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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两人在市医院门口堵住了,礼植着急地看向车窗外,企图能够直接飞越那些车子。
韩云领右手握上礼植的手,礼植用力捏捏他。
其实他屁股还是很不舒服,但是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个电话是妈妈以前用的,她从李桥回来之后就换了号码,所以礼植没存,但是礼植也没有她的新号码。
礼植拽起韩云领一路小跑,从停车场跑到电梯前,看着楼层一点一点增加,直到12楼。
他对着病房前的名字一个一个找过去,终于找到了黄瑞芳。
礼植一路小跑,站在病房门口反而冷静下来,他轻轻推开门,像是怕惊醒屋里的人。
看到妈妈的那一秒,礼植的鼻头猛地发酸,险些掉下眼泪,喉咙被堵住感觉无法呼吸,心里泛起撕裂般的疼痛,他握住拳死死掐着掌心。
韩云领也吓一跳,距离上次见面才两个月。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完全瘦脱相,肚子却是大的,整个人完全变成了黄色,她靠在枕头上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吃力。
病房里其他人都不在,她听见声音转过头来,仿佛没想到他们俩竟然来得这么快。
是的,她打电话让礼植把韩云领也带来,第一遍他没出声,她声音无力地强调第二遍的时候,礼植才同意。
“来啦?”她靠在枕头上说。
柜子边上放着一小碗小米粥,里面还有红枣丝,但是碗边的勺子看起来没有使用的痕迹。
“妈妈”开口时,礼植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他却看到妈妈点点头。
“我这是晚期,就是等死了。”她说半句要歇会儿再继续说。
礼植坐在病床前的小板凳上。
“妈妈,你别这样说,妈妈。”
病房外一个年纪不大,生得壮实的大姐探头进来,“黄姐,有人来啊?我等会儿再来,有事叫我。”她看看病房里那两个人,朝病床前的打招呼,礼植点头回应她。
“我感觉,没多久了,我也该去找你爸爸认罪了,这么多年,他还恨不恨我,等我到了下面要问问他的。”
礼植听完一脸震惊,他拧着眉头,“妈,你乱说什么呢?”
韩云领下意识要退出去,黄瑞芳手臂抬起点指向他,“你也听。”他只好把门关上转身站在礼植身后。
“我把这件事憋在心里这么多年,死之前怎么也要告诉你。”
礼植握上她的手,“你说,我听着。”
“那时候高二开学,你爸爸生日,你梁叔叔送了东西来。”她声音断断续续,说一句话要用十分的力气。
礼植点头,“我记得”。
“我和你爸爸留他在家里吃饭,我就在厨房里洗菜切菜,让他们老同学慢慢聊,后面我看见你梁叔叔带了个没见过的新鲜菜来,摸不准怎么吃,打算去问他。”妈妈躺在枕头上慢慢喘气,忽然一滴泪从她昏黄的眼中流出,礼植抽张纸帮她擦掉。
“我走到房间想叫你爸爸,门没关紧,然后我就看见你梁叔叔亲了一下你爸爸。”
“什么!”礼植猛地站起来把塑料椅子顶翻在地上。
黄瑞芳招招手示意他坐下,这些近十年前的事从她口中说出来,已经没有当年的那种震惊,暴怒,害怕的味道了。
“我当时也不敢做声,我怕是我看错了,懵里懵懂地回了厨房,可是吃饭的时候,我看你梁叔叔给他夹菜,给他端水,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她躺在枕头上望着天花板歇会儿。
