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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床
储牧养成了生物钟,早上五点半保准能醒。
窗外的天刚有点儿要亮的迹象,不过地平线上还没出现鱼肚白,深蓝色天空里透着点儿润,像是兑了水的墨,或者散开了雾气的塘,让人有一种自在清醒的错觉。
房间里的光线并不能让储牧看清宋擎的脸,他就着旁边床上缩成一团的轮廓望去,宋擎一动不动睡得正熟。
储牧小心翼翼伸了个懒腰,精壮的胳膊伸向床头柜,拿起手表看了看。
才五点十八,是有点儿早了。
他昨天睡得晚,明明困得不行,可总也睡不着,这么翻来覆去的,把宋擎激动到二半夜才撑不住合眼的全过程尽收眼底。
一附中的早自习七点二十才开始呢,六点半再叫宋擎起床也不迟。
储牧轻手轻脚把被子叠好,拾起掉在地上的短袖和裤子,光着膀子准备去冲个澡。
前几天他已经和何莲华谈好了,以后周一到周五除了打扫卫生以外,早饭也归她做,储牧额外付她两倍工资,算作她的私活,这样一来,家政公司赚不了差价,钱能直接进了她的口袋。
何莲华有个老年痴呆的爹要养,家里收入少开销大,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她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了。
更何况这几天她和宋擎总会有的没的聊几句,宋擎乖巧听话,看起来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她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孩子。
储牧洗完澡,用毛巾胡乱抹擦着头发下楼,打眼瞧见穿着围裙正往餐桌上端菜的何莲华。
“何婶儿,”他把湿漉漉的毛巾随手往沙发扶手上一搭,“您来得这么早。”
何莲华撇了他一眼,“湿毛巾往哪儿放呢!”说着就过去拿。
“小擎呢?”
储牧揉了揉头发,随手拿了个包子在手心颠了颠,“还睡着呢。”
“等六点半我再去叫他,”储牧在餐桌上打眼扫了一圈儿,“何婶儿,最近早饭蒸点红薯吧,要那种三四寸长的小蜜薯。”
“行了我知道了,”何莲华大事在揽地朝储牧挥挥手,“你们年轻人就是被惯的,应季的时候不吃这不吃那,一过时候,什么都要吃,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
何婶儿唠叨起来,那是冲着没完没了去的,储牧急忙咬了一口包子,“嗯!您做这包子比以前还好吃,您说您怎么不是我妈呢,再不济是串子妈也行啊,让我俩天天吃您做的包子。”
被储牧这么一夸,她老脸一红,不出所料忘了之前的话题,“好吃你们就多吃点儿,厨房里还多着呢。”
储牧嘴里塞着皮薄馅厚的包子含糊地回了句“哎。”
其实何莲华有句话说得不对,但储牧没反驳。
他倒希望宋擎真的是被惯成这样儿的。
等储牧吃饱喝足,也差不多到六点半,宋擎赖床他是知道的,上次就差把人从被子里拖出来了他还晕乎乎地睡着,叫醒他估计得废一番功夫。
“婶儿,您把宋擎那份从锅里拿出来吧,我去叫他起床。”
“那你快点儿,粥在外面放着容易凉。”
“成。”他站起来洗了个手,刚要上楼,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回了头,走到沙发边捞起外套,从兜里抓了一把零嘴儿,塞进裤兜才继续往楼上走。
推开门,一阵温热缱绻的气息扑面而来,紧紧包裹储牧的口鼻,瞬间的窒息感还没来得及出现便匆匆消失,房间舒服得不像话,面前腾腾暖暖的空气里,好像有一双双涂着蔻丹的纤细小手争着抢着拉他进去。
腿像不听使唤一样下意识往里走,储牧进了屋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
可真够有出息的!
