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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缘
元宝那时才多大?
虽见惯了宫中嫔妃争宠爬床的手段,但一想到日后自己要和一个男子耳鬓厮磨你侬我侬,就羞得不得了,小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个透,耳根子一路红到了衣领里。
说来也怪。
父皇没提这事儿前,她看刘昭,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可自打提过这事儿之后,每每见着,她都莫名有些羞态。往常到处横着走不可一世的架子,也一转成了小家碧玉。
刘昭是老师最得意的门生,门中作业一向由他收集。
元宝贪玩,寻常里,作业只做一半,或直接交白卷。
老师知道元宝娇生惯养,求学不过是一时兴起,便也随她去了。
倒是刘昭,不仅每次都催着她交作业,还时常挑她的不是,诸如错别字啦、用词不当啦、语句不通啦,等等。
若哪次做得实在差劲,甚至还会留她的堂,罚她抄书。抄不完不让回家。
好像他才是她的老师。
然而,自父皇提了要他当驸马后,她便变了许多。
课上正襟危坐,举止端庄、言行得体,每日功课也是早早便做完,刘昭次日到学堂时,第一眼便能看见她的作业整整齐齐放在第一个。
她原不爱练字。
一次,刘昭代老师批改作业,她偶然路过,听到刘昭夸一个同学的字很是好看,说话间,眉眼弯弯,眼底似有星辰。
正是放学时分,她记得,那日天气明朗,放学时,夕阳黄澄澄的,铺满了整片天空。
刘昭只身一人,坐在助教席间,神情专注,看着那卷作业的眼神,好似父皇看马场中最珍稀的宝马。
忽而风起,学堂门前风铃作响。
铃声穿过走廊、穿过门扉,游走于匆匆下学的学子间,不知盘旋了多久,最后传到了刘昭耳中。
刘昭耳朵一动,身形微怔,自书卷中抬起头来,视线刚好与她相触。
夕阳、微风、书卷翻飞、墨香习习……诸般感觉似乎都定在了那一瞬,并且放大,再放大。
她看见,他的睫毛抚过夕阳的辉光,将那光隔成一条条光束。
她听见,笔锋沉淀了墨汁滴落到纸张上。宣纸与浓墨碰撞,撞出一朵朵墨花,也撞入了她的心间。
微风拂过鼻尖,隐约飘过一丝皂角和粗麻布的味道。
是麻布衣裳蘸着皂角,洗了一次又一次,才会有的味道。
是……他的味道。
那一瞬间,她似乎明白了母妃同她说过的一个词——
“宝儿,今日生辰,可有什么愿望?”
“宝儿想像母妃一样,嫁给父皇这般伟岸的男子!然后生个小宝儿!”
童言无忌。
她记得,那日,母妃难得没有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只一下又一下顺着她的头发,良久,捧起她的脸,看了又看,眼中的情绪,她看不懂。
“若像父皇,那便要如母妃这般日思夜想。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天各一方。宝儿可情愿?”
她当即连连摇头。
母妃日日翘首深宫,寒来暑往,有时好几个月都见不着父皇。
倒不似她,但凡想念父皇了,便可跑去父皇宫中玩耍。
有时能碰见朝臣议事,有时是父皇同叔伯兄弟们下棋品茶,有时是父皇批阅奏折,有时,还能见到父皇伏在妃嫔娘娘身上前后动着。
每每那时,一同进屋的大太监便会遮了她的眼,拉着她退出去。
夜里,她同母妃讲述白日见闻,母妃听了,神色便多有落寞。
她问母妃为何不开心,母妃只笑着摸摸她的头,教她不要同别人说起这事。
她喜欢父皇专心议事的样子,只言片语便能决定天下之事,很是威武。
可也正是这样的父皇屡屡让母妃伤心落泪。
她也曾伤心过。
胸口闷闷的、堵堵的,好像心上缠了一堆乱麻一般,很不舒服。
眼泪咸咸的、苦苦的,好像加了盐巴的中药一般,很是难吃。
她才不要嫁给一个让自己每天不舒服、吃眼泪的男子!
