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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幕·沙场祭旗
林先生再次踏入王府,是王太太亲自下帖请来的。
府内空寂,仆佣稀少,连灯火都只点了几盏,在暮色中明明灭灭。
他被引至偏厅,王太太已端坐主位。
王婉静立在她身后,低眉顺目。
“林先生肯再次光临,是还愿给我几分薄面。”王太太示意他坐,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林先生冷笑,目光先在王婉身上刮过一遍,才大剌剌坐下:“既是王太太相请,我哪敢不来?”
“只是不知,这次又有什么指教?”
“林先生说笑了。”王太太指尖摩挲茶杯壁,“还是上次那件事,希望林先生能再考虑考虑。”
“只要您肯高抬贵手,条件,我们可以再谈。”
林先生身体向后靠去,跷起腿,鞋尖在空中轻点:“王太太,看来您这是还不死心啊。”
“我说了,我没兴趣。”
他话是对王太太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王婉,像打量一件货品。
王太太顺着他的目光,微微侧首,对身后道:“婉儿,去给林先生斟茶。”
王婉依言上前,执起茶壶。
她垂着眼,动作稳当,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一丝未溅。
林先生的手却不着痕迹地搭上了她执壶的手腕,指腹在她细腻的皮肤上揉了揉。
王婉手腕一僵,壶嘴跟着也颤了下。
她没抬头,也没抽手,只将壶轻轻放下,退后半步,重新站到王太太身侧阴影里。
王太太仿佛未见,只对林先生道:“婉儿年纪小,不懂事,林先生多包涵。”
林先生收回手,端起那杯茶,吹了吹气:“王太太调教出来的人,怎会不懂事?”他意有所指,慢悠悠呷了一口,“茶不错。”
“可惜啊,我这人,不爱喝茶,就爱喝点烈的。”
他将茶杯不轻不重地搁在桌上,起身:“看来今天是谈不拢了。”
“告辞。”
“林先生留步。”王太太出声。
林先生脚步顿住,回头。
王太太也站起身,走到王婉身边。
她没看王婉,只对林先生勾勾唇:“既然林先生觉得婉儿不懂事。”
“那便让她好好跟林先生学学‘规矩’。”
她侧过头,声音低了些,是对王婉说的:“去跟林先生好好学一学规矩。”
王婉猛地抬眼,看向王太太。
王太太脸上没什么表情,眉眼间的凌厉被收敛,眼神称得上温和。
可那温和底下,是王婉熟悉的、无可违逆的命令。
舌根发苦,她只是静静凝视着干娘的眼睛,却再也看不出更多的东西,只有一片让她心直坠下去的死水。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只低低应了一声:“是,干娘。”
林先生脸上露出一个了然又讥诮的笑。
王太太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偏厅,甚至贴心地为他们带上了门。
门轴转动的轻响过后,偏厅内只剩下两人。
林先生重新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仍僵立在原地的王婉:“怎么?王太太的话,没听明白?”
王婉慢慢转过身,面向他。
她脸上血色褪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似的印痕。
身体却行尸走肉般向林先生走近。
林先生嗤笑一声,伸手将她拉近。
王婉没有反抗,任由他动作。
过程中,她始终偏着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远处的灯火晦暗,微弱如将熄的残星。
不知过了多久,林先生心满意足地整理好衣衫。
他拍了拍王婉冰凉的脸颊:“回头告诉王太太,规矩学得不错。”
“还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林先生嘴里啧啧有声,“也就是个娼妇,王先生睡得,我林栋就睡不得?”
他大笑出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身体的疼痛在松懈的刹那如潮水决堤,她许久未曾服侍过王太太以外的人,此刻竟疼到连呼吸都难以接续。
林先生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
干娘拿她来平息林先生的怒火,争取喘息之机。
她的母亲,怎么能这么纯粹地无情。
“成大事者,至亲皆可杀。”王太太曾轻描淡写对她说过。
王婉忽地想起陈韫口中那个遍体鳞伤死在她干娘手上的心上人。
到底是怎样的人,能让她干娘动情?
如果换作那个人,她也舍得吗?
·
门外,林先生出门的瞬间,王太太就迎了上来。
“林先生,这就走了?”王太太眼角堆起笑意。
他脚步不停,她忙侧身拦住,声音压低几分:“您要是愿意合作,我可以送一个更年轻漂亮的‘林太太’给您。”
“我的诚意,相信您已经感受到了。”
林先生停步,似笑非笑地打量她:“在王太太心里,我林栋就只配捡王先生用剩的?”