储牧边扯衣领边往里走,最后停在宋擎床前,他依旧保持蜷缩的睡姿,看起来还得再睡一会儿才能够。
但是开学第一天就迟到也太不像话了。
这和剪头发是一回事儿,脱离高中生这个身份,他想怎么着都成,就算顶着头彩毛儿睡一天,他也会觉得弟弟年纪还小这么做无可厚非。
可是上学的机会来得不容易,也许就这么一次,如果不小心错过,学府的大门就像赶不上的火车就要“匡哧匡哧”开走了。
何况他弟弟那么想上学,要是因为迟到美梦破碎,指不定要怎么伤心难过,到时候再哭一轮也不是没可能。
要止住宋擎的眼泪不容易,储牧还记得泪滴打在手背的滚烫,那种稍纵即逝的灼热感总不安生,会透过皮肤往骨肉里钻。
储牧弯下腰,隔着被子对宋擎的脑袋轻喊,“宋擎,起床上学了。”
果然没什么反应,宋擎别说动,他连呼吸节奏都没变。
“睡得真熟。”储牧把手来回搓得不那么凉了探进被子里,扶着宋擎的肩膀将他捞坐起来。
昏昏欲睡的宋擎像没有骨头似的,把所有重量都压在肩后的手掌上,储牧一松手,他就皱着眉头又睡了回去。
“我不想起。”他伸手拉过被子蒙住头。
“也不想上学了?”储牧有点儿无奈地看着他问。
“那……再睡一会儿。”
这话一听就知道没过大脑,宋擎现在的脑子就像一瓶尚待开封的玻璃瓶橘子水,还没遇到匹配的开瓶器,于是吸管进不去,气泡出不来,“上学”成了个没有意识的词,勾不起他任何神经为之疯狂,满脑子只剩睡觉睡觉我好想睡觉。
“那……”储牧抬腕看了眼时间,“你再睡十分钟就起来。”
十分钟挺短的,街边儿的小孩有时候会抱怨课间十分钟不够用,他也想向哥哥抱怨十分钟不够睡。
“……好吧……”被子蹭过宋擎的鼻子,痒痒的不好受,他揉着鼻尖恹恹开口,过了一会儿又迷迷糊糊地补充,“那你不要出声啊,让我用心把剩下十分钟睡完。”
储牧被这句离谱的要求逗笑了,“知道了。”
细微顺畅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被渐渐放大,储牧提着宋擎的书包放在门口椅子上,这样走的时候会快一点儿,又把鞋子摆在宋擎一下床就能穿上的位置,然后轻手轻脚坐回自己床上,静静等待宋擎把自己许诺给他的十分钟睡完。
对于宋擎,睡觉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宋擎觉得自己刚睡了一分钟,连一个梦都还没做,他哥就又来喊他起床了。
“宋擎,得起了。”
这句近在咫尺的声音很好听,沙沙的,让半梦半醒中的宋擎想到雪天毛毯旁的火炉子和烤红薯,拔风口里的火星爆破也是带着点儿噼里啪啦的沙沙声。
不过这些都是很多年前的记忆了,似乎是阿婆还在的时候,宋擎有点儿难过地半睁开眼,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一动不动。
阿婆在天上有没有数不尽的烤红薯可以吃的?
哥哥蒸的红薯也很甜,要是她还在,也可以吃到这么甜的红薯。
“醒了?”储牧见宋擎醒了,把他要穿的衣服递过来,“快换衣服,早饭要凉了。”
被倦意笼罩的身体想坐起来,可宋擎支着胳膊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他实在太舍不得自己好不容易暖热的被窝。
“今天有红薯吃吗?”他冷不丁突然来了一句,像是小孩子不开心时的赌气。
储牧笑笑,他果然还是想吃红薯,“今天没有,以后就有了,要是你想吃一会儿到路边买根烤红薯。”
“不要了,那……明天就有了是不是?”
“嗯,以后都会有。”
宋擎开心起来,他可以把红薯一口气吃到腻了,“那我就等明天。”
其实宋擎并不是非要吃红薯,他是把那些问不出口的问题换了个不太直接的方式说了出来。
在一些无助的时候,他需要的是支持和没理头的纵容,是来自哥哥的一句肯定的回答,不用回答后的所作所为,只要回答了就好。
由于还没过喜形于色的年纪,储牧很容易就可以看出宋擎的雀跃。
人的动力就是这么简单,别人一句话就可以把将要于沙漠枯死的骆驼草起死回生。
比如宋擎终于准备起床了,他从被窝里伸出两只白皙的胳膊并在一起,用俏皮盖过沙哑的语气说“哥,我起不来。”
储牧领会他的意思,但没动手,“哥手凉。”说着他把手伸向宋擎的后颈,想和刚才一样,隔着睡衣扶他坐起来。
宋擎以为他要用凉手挨自己的脖子,缩着头一躲,撇开储牧的指尖。
“没事的,反正迟早都要冻一下,起床本来就很冷的。”空中两只手来回摆了摆,示意储牧这个动作很累,快来点儿什么东西接住它们。
“那你把袖子拉下来,手缩进去。”
见宋擎乖乖照做,储牧曲腿跪在床沿,握着宋擎的手把他薅了起来。
冷空气趁机往被窝里钻,宋擎哆嗦着裹紧被子,枕在储牧肚子上发抖。
“不能再睡了,快穿衣服。”
“我再枕五……三分钟,可以吗?”
储牧低头,只能看到一头乱糟糟的褐色头发,“最后三分钟。”他上手摸了摸后脑勺的豁子,心想到了学校会不会有人笑话他呢?要是宋擎是哭着回来的,他就给宋擎买顶假发戴着去上学。
“好……那你不要出声啊,让我用心把它枕完。”
“知道了,快睡。”
“不是睡,只是枕着。”
“……知道了,枕吧。”
逐渐平稳的呼吸里,宋擎的头不住地往下栽,蹭得他小腹传来一股无名火,储牧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他的额头。
以后不能纵着他熬夜了,不然早上他是要一而再再而三赖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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