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招夫

　　苏九娘的死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黑水集某些不为人知的暗涌中激起了涟漪，但于表面，这座混乱的集市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运行着，喧嚣，麻木，对个体的消亡无动于衷。

　　土屋内的气氛却凝重如铁。

　　谢黎易的伤势在鬼医那近乎残酷的治疗和上官昕的精心照料下，以惊人的速度好转。十天后，他已能行动自如，除了脸色依旧带着病后的苍白，以及不能轻易动用内力外，看上去已与常人无异。只是那双眸子，比以往更加深邃沉寂，偶尔掠过的寒光，昭示着平静下的暗流。

　　上官昕则将全部精力投入到了赵疤瘌的杂货铺。她没有因苏九娘的死而退缩，反而更加专注。她知道，恐惧和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唯有掌握一定的资源和力量，才能在这危机四伏之地获得一丝喘息之机，才能谈及其他。

　　她展现出的账目处理能力和对货物价值的精准判断，很快让赵疤瘌刮目相看。那些连他自己都理不清的糊涂账，在上官昕手下变得条分缕析，潜在的亏空和漏洞被一一找出弥补，甚至一些积压已久、看似无用的货物，经她重新分类定价后，竟然也找到了销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收益。

　　赵疤瘌是个人精，看出上官昕是块难得的“金字招牌”，态度也从最初的利用和防备，多了几分真正的倚重。他开始将一些不大不小的采买和洽谈事务交给她处理。

　　上官昕来者不拒，她需要这个机会。她利用处理账目和货物的便利，开始有意识地接触黑水集的人脉网络。她不像苏九娘那样八面玲珑，长袖善舞，她有自己的方式——精准、守信、利益分明。她帮一个小帮会理清了被前任管事贪墨的账目，分文不取，只要求对方在某些货物通行时提供便利；她替一个被地头蛇欺压的小行商牵线，找到更合适的买家，化解了危机，也赢得了对方的感激和人脉。

　　她像一株柔韧的藤蔓，在黑暗的角落里悄然生长，编织着属于自己的、细密而坚韧的关系网。她不打探核心机密，不参与肮脏交易，只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商业”领域内，建立信誉和影响力。

　　谢黎易将她的努力看在眼里，并未干涉，只在必要时，如同幽影般为她扫清一些潜在的、不守规矩的麻烦。他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待在土屋调息，或是在夜色掩护下外出，无人知晓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共生。上官昕在明处，利用她的才智经营着立锥之地；谢黎易在暗处，如同蛰伏的猎豹，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微小根基，并窥探着外界的风雨。

　　这晚，上官昕从杂货铺回来，带回了一个消息。

　　“赵疤瘌说，最近集市上来了几个生面孔，不像做生意，倒像是在打听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她一边将带回来的食物放在桌上，一边状似随意地说道。

　　谢黎易正对窗而立，望着外面黑水集永不熄灭的零星灯火，闻言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查到来历了？”

　　“赵疤瘌的人试探过，口风很紧，不像本地势力，行事作风……有点官面的影子，但又刻意遮掩。”上官昕顿了顿，看向他，“是肃清台的人？”

　　“八九不离十。”谢黎易声音平静，走到桌边坐下，“苏九娘的死，让他们确认了我们大概的方位。黑水集鱼龙混杂，他们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暗中查访。”

　　“我们……要离开吗？”上官昕问。虽然好不容易在这里初步站稳脚跟，但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谢黎易摇了摇头，眸色深沉：“现在走，等于自曝行踪。他们只是怀疑，还没有确切证据我们就在这里。黑水集有黑水集的规矩，就算是肃清台，也不敢在这里明目张胆地大规模搜捕。”

　　他拿起一个馒头，慢条斯理地掰开：“而且，我们需要这里。”

