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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回局里的路上,周晨风一直处于两种忐忑不安中。
她很想吐,感觉自己可能晕车了。
她闻到赵明澈车里有股带着清甜水果气息的牛奶味,又闻到一股车里开着热风的味道。
“周晨风?”
“我没事,我应该就是有点晕车。”
除了想吐——她还在偷看赵明澈的表情。
为什么赵明澈完全没提到她几乎坐在盼盼跟前?那为什么又在盼盼说完那句话后把她叫了出来?
是要秋后问斩吗?还是有别的事?
赵明澈关了空调,周晨风开了一点点车窗的缝隙,那股冷冷的“雪花味”立刻涌了进来。
冰冷的空气让周晨风恶心的感觉稍微缓解了些。
“你一定要救她,就算把自己也搭进去?”
赵明澈突然开口,周晨风被她吓了一跳。
“把我搭进去?”
赵明澈停车,她看着周晨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周晨风身体有些僵硬,冰冷的风灌进车内,将她额前吹得一片冰凉。
赵明澈关上车窗,她看着周晨风,等她回答。
“什么意思?”
“你告诉我,你现在是周晨风还是警察?”
“我当然是——”
“是周晨风想救她,还是警察想救她?”
“周晨风,你想清楚,她如果最后还是被判死刑立即执行,你受得了吗?”
周晨风皱着眉,不解地看着赵明澈:“我为什么受不了?我已经试过,努力让盼盼有可能认罪态度良好,如果这样还不行,那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就像我们不知道火灾跟她无关之前那样。”
赵明澈烦躁地叹了口气,她咬着嘴唇,似乎在为周晨风没理解自己的话而着急。
“你被她投射了她全部的情感和痛苦,你还能亲眼看着她去死吗?”
“你就非要我把话说那么清楚?你单纯地知道真相,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跟你完全带着她的命一起活下去是不一样的,你能受得了背着另一个人的命活下去吗?”
周晨风在脑海里想着。
想着盼盼最后也许会把一切都说出来,想她的痛苦会被法官看到,而一审结束的那瞬间,审判结果依然是死刑立即执行,想到那个瞬间她在哭,想到她也许后悔自己做的事情……
盼盼会上诉吗?还是放弃?如果她放弃,自己会感觉痛苦吗?
可她本来不判死的概率也不大,就算是火灾的始作俑者找到前,自己也只是希望盼盼别忘了自己不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而已。
自己为什么会受不了?
赵明澈重新发动了车,她长叹了一口气。
“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
“啊?”
“你,有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抽烟喝酒暴饮暴食之类的?”
“没有……”
“……”
赵明澈又叹了口气,好像快被周晨风愁死了。
“周晨风,你现在想象一下,如果陈盼盼自己不想活了,你怎么办。”
-
周晨风不理解赵明澈的意思,赵明澈似乎也接受了这个结果,没有继续劝她,也没有当真要她退出审讯。
回到办公室,周晨风看着足足有2T的视频证据发愣。
随后周晨风找到了盼盼的体检报告和精神鉴定报告。
轻度营养不良,身体大面积烧伤,枪伤,颅骨骨裂,PTSD……
她怎么会主动求死?难道不是没有人愿意听她说话吗?没有一个人愿意听她说完她有多痛苦,就连自己和赵明澈也是为了得到真相,只是在反复追问她作案的细节,她们两个都还没听过盼盼说自己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如果不想活下来,那她案发前一天晚上为什么会在同一个地方等自己?
片刻,赵明澈回来了。
周晨风看着赵明澈又是面无表情,心里直打鼓。
想着要不要关心她一下,她是不是吃药了,是不是被自己气着了。
赵明澈没说什么,只是把笔记本递给了周晨风。
里面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问讯对象是刚转出ICU的受害者,鲍宇涵。
-
“你好,鲍宇涵,事发当天你——”
警察话还没说完,鲍宇涵似乎憋坏了,他立刻冲着警察说:
“我要吓死了!我知道要出事了!结果我从侧面往正门跑的时候,就——”
“别着急,鲍宇涵,从头开始,慢慢说,那天从早上开始,你都干了什么,看见什么了?”
“我……我早上起来就要去上学啊,我们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我就……翻墙……出去……去网吧了。”
周晨风有些意外,他倒是挺诚实。
“然后呢?”
“我跟我兄弟在上网啊,然后中午我要回家去嘛,我怕遇到我妈,就——”
“为什么怕遇到你母亲?中午不是本来就要回家吗?”
“我……我跟我兄弟……嗯……抽了烟,身上味道没散,被她闻到又要骂我。”
“然后呢?怕被发现,之后呢?”
