头上戳了一下，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那毒粉带着腐骨的药性，你伤口又深，还在寒洞里泡了那么久，再这么闹，你手肯定要废的”解肆和他们闹惯了，下意识就偏头想躲，肩膀一动却牵扯到了腿上的伤，一阵钻心的疼痛顺着右腿蔓延开来，身体猛地一缩，脸色瞬间白了几分“好了，师妹，羡安，你们俩别跟他闹了。”门口传来温和的声音，李乐回提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素色的衣袍下摆沾了点草屑，显然是刚从外面回来“他刚醒，身子还虚着，经不起你们折腾。”

　　季知时吐了吐舌头，悻悻地收回手，乖乖退到一边，沈羡安也识趣地闭了嘴，只是眼睛还亮晶晶地盯着解肆。那端药箱的小弟子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药箱，拿出剪刀和干净的绷带，低声道“解肆师兄，我给您换药。”

　　解肆任由小弟子拆开旧绷带。李乐回则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一股热气带着食物的香气立刻弥漫开来，里面放着一碗阳春面和一碗白粥，面条还冒着热气，汤汁清亮，上面撒着细碎的葱花，白粥则熬得软糯，表面浮着一层淡淡的米油“怎么还做两个？”解肆谈了谈头，闻着味道还不错

　　“这三天每天都备着两个。”李乐回笑着把碗筷递给他，指尖碰到碗沿还带着温热的触感“你要是没醒，就由小弟子喂你喝粥；醒了就能吃面，热乎的吃着舒服。”解肆接过碗筷，指尖传来的暖意顺着手臂蔓延到心里，可目光落在那碗阳春面上时，还是忍不住问“师尊……他现在怎么样了？真的没事了吗？”

　　沈羡安早就按捺不住，眼巴巴凑到李乐回肩膀上，胳膊搭着他的脖子，一边探头往食盒第二层瞅，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放心吧，棠衡仙尊那么强，怎么可能有事？吃了几颗疗伤的丹药，昨天就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他顿了顿，眼睛突然亮了，指着食盒里的小碟“乐回师兄，下面藏什么好吃的了？闻着好香！”

　　李乐回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任由他扒着自己的肩膀，眼底却带着温和的笑意。解肆看着两人熟稔的模样，心里微微一动，之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两人关系居然这么好，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的心思很快又飘回了安无恙身上。师尊明明第二天就醒了，怎么连来看他一眼都不肯？哪怕只是站在门口问一句也好啊……

　　一股说不清道的委屈和不爽顺着心底往上冒，连带着手里的面条都觉得没那么香了。

　　季知时最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失落。原本已经拿起筷子准备和沈羡安分食烤鸡，见状顿了顿，夹起个鸡腿放进解肆的碗里，语气自然地说“你别多想，师尊醒了后真的一直在忙。千厄那天抢了琉璃盏跑了，我爹这几天正带着弟子们追查他的行踪”

　　“嗯，我知道。”解肆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示意自己没放在心上。可心里的那点别扭劲儿怎么也散不去

　　再忙，难道连几分钟的时间都没有吗？

　　他闷头扒拉着面条，努力想把那些负面情绪压下去，干脆化悲愤为食欲，几口就把一碗面吃了个精光，连汤汁都喝得一滴不剩。只是放下碗时，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嘀咕：好吧，这面好难吃，面条有点绵了，汤汁也寡淡，比枕书山厨房做的差远了，季知时家的厨子手艺是真不行

　　——

　　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解肆歇了一会儿，感觉精神好了些，便想试着下床走动走动。李乐回和沈羡安一早就被季宗主派出去追查千厄的线索了，季知时也被她爹叫去整理宗门典籍，客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扶着墙壁，慢慢挪到床边，右腿刚沾地就传来一阵酸胀感，好在骨头已经接好，只是用力时还有些疼。他拄着季知时送来的木杖，一步一步地在房间里慢慢走动，扶着墙走到院子门口时，刚想透透气，就瞥见走廊尽头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青色的素泡，腰间束着玉带，长发还是用那根发带绑着，正是安无恙

　　他似乎刚从外面回来，发梢还沾着些细碎的草叶，脸上带着几分淡淡的疲惫

　　安无恙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站在门口，脚步顿了顿，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欣喜，快得像错觉，下一秒就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只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好点了吗？”他走到解肆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的腿上

