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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祭奠前世
俩人离得极近,有那么一刹那,什么前世、今生在当下仿佛都不重要了,此刻是独属于他们的誓约。
秦沐风静静地望着柳温,她那郑重的语气不似作假,让他生出一股被大地包裹的安定感。
他知道,柳温向来有一种奇异的蛊惑力。她并不温和,反而常常冷漠、算计、不择手段,但她身上燃烧着一种炽烈到令人无法忽视的生命力。
当柳温如此专注地、近乎承诺般地看着一个人时,会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她所说的,就一定能做到。
他紧绷的身体终于慢慢放松下来。
“好。”秦沐风嘶哑地应道,声音里带着疲惫,却也有了一丝真实的信任,“我…会尽快好起来。”
他看着柳温,语气微弱却清晰:
“然后,看着殿下。”
他日是好是坏,是明君还是…他都将看着她。
柳温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
她忽然倾身,凑得更近了些:
“秦沐风。”
她唤他的名字,真诚发问:
“为什么?”
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最终还是说出了唯一的答案:
“你喜欢我?”
这四个字像出现幽谷中的回响。
秦沐风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他垂下眼,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击中,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对柳温的感情太过复杂。
极寒之地不喜鲜血,生命是神对极寒之地的恩赐,所以他一生从未主动害过人,更别提那些心狠手辣的手段。
而柳温不懂生命的珍贵,不,应该是她不懂生命对于他人的珍贵。
大祭祀曾说他是阿什的化身,阿什是赤瞳国最温柔善良的神,可他的善远远不够纯粹,他被柳温野心吸引,所以他是阿什的敌人——厄尼子,被邪魔吞掉的神。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柳温没有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着,目光不曾移开半分。她在观察,观察他每一个细微的反应,捕捉他眼中每一丝情绪的流动。
良久,秦沐风开口,嘶哑而艰难:
“殿下……对我而言,早已不仅仅是殿下。”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但这个答案,已经足够清晰。
柳温的眸色深了深,那里面翻涌着许多情绪——了然,复杂,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她缓缓直起身,拉开了些许距离,但目光依旧落在他脸上。
“知道了。”她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但她心里清楚,这件事,很重要。
“好好休息。”她说,“别想太多。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
她抬眼看他,语气带着一贯的强势,却又似乎多了点什么:
“你既说了要看着我,那便好好活着,养好身体。其他的,来日方长。”
说罢,她不再看他骤然怔住的表情,转身快速离开了内室。
留下秦沐风独自躺在那里,耳边反复回响着她最后那句话——“来日方长”。
柳温呼吸急促,好似快溺死在什么可怕的火海中,恨怒着痛声说着什么:
“不用管……”
她像被火海包围,声道被烧得黏糊,连让空气进入都成了世上最艰难的事。
只听见雁鸣熟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陛下!秦沐风那个叛徒又再和契汗皇子往来……”
愤怒,原来她被恨意烧灼。
杀谁?秦沐风?
柳温感觉自己像是在神的视角俯瞰一个故事,而此刻正是她前世的记忆。
身着华裙的女子满身戾气,雁鸣正半跪在她面前,好似在强行忍耐着什么怒火,直言道:“陛下这么信任他,他居然背叛陛下,请陛下让我去杀了他吧!”
看向窗外的“柳温”戾气快要溢出,精致锐利的五官阴沉得可怕,一阵冗长的沉默过后,却是说出让秦沐风痛苦一生的话:“杀他?不,这样还远远不够。”
“雁鸣,我要整个赤瞳国都为他赎罪。”
柳温注视着这一幕,眉头已经不自觉拧了起来,心想她早就不需要了,因为秦沐风说了他会看着她,这一世已经不同了。
柳温眼见梦境中的“自己”站在赤瞳国的城墙之上嗤笑:
“赤瞳国还真是小得可怜,吾只用了一周、一万兵马,就拿下了。”
城墙之外赫然是一袭白衣骑马赶来,素来喜洁的秦沐风,此刻白衣上尽是污泥与鲜血。
柳温在旁边看着,心情沉重,说不出的压抑。
因为她看见“秦沐风”像是失心疯般,在一片焦土与血肉间翻找,手指上满是鲜血,看不出是自己的还是族人的。
“秦沐风”探完一具尸体又一具尸体的气息,低声呢喃:
“快醒醒……”
“快醒醒……”
而“柳温”畅快地在城墙上大笑,眼角衔着泪:
“吾说过背叛吾的人都只能后悔没死得太早!”