　　需要这里的混乱作为掩护，需要这里的人脉获取信息，也需要这里的资源来恢复和积蓄力量。

　　上官昕明白了他的意思。以静制动，借力打力。

　　“赵疤瘌那边，我会让他帮忙留意，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告知。”她说道。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赵疤瘌已经将她视为重要的合作伙伴，而非单纯的雇员，这份利益捆绑，在某些时候比情谊更可靠。

　　谢黎易点了点头，忽然问道：“铺子里的生意，如今你能做几分主？”

　　上官昕愣了一下，随即答道：“日常采买、普通货物的定价和一部分销路，赵疤瘌基本放权给我了。核心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他依旧捂得很严。”

　　“足够了。”谢黎易看着她，目光锐利，“想办法，在不引起他怀疑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掌握明面上的资金流动和货物渠道。我们需要一条完全由我们控制的、安全的财路和信息来源。”

　　他的意思很清楚，不能永远依赖赵疤瘌，必须拥有自己的根基。

　　上官昕心中微震，随即涌起一股挑战的兴奋。这正是她一直在思考和暗中筹备的方向。

　　“我明白。”她郑重应下。

　　接下来的日子，上官昕更加忙碌。她不仅将杂货铺的明面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利润稳步提升，让赵疤瘌乐得合不拢嘴，也开始利用积攒下的人脉和信誉，尝试进行一些独立于杂货铺之外的小额交易。

　　她不再仅仅满足于做赵疤瘌的“账房”和“管事”，而是开始有意识地构建属于自己的商业网络雏形。她联系上之前帮助过的小行商，通过他们获取一些黑水集外、价格更公道的货源；她与那个受过她恩惠的小帮会达成协议，由他们负责部分货物的护卫和运输，支付合理的报酬。

　　这些举动自然瞒不过赵疤瘌，但他并未阻止，反而有些乐见其成。在上官昕的经营下，杂货铺的生意比以前好了太多，他拿到手的利润水涨船高。只要上官昕不触碰他的核心利益，不损害杂货铺的生意，她私下里做些小买卖，在他看来无伤大雅，甚至还能借助她拓展的人脉带来些额外好处。这是一种基于利益的默契和平衡。

　　而谢黎易，则如同彻底融入了黑水集的阴影。他白天很少出门，夜晚则行踪不定。上官昕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但能感觉到，土屋周围那些原本时不时窥探的、不怀好意的目光，渐渐消失了。偶尔有些不开眼的地痞流氓想来找她这个“独身女人”的麻烦，也总会在第二天莫名其妙地鼻青脸肿，或者干脆在黑水集彻底消失。

　　他像一把藏在鞘中的暗刃，无声地清除着潜在的威胁，为她，也为他们共同的立足之地，扫清着障碍。

　　一个月后的傍晚，上官昕将一小袋银子放在谢黎易面前的桌上。

　　“这是这个月，我私下里那几条线赚的。”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明亮，“虽然不多，但是个开始。渠道基本打通了，还算稳妥。”

　　谢黎易看着那袋银子，又抬眸看向她。灯火下，她比刚来黑水集时清瘦了些，下颌线条更加清晰，眼底带着奔波劳碌的痕迹，但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坚韧和明亮，却愈发夺目。

　　他沉默片刻，伸手拿起钱袋，掂了掂，又放回桌上。

　　“你留着。”他淡淡道，“下一步，用这笔钱，找一个完全属于我们自己的落脚点。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上官昕心中一动。确实，这土屋是赵疤瘌提供的，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一个完全独立、不为人知的据点，至关重要。

　　“好。”她应道，“我会留意。”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彼此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他们就像两只受伤后被迫相依的兽，在危机四伏的荒野中，小心翼翼地舔舐伤口，磨砺爪牙，凭借着本能和智慧，在这片名为黑水集的残酷土地上，艰难地扎下了一根微不足道、却属于他们自己的根。

　　立锥虽小，亦可撑起一方天地。

　　而窗外，黑水集的夜，依旧深沉。肃清台的暗探如同鬼魅，仍在阴影中徘徊。更大的风暴，正在未知的角落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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