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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河村和画皮术(十九)
“你还真是狮子大开口啊。”安澜咬牙切齿。
“你可以不给全本,一日抄一页,直到抄完为止。”赵侑泽面无表情,“给不给,你自己决定。”
“你这叫趁火打劫!”
“可今日我的人在此被伤了,我不是圣人,不可能无条件付出。”
云婶子愣了一下,方才对这位少年只是轻瞥一眼,并未认真瞧,此刻她才终于将目光放在了对方身上。
“据我所知,今日只伤过一人……”
“正是我的护卫,”赵侑泽道,“今日我们误闯此处,本是问路,不想突然被人截杀。方才闯进来的那三人,其中有两人是参与了截杀的,只是不知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多少?”
“其实就他们三人,追杀你的千军万马都是幻术,方才那个高壮的是他们中的力士,瘦小的是他弟弟,倒是没见他施展什么本事,不过,这两人都听那个中年男人的。幻术便是中年男人的看家本领。”
云婶子给两人倒了碗水,然后将颦儿扶起来,可颦儿一到晚上胆子就跟着太阳跑了,哪儿有半分白日里提刀追砍赵侑泽的劲儿?她害怕,瑟缩着角落里不肯出来。
云婶子无法,只得先将她搁置到一旁:“他们还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你们快些离开吧。”
安澜一双纸胳膊抄在胸前:“好,一日抄一页,我答应你,我要你的御心符,一沓,书有多少页你就给我多少页!”
“多谢。”他无视安澜的后半段话,从随身的绣包里取出两张符纸递给云婶子,“这是御心符,御他人可使其听命于你,御自己则心想事成。”
云婶子在衣摆上擦干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多谢吴公子。”
拿到东西,赵侑泽便想回去,谁知安澜突然站了起来,对云婶子说:“我有事要问颦儿,可否帮我盯着点外面的动静,莫要让人进来了。”
云婶子瞧了一眼瑟缩的颦儿,有些为难:“姑娘深夜来此定是有要事询问,只是颦儿已经疯傻,怕是问不出什么。”
安澜一双黑豆眼眯成一条窄缝:“她怎么疯的?”
云婶子叹了口气:“是被人活活逼疯的,她本是一望族的掌院侍女,只待满了十七岁便可外放归家,谁知三年前突然被打了板子逐出府,回浚县老家的第二日便遭了灭门之祸,生生看着自己的父母被活活烧死,还连累了周围的乡亲。那场火烧得太久太快,除了她之外,也不知还有没有人活下来。”
浚县的大火赵侑泽也有所耳闻,当时陛下正为淮南水患忧心,日日与朝臣商议赈灾事宜,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定州浚县的河佑村突然发生大火,全村无一幸免。
“浚县的大火,是因颦儿而起?”赵侑泽蹙着眉,总觉得这背后还藏着不为人知的隐秘。
云婶子摇头:“我不知内情,颦儿是二郎君救回来的,并将她交由我照拂,一个月前,郎君突然让我带着颦儿来善河村,谁知一来就彻底疯了,日日守在河水下游的浅谈上……哎,三姑娘若是想问颦儿的事儿,还是问郎君的好,我们这些做下人的……”
哗啦——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瓷片碎裂声,只听得一个粗厚的声音怒吼道:“麻叶儿!你特么少在这儿说风凉话!就算换了你来你也拦不下!”
安澜分辨出这声音是先前那个想要拉扯颦儿的高壮汉子的。
紧接着,一道略有尖细的嗓音回应道:“哥,没本事就是没本事,别给自己找补!”这声音有点远,像是从院子外面传进来的,是那个掐云婶子脖子的瘦子。
高壮汉子正要反驳,字音都发出来了,却被磕烟袋的声音打断,只听得一个略有沙哑的嗓音说道:“那人确实有点邪性,马车里也不知坐的是什么人,竟会氐人族才懂的平波断水之术,凡是有水样的物件皆可成为他遁逃的媒介,这术法常人可学不来。”
听到这话,安澜忍不住瞪着她的黑豆眼朝赵侑泽看去。
原来他穿透自己铜镜救人的法术名叫平波断水。可惜自己当时操控镜门时图方便,将铜融作了铜水,否则客舍那一战,绝不会让赵侑泽那么轻易就将人救回去。
“既是牵扯到氐人族,哥,咱们不如跟镇国公世子说一声?他那儿能人异士多,说不得这一趟还能逮住个新鲜货。”
“想屁吃呢!”高壮汉子语气有些激动,“别忘了咱们这一趟是来干嘛的,只要能引出引龙潭里的黑蛟,别说一个氐人了,就是去川渝掀了氐人族的老巢都不在话下!你可别顾此失彼!”