他冷哼一声:“王婉这种货色,宁城一抓一把。”
“只是王先生碰过的东西,我总得沾沾手,不然心里不舒坦。”
“那先不谈这个,”王太太瞥了眼透出昏黄的琉璃窗,“当初我既然可以把我先生扶上去,自然可以把他拉下来。”
“我保证,倾尽全力帮您坐稳局长位置。”
“谁知道局势会如何变化呢?”王太太顿了顿,“风总会有刮停的那天。”
“您也清楚,”王太太的话点到为止,“那份差事,分量不轻。”
“王太太,我虽然恨王先生,那也是以前的事了。”林先生嗤笑。
“您真当我是傻子?”
“王先生,充其量也不过是一只你伸过来打我脸的手罢了。”
王太太眉眼间的笑意消失不见。
他作势欲走,又像想起什么,回头盯着王太太发白的脸。
甚至认真欣赏起了她骤变的脸色。
“还有件事儿忘了跟您说,”他畅快大笑,“在您之前,王先生就已经找过我了。”
“王家树大根深,要不是有人把东西亲自递到了我手中,我哪能扳得动您家老爷子?”
“王先生前头那位是怎么没的?”林先生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仙儿小姐好端端的怎么就……”
“您踩着他头顶作威作福这些年,他有多恨您,不用我说了吧?”
笑意重回王太太脸上,这一次,却如刀锋出鞘,凌厉再无掩饰。
“您二位,还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林先生被王太太笑得发怵,说罢甩手离去。
·
偏厅内,王婉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衣衫凌乱。
王太太走进来,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最终落在她颈间显眼的红痕上。
王太太眼神暗了暗,随即浮起一层薄怒。
她几步上前,抬手。
王婉闭上眼。
“没用的东西!”声音难得地带上了怒意,手掌却并未落下。
那只手最终只是重重拂袖,带起一阵冷风。
王婉睁开眼,看着王太太紧绷的侧脸。
她知道,干娘这一耳光想打的不是她的无用。
而是她自己的失算和狼狈。
·
夜间,王婉还是去了王太太房里。
内室里只燃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王太太坐在镜前,卸了钗环,长发披散。
王婉默默走上前,像往常一样,拿起梳子,为她通发。
镜子里映出两张脸,一张疲惫冷厉,一张麻木美艳。
“还疼吗?”王太太忽然问,声音在寂静中显得突兀。
王婉梳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摇头。
王太太从镜子里看着她,看了很久,然后极轻地叹了口气。
她转过身,拉过王婉的手,那手冰凉。
她用自己的手包裹住,轻轻揉着。
“委屈你了。”她说,“等过了这关,母亲会好好补偿你。”
“只要对母亲有益,”王婉声音有些滞涩,“女儿……心甘情愿。”
王婉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王太太的手细腻柔软,给她无处可逃的庇护,也将她推向深渊。
“我甘愿成为母亲棋盘上,那颗身不由己的棋子。”她抬头,看向镜中。
是干娘脂粉下略显疲惫的脸。
窗外,夜风吹过空荡的庭院,呜咽如泣。
·
当晚,王太太没有碰她。
王婉背对着身后眠浅的女人,陷入沉思。
陈韫说她爱王太太?
不,她恨她,恨她的“母亲”把她变成如今的模样。
恨她冷酷、恨她无情,恨她虚情假意。
于是,她也在干娘的虚情假意里学会了曲意逢迎。
走?
跟着陈韫走?
那人也心怀鬼胎,未必比她三姨好到哪儿去。
冷心冷情,冰墙一道。
一次谈论车祸新闻,别人唏嘘不已,她却只是漠然地说:“生死有时,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走?
她能往哪儿走?
回乡下嫁个庄稼汉生孩子过日子?
像林太太之前一样,去喜乐汇做舞女?
她是有那么点察言观色的能力,可不甘心被下三滥的男人糟蹋。
从王家辗转到另一个大户人家?
可如今这个局势,谁敢接她这个烫手山芋?
没办法,她只能继续跟着王太太。
都说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王太太哪有那么容易就倒下。
她留下来当然不是因为什么可笑的爱,只是想要赌。
赌王太太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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