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升煕

　　突生变故，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临熙也就调整了心态，除了看见杨枫会点头致意，不再应付其他行里的同事，工作也只向领导汇报，除了接待客户，在行里沉默不语。

　　行里的团建活动似乎因为她的缘故，频繁起来，一会去吃个日料自助，隔天再去看电影，当然都是孙玮静牵头，当着她的面提议，故意不叫她，让她难堪。

　　临熙不以为意，还宽慰越来越义愤填膺的杨枫，让她好好享受对方的请客，不吃白不吃。

　　唯一心情大受影响的是远在太平洋彼岸的季升，因为这两天临熙的聊天记录又都变成了“恩”、“好”“好的”，明显能感觉出她的情绪不对，但问就是不说、没事。

　　视频也没这么爽快了，一直推说不方便，直到他急了说这就买机票回去，对方态度才有所缓和。

　　临熙这边日子也不好过，虽然对行里同事的孤立已经有了免疫准备，但对“罪魁祸首”的态度却心乱如麻。

　　她内心挣扎着想要再次拉开与季升的距离，甚至想直接回绝他临行前的那个问题。

　　可每当这个念头浮现，心就软了下来——毕竟耀耀住院时他彻夜守在医院的身影，变着花样哄孩子吃药的耐心，以及对耀耀的疼爱，都不是装出来的。

　　或许，真能给耀耀一个完整温暖的家？

　　还有临走前的那个吻，让她意识到自己对季升的感情不是心如止水，甚至有些眷恋和渴望。

　　她在内心反复纠结的同时，选择逃避季升，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直到对方气势汹汹地发来机票的订单，她才醒悟过来，不应该因为自己而耽误了他的事业，因此态度才有所缓和，让季升学习结束再回来，自己的矛盾也暂搁一旁，走一步算一步。

　　转眼又到了周四，临熙机械地工作着，心情却还不错，因为明天季升就回来了。

　　经过这几天的冷处理，行里同事也都兴致缺缺，有些甚至私底下对临熙颇为欣赏，毕竟当事人和往常一样，没有崩溃或撕破脸，依旧踏实地做着自己的分内之事，面对别人的请求她也从不冷脸，一如既往。

　　临近中午，临熙收拾着柜台，一位优雅的夫人落座。

　　“请问你是顾小姐吗？”

　　临熙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这样貌好像……

　　“您好，我是顾临熙。”她立马站起来，有些紧张地回答。

　　季母也起身，面色还算和善，微笑着说：“你好，我是季升的妈妈，抱歉打扰你了，方便找个地方说话吗？”

　　临熙一颗心沉到谷底，一股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瞥了眼四周，那些平日里孤立她的同事脸上尽是幸灾乐祸和好奇，让她的心情愈发沉重。

　　她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慌乱，然后轻声而带着些许歉意地对面前的季母说道：“伯母，实在不好意思，现在是工作时间，不太方便谈私事。您看能不能麻烦到隔壁的咖啡店等我一下，我处理完手头的事情就马上过去，大概十分钟，好吗？”

　　季母听着临熙恳切的话语，微笑着点了点头：“可以，没问题，那我在咖啡店等你。”

　　临熙见状，连忙从柜台后绕了出来，小心翼翼地引着季母向门口走去。

　　她的态度毕恭毕敬，生怕有任何一丝一毫的怠慢。直到季母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她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攥紧了早已冰凉的五指。

　　孙玮静和小吴窃窃私语，临熙没工夫搭理他们，满脑子都在寻思季升母亲来找自己的目的，纠结要不要和季升说一下。

　　她犹豫了再三，还是决定赴会后再做打算。

　　十分钟很快过去，临熙在大家的注视下进入旁边的咖啡店。

　　季母随意挑了靠窗的位置，阳光透过玻璃窗打在她身上，她摘了墨镜，抬头环顾四周，优雅又从容。

　　临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衣襟，朝季母走去。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安静的咖啡店里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跳上。

　　“伯母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临熙在季母对面坐下，双手不自觉地交叠在膝上。

　　季母微微一笑，眼角的细纹透着岁月沉淀的优雅：“没关系，是我冒昧来访。”她端起面前的咖啡轻抿一口，“临熙，终于见面了。”

　　临熙只觉得脊背僵直，指尖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不着痕迹地咬住下唇，仿佛这样就能压抑住内心的慌乱。

　　“三年前，”季母的声音轻柔似水，却字字千钧，“季升突然说要带个姑娘回家，还说有了结婚的打算。我和他爸爸都吓了一跳，这孩子从小到大，可从没这么认真过。”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咖啡杯上，“可惜啊，还没等我们见面，你们就分开了。”

　　临熙的心猛地揪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

　　原来，那时的季升确实是认真的。

　　酸涩、遗憾、痛楚，种种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喉头哽得生疼。

　　他们曾经离幸福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及，却又阴差阳错失之交臂。

　　“我就开门见山了。季升最近的行为，想必你也清楚他的意思。”

　　临熙的心骤然收紧，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起来，她没有回应。

　　“那孩子从小就这样，想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季母轻轻放下咖啡杯，目光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无奈与疲惫，“但现在，和三年前不一样了。”

　　临熙只觉得心脏猛地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万丈冰窟。她终于明白了季母此行的用意，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连指尖都失去了血色。

　　她低下头，等着对面的法官宣判。

　　“我听说你有孩子了？”亲切的声音却如一把刺刀。

　　她不安地抬头，对上季母彷佛探究的目光，喉咙发紧：“是的。”