“我不敢问你爸爸,我也没人说。你爸爸以前是乡里有名的大学生,长得也不错,总是有精神得很。等他脚不行了,他吃喝拉撒都是我照顾,后来总是流口水把衣服前襟搞脏,也是我悉心照料,每次知道你梁叔叔会来,我都提前给他收拾一下,让他在老同学跟前不掉面子。”
“你梁叔叔也夸他爱干净,人还是和从前一样,是啊,没人说都是我料理的。他那天亲的脸,早上是我拿热毛巾擦的,吃完早饭也擦,你梁叔叔到之前又擦了一遍。”
礼植站在床边上人很傻,他回过头看了眼韩云领,韩云领走到他身后握了握他手腕。
“我整宿整宿得睡不着,做事的时候把别人家杯子碰倒了赔了60块钱。”
黄瑞芳勉强咧开嘴笑笑,几乎没有声音,都是气声。
“那天,你爸爸让我带着他出门晒晒太阳,他总是脚冷。”
“往经常去的小公园走,你爸爸忽然说要去木板桥上看看,我就推他上去,然后不知道怎么的,我就踩踏了脚,你爸爸坐在轮椅上滑了下去,直直摔断了脖子,救护车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说这么长的话,她显然已经力竭,她摸上胸口慢慢喘着气。
“妈妈。”礼植颤抖着张开嘴想说话,最后还是把嘴闭上。
“我是想带着你一起走的,我给你收拾床的时候,看到了他的照片。”
韩云领接收到他妈妈的眼神立马反应过来是什么照片,接着心就狠狠一颤,在这种情况下看见那张照片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礼植深埋进心底的回忆被猛地撕开,他像溺水般被摁着头回忆起那天的画面。
那天礼振刚刚下葬,他妈妈先一个人回了家,而礼植按照他爸爸生前的愿望去了商场,可惜最后没找到想要的东西。
傍晚刚打开房门,他就发现妈妈坐在餐桌前扶着额头,听见他回来了慢慢坐直。
“妈妈?”
礼植看见他的房间床铺被弄乱了,紧接着他就看清了妈妈手心的照片,他的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捏紧,后脖子上的汗毛都起来了。
“这是谁的照片。”妈妈的声音特别嘶哑低沉,难听又吓人。
“我同学的。”
“你拿这张照片做什么?”
被看穿了啊,礼植腿一软差点跪下,他从没想过这张照片会从枕头套里翻出来。
他站在原地张张嘴却又不说话。
其实礼植后来想想,他妈妈都没说穿,他怎么就怕成那个样子,他完全可以说是开玩笑的,是同学间的笑话。
但是他没有,他靠着对韩云领懵懵懂懂的感情,沉默地看着他妈妈。接着脸上被狠狠扇了一巴掌,礼植被打的跪倒在了餐桌下。
妈妈一巴掌揭开了他暧昧朦胧的心事,也打碎了他的尊严和骨头。
黄瑞芳把那张小小的证件照撕得粉碎从窗口扔了出去。
“滚,滚出这个家!”
“恶心不恶心你们!”
“我欠你们家的啊”
“不要让我看见你!”
礼植被拎着领子狠狠地推出了家门,那扇不怎么结实的门在他面前被粗暴甩上,吓得他心一缩。
楼上的林婶下来,“怎么啦?荔枝儿?跟你妈妈吵...”在她看清礼植脸上硕大一个巴掌印的时候猛地闭上嘴,她意识到这不是一般的家庭矛盾。
“来,上婶婶家坐会儿。”她拍拍礼植的肩膀,想要透过那扇门看清他妈妈的动静。
礼植摇摇头,他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下,林婶也不再劝,她交代,“有事就来敲门昂。”礼植又点点头。
他一天都没吃东西,饿得发慌,本来他想加快脚步买点东西吃的再回来,结果他听见门口的声音又不动了。
他妈妈在收拾东西。
礼植抱着膝盖缩在门口,蚊子陪着他想了很多事。
他爸爸怎么突然就走了呢?有他在是不是会帮忙拦一下?