　　解肆心里的那点别扭劲儿又冒了上来，想起这三天对方连面都没露过，语气不由得冷了些“挺好的，谢谢师尊关心。”

　　安无恙似乎没想到他会不高兴，垂了垂眸子，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语气里竟莫名带了些小心翼翼“午饭……吃了吗？味道怎么样？”解肆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看着安无恙眼底那点藏不住的试探，他心里的别扭突然消了大半，甚至有些想笑

　　这家伙拼命找话题的样子，竟然还挺可爱的。他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吃了，说实话，凌云宗的厨子手艺不太行”

　　这话一出，他明显看到安无恙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连嘴角的弧度都淡了些。解肆心里咯噔一下：说错话了？不就是吐槽了一句厨子，至于生气吗？

　　没等他想明白，安无恙就抬了抬下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只是仔细听能察觉到一丝僵硬“嗯，知道了。下次给你换一个厨子。我还有事，先去忙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些，连背影都显得有些仓促。

　　“？？？”

　　解肆站在原地，一脸懵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心里满是疑惑。这是生气了？他到底哪里说错了？他挠了挠头，实在想不通，只能悻悻地回了房间。

　　直到傍晚时分，解肆正靠在床头翻看季知时送来的话本子，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他以为是李乐回他们回来了，随口喊了声“进来”抬头却看见安无恙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夕阳的余晖从窗外洒进来，落在他身上，给青色的衣袍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边，柔和了他周身的清冷气息。他走到床边，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赫然是一碟热腾腾的桂花糕，还有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解肆的眼睛瞬间亮了“师尊？”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安无恙，心里的那点不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安无恙没说话，只是将桂花糕和糖葫芦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碰到食盒边缘时微微顿了一下，语气依旧淡淡的“从外面办事回来，正好碰到了”

　　解肆才不信这种说辞，哪有这么巧的事，安无恙又不会正巧上镇子，千厄没必要躲在人多的地方，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腻，还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正是他喜欢的味道。他眼睛弯成了月牙，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师尊”安无恙看着他满足的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满意。他靠在桌边，看着解肆一口桂花糕一口糖葫芦吃得不亦乐乎，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下午……不是生气。”

　　解肆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嘴里还含着半块桂花糕，一时间没有懂他的意思“嗯？”

　　“那厨子……手艺是不太行。”安无恙避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的夜色，耳尖却悄悄泛起了一丝微红“下次我让人换个好的来。”解肆看着他别扭的模样，突然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拿起一串糖葫芦递到安无恙面前，凑过去“师尊也吃一个？可甜了。”

　　安无恙瞥了一眼那裹着糖衣的山楂，眉头微蹙，就差把抗拒写在脸上了“我不爱吃甜的。”

　　“尝尝嘛，就一个。”解肆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很好吃的，你试试。”

　　安无恙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俯身，张嘴咬了一颗山楂。甜腻的糖衣在嘴里化开，紧接着是山楂的酸，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竟意外地不算难吃。他抬眼看向解肆，正好对上他含笑的目光，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连忙直起身，清了清嗓子“胡闹。”

　　这两个字说得轻描淡写，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味，反而带着几分宠溺。解肆心里一甜，得寸进尺地往前凑了凑，想去碰他的手腕“师尊，刚才是在哄我吗”可就在他的指尖快要碰到安无恙手腕的瞬间，安无恙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清冷。他下意识地将手藏到身后，语气也冷了些“好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解肆的手僵在半空，心里的暖意瞬间凉了半截。他看着安无恙紧绷的侧脸，心里满是疑惑

　　明明上次在寒洞里，他还能坦然地给自己接骨、擦汗，甚至靠在自己怀里，怎么现在连碰一下都不行了？

　　“师尊……”他轻声开口，想问为什么，可看着安无恙躲闪的眼神，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安无恙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放轻了些“你刚醒，需要静养。我……明天再来看你。”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出了房间，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解肆坐在床上，手里还拿着那串没吃完的糖葫芦，心里五味杂陈。他看着紧闭的房门，轻轻叹了口气，安无恙的心思，怎么能比姑娘还难猜。明明刚才还带着点心来看他，可一碰到就立刻躲开，像是在刻意保持距离，解肆拿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甜香在嘴里弥漫开来，脑子里全是寒洞里安无恙靠在自己怀里的温度，想起他用发带给自己包扎伤口时的认真，想起他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心疼，到底为什么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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