她的郎君,定当才貌双全、专心为她。
“专心为你,自然是好的。可若能两情相悦,那便更好。”
“宝儿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不必着急,慢慢挑来便是。若是得幸,寻得了一见钟情之人,宝儿可得第一个告诉母妃。”
可母妃却没告诉她,何为“一见钟情”。
她想问个清楚,母妃却只说,时候到了,她自然会知晓。
此时此刻,这“时候”,似乎到了。
她已记不得那日是如何出的学堂、回的宫。
只记得她方同母妃说起这事,父皇身边的大太监便揣着一道口谕来了。
那日之后,她便没再去过学堂。
起先一月,每三日便能收到刘昭来的书信,多是劝诫她好生思学、不可懈怠的。
一月后,变成每十日一封。其间,往往夹带着他的学堂笔记。
她自然一一看了,看了一遍又一遍……
第三月,依旧是每十日一封。只是到了月末时,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朝臣算出第九日是吉日,宜嫁娶,于是,这月便只收了两封书信。
后来,嫁去西北,地方偏远,半年才能来一封家书。
母妃说,刘昭的书信持续了三年,每月雷打不动三封。
后来忽有一日,书信断了,母妃还专门派人去了学堂问询,学堂弟子却只说他不告而别,无人知晓缘故,老师也被气得生了场大病,自此不再收徒。
如今一晃已是七年。
她已为人妻,如今即将为人母。
师兄也娶了夫人。
回京路上,曾遇到几个商队,闲聊间,似是提过这个女子,说她胆大心细、大方坦诚,帮了他们许多。
那时她还不信,只当他们这些外来商队没见过世面,一点蝇头小利,便吹上了天。
如今,连她这老古板师兄都出口夸赞,看来这嫂嫂确有过人之处,她需得抽空见上一见。
“怎么突然回来了?他呢?”
刘昭只这一个师妹。多年不见,本有许多问题要问、许多话要说。可千言万语,在相见的一瞬,便化作一滩清泉,流入心间。
许多事,隔了这么多年,再追究,毫无意义。
就像许多缘分,尽了便是尽了。
不是有句俗话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刘昭脑中忽而闪过金玉的笑颜,面上一红,旋即又摇了摇头。
什么新的旧的,元宝只是他的师妹,金玉也只是一时之需。
公主皇天贵胄,怎容他觊觎?
他与金玉也早就约法三章,只谈合作,无关风月。
大抵是这两日过得太清闲了,大业未成,竟琢磨起儿女私情了。
元宝正低头饮茶,没察觉刘昭异样,闻言,放下茶具,二郎腿一翘、胳膊一架,面上一副混不吝的样子,手下也默默盘起了肚子。
“想你了,就回来了~”边说,还边抛了个媚眼。
刘昭不是第一天认识元宝,虽多年未见,但瞧这德行,便知她是有意打趣,只笑着接了媚眼,眼底没有丝毫暧昧。
忙活了一上午,刚才正打算协商一会儿、吃个午饭,元宝便来了。虽没怎么说话,但刘昭早已口干舌燥。
端起杯盏,浅浅漂了几下茶叶,轻轻吹散几分热气,茶香在空中打了个回旋,扑面而来。
这不是府中的茶叶?不过这味道似乎在哪儿闻过……
刘昭眉头微紧,低眼看向茶碗中竖立的茶叶,停顿半刻,心下了然——
蒙山雀舌。
是经过他手的皇商贡品之一。
可,皇商之物,他未曾自留。方才添茶,也不过是桌上随意拿了一盅捻了一小撮……
对了。应是他了。
他二人一向亲近。
贵妃生辰宴上,他那“贵妃哥哥”的身份明了后,众商人便上赶着巴结。
来往间,送些自个儿的特产,乃寻常之举。
金玉喜甜,多吃易腻。
他经商多年,尤擅察言观色,金玉又是赵今朝的人,他送些东西讨好,也算正常。
只是,他这心里怎么忽的有些不得劲儿?
一想起那人名姓,脑子里便不由自主想起他和金玉亲近之象,心下便生出许多烦躁。
怪哉。
元宝这边也专心喝着茶,一口气喝了大半碗,一饮过后,赞了声“好茶”,直说这茶比每年父皇送到西北的,还要顺口。
刘昭心下虽有烦躁,却一直关注着他这小师妹的情况,方才见她喉头干燥,埋头喝茶时,眼底略有闪烁,便知此番回京定还有其他缘故。
于是,没有接她话茬,又问了一次:“他呢?”
“嗯?谁?”元宝一双圆眼看向刘昭,眼中满是迷茫。
只可惜刘昭高低教过她一阵子,那时她便顽皮得很,她什么怪表情刘昭没见过?
只一记眼神扫过,元宝便有如泄了气的皮球,原本活泼的神情一转,挂上许多愁绪,顷刻间,面相似乎都苍老了许多,头发也失了许多光泽。
几个眨眼,眼皮也耷拉了下来,转眸看向别处:“估计又在哪间花楼里泡着呢吧……”
上任以来,刘昭别的不知道,只这审讯抠字眼儿的工夫,是与日俱增。
这句话中有三个信息——
花楼、又,以及那无所谓的语气。
看样子,那人不是第一回了。
元宝表面活泼随意大大咧咧的,实则敏感细腻。只是自小长于深宫,许多事情,她看破,但懒得说破。
女子带着身孕多有不便。能让她带着身孕不远千里回来,还直接说破,想来是屡教不改之徒。
刘昭看向元宝,眼中多有疼惜:
“细细说来,师兄为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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