前天发的卷子还在书包里没动,他还要去学校吗?应该去不了了。
以后应该也见不到韩云领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妈妈拎着蛇皮袋子走了,礼植也顾不上坐一晚上麻的走不动的腿,冲进屋里把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收拾点必备的东西就追上去。
他猜妈妈会回外婆家,所以他买了当天去安溪的第二班火车,幸好爸爸给了他钱,幸好他昨天没花掉,幸好礼植火车转三轮,三轮转班车到外婆家之后看见了妈妈。
两天没吃东西,礼植对着外婆递来的大碗狼吞虎咽,舅舅一家在旁边看着他有点不高兴。
是啊,又来了个不干活吃白饭的。
礼植晚上睡在客厅的竹床上,某天早上他看见了自己身下的信封。同时妈妈不见了,问外公外婆都不知道。
礼植不能继续上学,同样也没办法再赖着不走。
16岁的礼植坐上班车去了城里,当天就找到了一份工作,路边苍蝇馆子店的洗碗工,一个月1800,包吃,礼植说自己没地方住,老板娘看他可怜让他睡在堆货的阁楼上。
就这样,礼植幸运地找到了一份包吃包住的工作。
礼植在这家店里干了一年多,干到他成年,干到他的工资变成了2000,干到馆子店倒闭了。
黄瑞芳躺在床上深深地喘气,她拍着自己的胸脯,那个大姐刚好进门看一眼赶紧过来给她顺气,黄瑞芳感觉自己缓过来以后推开她的手,继续说。
“我当年是不后悔的,但是现在我连你爸爸的样子都不记得了。”
“荔枝儿。”
时隔八年再次听见这声荔枝儿,礼植的泪终于夺眶而出,他迅速低下头,看见那滴泪砸在鞋面上溅开来。
“哎,妈妈。”
“妈妈是不是做错了。我当时要是有心思问一下你爸爸,是不是就不一样了,你爸爸就不会死那么早,你也不会连书都没读完。”
忽然,她看向韩云领笑了下,“你和读书的时候长得真像,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荔枝儿,你想好了吗?你没有爸爸妈妈,要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以后被欺负了哭都没地方哭。”
“我有妈妈啊。”
礼植本来当着那个阿姨的面不想让自己太难堪,可听到这句话时他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妈妈那副熟悉又陌生的身体。
“妈妈,你不要再丢下我了。”礼植的眼泪控制不住地滚落,将黄瑞芳的肩头打湿。
医生查房的时候把他们俩叫了出来,知道是病人儿子后神情不祥地看了他一眼,再跟他们俩交代了他妈妈现在的状况。
胰腺癌晚期
很痛苦
你妈妈不想治
每个字都像一把大锤,把礼植的理智敲得粉碎。
医生走了之后,礼植又坐回了病房里,护工大姐在喂黄瑞芳喝水,他妈妈含着吸管吸了一两口就摆手不喝了。
“你回去吧,我不用你在这,你回店里上班。”
黄瑞芳像是累极了,她把眼睛闭上,不再给任何反应给礼植。
妈妈,你一直都在我身边,连我在哪里上班都知道,却不肯让我看你一眼。
礼植加了护工的微信,走出房间慢慢带上门。
韩云领没在门口待着,礼植吸了吸鼻子到处看看,终于在楼梯间找到了人,礼植活动一下脸部表情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收拾好了,他只想要在韩云领身上靠一靠,距离韩云领还有一步的时候被他一把拥入怀里。
礼植撞得鼻子发酸,眼泪顺着苍白的脸颊缓缓流下,他抓紧韩云领身后的衣服,用力掩盖自己抽噎的哭泣。
韩云领顺着他后脖子一下一下捋着,嘴巴吻上他耳朵,慢慢摩挲。
“礼植。”
“哭出来。”
礼植的哭泣渐渐冲破喉咙,直至嚎啕大哭,他把脸埋进韩云领胸膛,将撕心裂肺的哭声困在这方寸之地。
韩云领听得心酸,他搂紧礼植,慢慢拍着他的背。
两个人在医院楼下吃了碗馄饨,韩云领将礼植送去便利店,礼植挥手让他回家,韩云领点点头。几分钟后又从门外进来,手上拎了个礼品袋。
“嗯?”