柳温看着“秦沐风”往山崖处跑去,她感到心头不断传来的阵痛,她紧跟在后,想要追上“秦沐风”,她想要开口——
不。
不是这样的。
她不想这样。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秦沐风跳了下去。
“不!!”
狗屎!
柳温狠狠捶了下床榻,丝缎被面发出沉闷的响声。重生以来要谋划的事情太多,这几日更是连轴转,从秦沐风那儿回来后累得倒头就睡,没想到竟做了这么个晦气的梦!
她掀被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金砖地面上也浑然不觉,抓起一件外袍胡乱披上就往外冲。
守夜的侍女被惊醒,慌忙提灯跟上:“殿下?”
“不必跟来!”
柳温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焦躁,提着裙摆穿过幽深的回廊。
深夜的公主府寂静得可怕,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越来越响的心跳在耳边回荡。
侧殿。
她猛地一停,动作放轻,缓缓推开门。
秦沐风安静地躺在床榻上,脸色虽仍苍白,但呼吸平稳悠长。张大夫开的安神药起了作用,他睡得正沉。
柳温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他胸膛规律的起伏,才缓缓松开攥紧门框的手指。
活着。
她轻轻合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闭了闭眼。梦里的失落感还残留在身体里,搅得心头难受。
需要透口气。
柳温来到庭院中那棵巨大的桂花树下。初秋的晚风已带着凉意,拂过树梢,摇落点点金黄的桂花,香气幽远绵长,却驱不散她心头那丝莫名的烦躁。
她靠着粗壮的树干坐下,仰头灌下一口,任由那温润的酒液滑入喉中,却品不出半分滋味。
现在的秦沐风还未像两年后那样和她针锋相对,似乎还想着规束她。
这让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上一世,也是这样的深夜。
彼时她为了撬开一皇后眼线的铁嘴,酷刑几乎用了个遍,那人是个嘴硬的,就剩口气,死活不说出重要物证何在,于是她把那人妻儿统统抓来,他不说便杀,直到他说为止。
手段狠辣,见效奇快。
秦沐风得知后,第一次对她失了分寸,径直闯入了她的书房。他脸色是从未有过的苍白,眼中燃着冰冷的怒火与深切的失望。
“殿下!”他的声音因极力压抑而颤抖,“您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人的妻儿何其无辜!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妇孺都要拿来利用逼迫?!”
她记得自己当时正为拿到证据而得意,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怒火也腾地燃起。她忍不住阴阳道:“若我输了,只会比他惨上千百倍不止,到时候也劳烦秦大善人可怜可怜我吧。”
“殿下,君者不仁,天下不容!”他步步紧逼,眼中是她看不懂的痛苦,“是我错了!居然幻想感化厄尼子。”
她曾听秦沐风讲起赤瞳国的神话,那时她还和秦沐风一起口诛厄尼子,作为神居然能被邪魔吞噬,简直废物。
“放肆!”秦沐风居然拿她和废物相提并论,于是她和秦沐风大吵,激烈而尖锐,最终不欢而散。秦沐风离去时的背影,挺拔却带着一种萧索的决绝。
而她,在震怒之后,独自来到这棵桂花树下,就像今夜一样。
只是那时的桂花香,闻起来是苦的。
后来……后来怎样了?
柳温又灌下一口酒,辛辣感终于泛起,灼烧着她的喉咙和眼眶。
后来,她与秦沐风的关系便有了裂痕。他依旧辅佐她,却越发沉默,看向她的眼神里,那份曾经炽热的信任与光芒,渐渐被算计与疏离取代。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那种可以交托后背、可以畅所欲言的时光。
再后来……就是宫变,是血火,是那条无法回头的路。
月光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夜风渐起,吹落更多桂花,有几瓣沾在她的发梢和衣襟上,香气馥郁。
她想起今日秦沐风昏迷初醒,用那样复杂却清明的眼神看着她,说“看着殿下”。
是看着,也是……监督吧。
监督她,是否还会走上那条老路。
柳温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庭院里显得有些突兀,也带着一丝自嘲。
重活一世,她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太子,是三皇子,是这腐朽的朝堂。
现在才恍然,或许最大的敌人,一直是她自己。
是她心中那头名为“权力”与“野心”的野兽,是那份为了目的可以牺牲一切的冰冷算计。
而秦沐风……他或许,是唯一敢直面这头野兽,并试图为她套上缰绳的人。
哪怕代价是针锋相对,是离心疏远,甚至…是付出性命。
酒渐渐空了。
柳温将最后一点酒液倾倒在树根处,仿佛某种无声的祭奠。
祭奠前世的错误,也祭奠……曾经的秦沐风。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和落花,望向秦沐风所在殿宇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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