“我……就绕了个路,从山坡那边翻侧门进去了,然后我就想我先散散身上的味,我多等一会儿,多等一会儿我妈就算中午回来也已经出去了,我就说老师拖堂了。”
“……然后呢?”
“我操就这个时候!我在那散身上的烟味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线都烫化了,都开始冒烟了你知道吗!那个车也开始冒烟了,我拔腿就跑!我想我先跑了再说!”
“你看到线烫化了?冒烟?什么时候的事?你看到别人或者别的什么东西了吗?”
“就那个侧门那里啊!那个侧门那里,那个大盒子里,没有关严实,有个缝,然后那根线就插在那个车上,我旁边哪有人啊。”
“什么样子的车?有具体时间吗?你记得大概是几点到几点吗?”
“那个车灰蓝的吧,我们小区看门那个爷爷的,时间……我跟我兄弟打完电话之后翻门进来的,我也不知道有多久。”
“看门的爷爷?你是指王润平吗?”
“谁?我不知道他叫啥啊,他下面没两颗牙。”
“那你从翻墙后,到被陈盼盼捅伤前,能回忆得多清楚?”
鲍宇涵思索着,大约过了几十秒开口:
“我在山上跟我兄弟打电话来着,他非说他打火机让我顺走了,我骂他别找事。”
“挂了电话之后我就看那个看门的爷爷从侧门走开了,我就等他走远点我再翻门进去。”
“我翻门进去的时候还没事,我也在找我身上有没有打火机啊,我还以为真叫我拿走了。”
“然后等了一会我就看见那个线!那个线外面的那个……那个塑料!它都烫变形了!然后就开始冒烟,那个车也开始冒烟,我吓得就跑,结果谁知道陈盼盼那个神经病突然捅了我一刀。”
“所以你很确定现场没有其他人?你确定你并没有看到其他人?”
鲍宇涵急得直拍大腿:“没有!我又不瞎!我当时就该从侧门再翻出去,不然也不会遇到陈盼盼这个神经病。”
连续问了许多有关鲍宇涵是否确认时间,是否确认周边无人的问题后,警察换了问题:
“陈盼盼为什么要攻击你?你跟她发生过什么冲突吗?”
鲍宇涵挪开了目光,他支支吾吾道:“她……呃,没有。”
“她神经病!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她反社会!”
“是真的没有吗?陈盼盼有过报警记录,你带领其他儿童在她家——”
“你、你没证据吧?没证据怎么能证明我这么干了?警察当时都没抓我,你凭什么翻旧账?”
“所以你做了,但是因为没有录像,所以警察没有对你进行批评教育?”
“不是我干的!我、我没有,我没做啊,你拿证据!你没证据,你怎么能……”
鲍宇涵的声音低了下去。
“……她家……都那样干了……我……”
“她家怎样了?”
“她……不是……她爸……”
鲍宇涵嘟嘟囔囔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蚊子叫一样吭哧着说出了实情。
“她……不是不占理嘛……人家都伸张正义……我……就……”
“为什么?谁在伸张正义?”
“看视频……就是,你看别人都这样……我干了那个叔叔还说我是好人……”
“哪个叔叔?”
“那个……经常出镜的那个,姓许的叔叔。”
“哦,所以你只是想替受害人打抱不平?”
“对啊!不行吗!”
“真的是这样吗?只是因为你想打抱不平?”
“我……”
鲍宇涵迅速瞥了警察一眼,看那人没生气,看起来只是问问题,张了张嘴。
“好玩……嘛……就是,好玩嘛。”
“但是!她确实活该不是吗?她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
-
周晨风又想起现场照片。
那些黑色的、红色的涂鸦和词汇在火灾中熏得一片漆黑。
突然,周晨风被赵明澈拍了下肩膀。
周晨风吓了一跳,她看着赵明澈坐了下来。
赵明澈似乎做了一段时间的心理准备,她用一种介于认命和怜悯之间的目光看着周晨风。
“周晨风,回不了头怎么办?以后你每天、每次脑子空闲的时候都会想起陈盼盼怎么办?”
周晨风张了张嘴,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盼盼落泪的模样。
她想象不出来总是想到盼盼是怎样的,想不出来自己到底怎么样才叫“回不了头”。
难道不应该有人记得盼盼吗?不应该有人听到她的痛苦,知道她一路的崩溃,然后告诉所有人,她真的罪不至死,她真的只是走投无路吗?她非要自己一个人抱着无人知晓的痛苦悄然死去,等到警察调查完之后以自杀结案才对吗?
“……那就记得她。”
周晨风看向赵明澈。
她看到赵明澈笑了,她看到赵明澈似乎忍耐着身体的反应,逼自己继续开口:
“周晨风,如果你救不了她,如果她非死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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