“垫着。”
原来是个座垫,黑白斑点小狗花纹。
“这么花哨。”
韩云领弹了弹他额前发梢,“晚饭我送。”
“嗯,你回家吧。”
礼植目送他出了便利店,直至那个沉稳挺拔的背影完全消失。
打开手机银行,礼植开始盘算自己手上的钱,不算多但是应该还是能用得上的,妈妈不想治病他暂时摸不清是不是因为钱的原因,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妈妈可以得到好的治疗。
韩云领回了医院,找到了刚才那个医生的办公室,他半个小时后出来转头进了礼植妈妈的病房。
黄瑞芳对他的突然到来有点惊讶,但是也没有多热情。
韩云领待到傍晚,护工端饭来才起身告别。
礼植晚上下班还是去了医院住院部,深夜时刻,医院非常寂静,昏暗的走廊只有风吹过窗户的呼呼声,礼植下意识地抓紧韩云领的手,韩云领拍了拍他的肩头。
黄瑞芳正在睡觉,护工大姐就睡在她旁边地上,拿了个毯子垫着。
两人在门口看了一眼后默默回家,礼植坐在车上一言不发,都到单元门口了还靠在车门上发呆,韩云领走到那边敲敲车窗,他才倏然回神。
韩云领搂着他上楼梯,双手在他后脖子上捏着,“睡吧,明天早上再带你去。”
“嗯。”
礼植转过身抱住韩云领,鼻子在他胸膛上蹭蹭。
清晨六点多天上雾蒙蒙的,小区里买菜的叔叔阿姨已经起来了,按照平常离礼植韩云领两个人必定起不来,但是这天他们俩已经开车赶在早高峰之前出门了。
礼植叼着豆浆的吸管,垂着眼皮发呆,自从那天在楼梯间哭了一通,韩云领再没见他流泪,趁着红灯,他伸出手夹了夹礼植的脸,礼植朝他笑笑。
黄瑞芳已经醒了,见他们俩来没说话,礼植把一直揣在裤口袋的银行卡拿出来,声音有点小,“妈妈,我这些年没花什么钱,都攒起来了你,,”
黄瑞芳朝他摆手,她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她动作十分轻的拍了拍护工大姐,大姐会意从黄瑞芳上衣内侧里拿出一个布艺小包,里面两张银行卡。
“你妈妈的钱除掉看病的,分成了两份,她的意思是你和你外婆家一人一半。”大姐把那个包递到他手上。
礼植攥紧那个包,他盯着黄瑞芳,声音哽咽,要深呼吸几次才能平静说出口“妈妈,不要丢下我。”
“你妈妈说不了话了,神志也是时不时的不清楚,你妈妈这个病,很痛苦的。”
大姐拍拍礼植的肩膀,“我去给她打早饭了,你们带的粥她不喜欢喝。”
礼植点点头,他使劲揉了揉脸坐到妈妈病床边上,护工大姐已经给妈妈清理过,他现在也不知道做什么,柜台上没有水果,医生说她只能吃流食了。
礼植举起杯子朝他妈妈示意,她轻微摇头。
他抿出一个笑容握紧黄瑞芳的手,“妈妈,我告诉你我的秘密吧。”
“妈妈,我读初中你没去金田接我的时候,我都吃了路边上的炸串,还在外面逛了很久把味道散尽才回家,是不是很厉害。”
礼植声音温暖又舒服,他看见妈妈眼睛弯了下,他就像受到鼓舞,马上又讲了一件事 。
“妈妈,你还记得有一回你给了我30块钱让我自己吃饭吗?”
礼植看着妈妈点头,他继续说,“我把钱都花了,回家煮面吃,你问我剩菜和挂面怎么少了,我跟你说被老鼠吃了哈哈哈。”
“妈妈,高一给我开家长会,我桌子上的那个老师评语不是班主任写的,是我同桌写的,班主任说我学习是挺努力的,但是不够认真,我担心你要说我,就放了个假的上去。”
“妈妈,爸爸得了700块钱稿费,给了我300让我给你买条好的丝巾,他说你身上那条都拉丝坏掉了,可惜我在商场里没找到他跟我说的那个牌子。”
“妈妈...”
黄瑞芳已经闭上眼睛,安稳地睡着了,一滴浑浊的泪划过她憔悴的脸庞,礼植上前轻轻帮她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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