“麻秸儿说得不错,不过这人咱们也不能轻易放了,我在那辆马车上闻到了海蛇才有的海腥味儿,这可是好宝贝,”说着,又磕了两下烟袋,“让麻叶儿御使妖物寻着味儿去找,那人伤得那么重,肯定跑不出这座山。”
让他这么一说,叫麻叶儿的瘦猴又来了些兴致:“当真是海蛇?”
“当真,我不会闻错。”
“那可要发了财了,听说海蛇是最易画皮成妖的,如果咱们能抓住它,再给它剥个世家子的皮,日后就不愁吃不愁穿了。”
后面的话赵侑泽和安澜都没再听,因为那三人的脚步声越发近了,明显是冲着厨房来的。
“你们走,我还有郎君给的护身符,他们不能把我怎么样。”云婶子低声催促。
赵侑泽朝灶台伸手,感觉到有一张纸落在了掌心,这才攥紧了手摸着窗户框翻了出去。
。
过了子时的山野静得渗人,安澜躲在赵侑泽的衣襟里,反复思索方才的事,她想过那姑娘可能死了,或者与父母一道离开了,却没想到会疯掉。
薛文远,安澜只在诗会上见过两次,身形修长、气质出尘,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颦儿疯了,线索便断了,单凭红袖坊那两个丫头的说辞,怕是拿捏不住薛家,更无法从他们口中探明那碗血的来源,这可如何是好?
正琢磨着,安澜忽觉腿上有一股湿滑冰凉的触感,她下意识蹬了蹬腿儿,却不小心半个身子探出去,差点儿被风给刮跑。
“乱动什么?”赵侑泽捂住安澜,将纸人塞回衣襟。
安澜扒住衣襟,从赵侑泽温热的手掌中探出头来,仰头用自己的黑豆眼盯着赵侑泽的下巴颏看:“你知颦儿是哪家的丫头吗?”
“不知。”
“是薛学监家的,她是薛文远的掌院丫头。”
薛文远三个字令赵侑泽有一瞬失神,迎面而来一支低矮的树杈,赵侑泽下意识后仰,却还是被细小的枝条刮伤了下巴。
“嘶,”他倒吸一口气,“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我自有我的门路,”安澜拍了拍赵侑泽的胸口,“薛文蔚的死没那么简单,那画皮妖到底是不是你养的?你对画皮之法了解多少?我告诉你,那妖物可危险得很,小心玩火自焚……啊!”
突然,纸人被赤红色的火焰吞噬,瞬间灰飞烟灭。
“安澜!”赵侑泽在胸口摩挲,却只摸到了一手的黑灰。
纸人化灰,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到与安澜呆在一处的当归与画皮妖,心下一慌,不由夹紧了马肚。
。
屋内,安澜被强行拉了回来,那股被火烧遍全身的痛苦令她忍不住发起抖来,尽管纸人被焚毁并不会伤及她的元神,可纸人感受到的痛会在她的肉身上加倍。
安澜疼得额头直冒冷汗,一双美目瞪向眼前正举着火把的画皮妖:“怎么?想一把火把我烧了?”
画皮妖一手举着不知哪儿找来的火把,一手捂着自己的小腹,笑得狰狞:“你竟然去过善河村,还知道颦儿?”
安澜暗道一声不好,她忘了自己入纸人只是将眼借给了纸人而已,她说出的每一句话与她的肉身同处一室的人都能听到。
见画皮妖对颦儿和善河村的事反应这么大,就说明她与这些事逃不脱关系,于是,安澜定了定神,反问道:“知道又如何?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话音未落,安澜就感觉到画皮妖杀意大盛,原本就裂开的眼角唇角此时渗出血来,让本就不甚美观的脸更显扭曲。
安澜双脚一抬,试图阻止画皮妖上前,眸光扫过对方腰身时,忽得一顿:“你不止是画皮?你还拆骨?”
妖化人的捷径之二,拆骨。与画皮不同的是,这种方式更像采生折割,妖需要舍弃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再劈开余下的半截身体将濒死的人吞入,慢慢融合成长为一具完整的肉身。
只是,通过这种方式化人的妖,会在保留下来的半截身体与新长出的另外半截中间,长出一条蜈蚣一般的深褐色疤痕。
画皮妖的腰上就有这么一圈疤痕,此刻从破了的衣衫中显露出来。
油灯照亮了画皮妖,她的影子笼罩在安澜的头顶,随着她身形的拔高,影子越来越长,最终将安澜整个都罩了进去。
她抬起头看向已经变为金色竖瞳的薛文蔚,打算诈一下对方:“你的这幅身体哪儿来的?你本体也不是蛇。”
话音未落,画皮妖直接扑了上来!
安澜双手掌撑住小塌,腰腹与双脚骤然发力,直接一个腾空,一脚将画皮妖踹飞出去。
只听得哗啦一声,当归躺着的小塌被撞翻,已经开始丧失五感的当归根本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模糊听得有人喊了他一声,让他躲起来。
他的触感已经变得很微弱,掌心感受不到地面的冰凉,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又该躲去哪里呢?
安澜的双手骤然燃起橙红色的火焰,缠绕其上的勒帛发出细微的尖叫声,嗖得一下缩成一团滚到了贵妃榻的角落,还蹦蹦跳跳给自己灭火。
此时,画皮妖已经爬了起来,张开血盆大口朝安澜扑来,安澜闪身,扶着塌尾稳住身形,一只手抓住捆缚双脚的发带一端,直接将发带烧断,紧接着抽出发间的骨簪,伴随着橙红色的火焰,一柄玉骨刀出现在安澜眼前!
只听得叮咣一声!玉骨刀与画皮妖的双爪相碰,擦出点点火星。
“咦?你的血脉里明明是磅礴的灵力,为何不用?”画皮妖舔了舔唇,“若是不用灵力,你可伤不了我分毫。”
安澜甩了甩刀,冷笑道:“那就试试看。”
说罢,一个跨步迅速来到画皮妖身前,当她以为安澜要拿刀砍自己而往左侧身时,安澜骤然改变方向,将玉骨刀直直插入地面,手臂绷紧,身子腾空,两条腿直接绞上了画皮妖的脖颈,不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机会,直接一个扭身,借着玉骨刀卡在地缝里的力量,直接将画皮妖甩了出去。
哗啦——
里间与外屋之间的落地罩直接被画皮妖横着撞塌了。
安澜抄起落在贵妃榻下的铜灯盏,在画皮妖尚有知觉想要抬头的一瞬间,膝盖顶住对方的胸口,狠狠地将手中的灯盏扎进了对方的神阙穴!
画皮妖本因被安澜绞到窒息而头昏脑涨,忽然间,混身上下犹如挨了千刀万剐,令疼痛呼啸着裹挟了全身。恍惚间,她看到安澜用膝盖顶在自己胸口上,握着灯盏的手在不停地搅动着。
疼痛让她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肉与骨骼都在打颤,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安澜压低眉眼:“我问你,拆骨之术是谁教你的?”
画皮妖活了几百年,骤然被如此无礼对待,直觉一股子恼恨涌上心头,正要将安澜卷了去,就觉一股疼痛击穿了她的腿骨。
原来是那柄插入地砖的玉骨刀自己飞了回来,直接将她的腿与地砖串在了一起。
“我问你话呢。”
说话间,安澜膝盖上的力道又重了三分。
画皮妖做了几百年的妖,吃过的人比安澜吃过的盐都多,哪儿有那么容易屈服,她笑着望向安澜,因为心口被压着,说话都有些吃力:“有本事杀了我!”
很好,挺有骨气的。
“那我换个问题,赵侑泽是你什么人?主人?还是伥?你在外头搞出事情,是不是由他来帮你收拾残局?比如在牟县客舍那一次。”
画皮妖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安澜:“有种就杀了我。”
“行,不说是吧?我有办法让你开口。”安澜拔出灯盏,紧接着又唤回玉骨刀,只见原本与大直刀一般长短粗细的玉骨刀,在安澜的手中逐渐化为一根一尺长,半指宽的骨针,高高悬在画皮妖的神阙穴上方。
“我数三声,当‘一’落下的瞬间,这枚骨针便会从你的神阙穴而入,直接将你扎穿。”
画皮妖脑子轰得一声,直觉一种恐怖的预感从尾尖直奔头皮,她敢肯定,眼前这个恶毒的女人一定说到做到。
“三。”
但如果说了,她真的能活吗?
“二。”
可如果不说,她一定会死!
“一……”
“我说!”画皮妖尖叫道,“我不知道赵侑泽是干嘛的!我只知道我不能吃了他!但这臭小子早就该死了!他早就该死了才对!”
安澜对赵侑泽死不死的不感兴趣,她缓缓在画皮妖的身前蹲下,目光在黑暗中与她相接:“最后一个问题。”
薛文蔚的嘴唇微微颤动,在极度的恐慌中,她想起了束缚自己一百多年的那尊塑像:在万民祠的正殿里,那人捧着一枚金珠,以慈爱的目光垂眸望着每一位前来参拜的人,可只有她看得分明,这尊雕像所雕刻的根本不是什么仙人,而是落入凡尘的神。
她慈眉善目,血液里却散发着比黄泉水还要恶心的恶臭,就像此时此刻的安澜,烛火映亮了她的瞳孔,却在她的身后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明明是娇花般的脸庞,却挂着恶鬼的凶相。
“你是靠神女的血肉,才得以换骨成功的吗?”换骨之术,这辈子安澜只见过一次,便是林羡雪那次。她的娘亲以自己的血为林羡雪换了一副身骨。
画皮妖盯着安澜背后的影子,直到一个竖长条的黑影逐渐与之融合,她忽得咧开嘴嘲笑道:“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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