　　季母轻轻叹了口气：“那孩子……多大了？”

　　临熙挣扎片刻，忍住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声音有些哽咽：“刚满两岁。”

　　“两岁……”季母若有所思地重复着，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似乎松了口气：“你们那时已经分手了吗？”

　　临熙瞬间明白季母这句话的意思，她丝毫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已经分了。”目光紧盯着咖啡杯，脸色苍白。

　　季母没有再问孩子的事情，似乎心中已有了断。她目光望向窗外，继续娓娓道来此行的目的。

　　“季升那孩子，从小就倔。这次为了你，已经和家里闹翻。你知道他前段时间马上就要结婚了吗？”

　　临熙错愕地抬头，她不想被误会，急忙解释道：“伯母，我从没想过还会遇到他……我不……”

　　“别紧张，”季母的声音依旧温和，“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看得出来，你是个敢爱敢恨的好姑娘。当初你能潇洒利落地离开，现在更不会在季升快结婚的时候刻意出现，一切都是巧合罢了。”

　　临熙眼中泛起感激的泪光，季母看在眼里，心头一软：“季升的性子我最清楚，现在这个局面，肯定是他的一意孤行。事已至此，我也不清楚你们之间究竟如何，只是有些话，作为母亲，我不得不说。”她轻轻叹了口气，目光中透着几分无奈，“每个母亲，都有她的难处啊。”

　　她轻轻搅动着咖啡，眼神中带着深沉：“季升的父亲身体每况愈下，公司的重担迟早要落到他的肩上。如今这世道，步步艰难，稍有不慎，便可能被时代所抛弃。虽然我们不是那种古板的家庭，但……有些责任，却是他无法推卸的。”

　　临熙的指尖微微发抖：“我明白……”

　　季母的声音温和而略带几分无奈，仿佛是在诉说一个不可逆转的事实：“你是个好姑娘，但现实往往比想象中麻烦，特别是我们这种复杂的家族。季升现在可能觉得爱情就是一切，可将来呢？当你们有了自己的孩子，耀耀又该如何自处？你能否承受得住来自家族内部的重重质疑，以及外界那些无情的嘲笑和讽刺？耀耀能承受的住吗？”

　　临熙只觉得喉咙发紧，眼前一片模糊，眼泪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知道季母说得对，即使以后真相大白，但质疑与嘲讽还是会不绝于耳。

　　她的耀耀，不应该承受这些。

　　季母轻轻叹了口气，递过一张纸巾：“我不是要拆散你们，只是希望你能理解一个母亲的苦心。季升现在太冲动了，需要时间冷静下来思考。而你……”她顿了顿，“也该为自己和耀耀的未来好好打算。”

　　临熙接过纸巾，声音哽咽：“伯母，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奢求什么。我只是……只是想好好把耀耀养大。”

　　季母的眼神柔和下来：“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而不是直接去找季升。你是个明事理的孩子，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临熙点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知道，季升留下的问题，终于确定了答案。

　　浑浑噩噩地回到银行，原本嘈杂的大厅突然安静了一瞬，前两天为了孤立她一直出去聚餐的同事们，此刻也团结地点起了外卖，在行里等着。

　　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如针般刺在背上，窃窃私语声随即此起彼伏。

　　一看到临熙的表情，孙玮静难掩得意，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我就说嘛，豪门哪是这么容易进的！门槛这么低，大家都成灰姑娘了。”

　　临熙没有理会，径直走向自己的柜台，但孙玮静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

　　“有些人啊，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她故意提高音量，“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带着个拖油瓶还想攀高枝？”

　　小吴在一旁帮腔：“就是，自己没本事，老想着靠男人上位。本以为找了个长期饭票，结果人家父母找上门来了，真是丢人现眼。”

　　临熙的手指微微发抖，但她依旧低着头整理文件，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可不是嘛，”孙玮静附和道，“人家季总的未婚妻可是名门闺秀，哪是某些人能比的。”

　　小吴越说越起劲，话也越来越难听：“所以人家不会装清纯装可怜，背地里也不会使那些下三滥的手段。”

　　如此出口伤人的话语，引起行内其他看热闹的同事倒吸了一口凉气，唯一可能会帮临熙说话的杨姐今天也不在，只有她一个人困在这四面楚歌之中。

　　临熙终于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平静得可怕。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两人，话语掷地有声：“说够了吗？你们有证据吗？银行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我可以告你们诽谤！”

　　孙玮静和小吴被她的眼神与话语震慑，一时语塞，片刻才敢用蚊蝇般的声音嘟囔了句“装什么装”，悻悻地上楼而去。

　　临熙强撑着最后一丝气力，步履看似从容地踱至门口的前台旁。

　　她不着痕迹地将身子倚靠在台面上，借以支撑几乎要瘫软的身躯。腰杆依旧挺得笔直，仿佛一株倔强的青竹，唯有满脸那无声滑落的泪水，泄露了她内心的支离破碎。

　　整个下午，临熙都像游离在现实之外，双重变故让她本能地去逃避问题，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愿意去想，只是机械重复地做着日常工作。

　　因为时差的缘故，没有季升的消息，手机屏幕安静得让人心慌。

　　她时不时地拿起手机，解锁又锁屏，满心期待着能突然弹出他的消息，给她依靠，给她方向，但又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复，该如何面对残酷的现实。

　　纠结、痛苦、委屈、愤怒！

　　种种消极的情绪给她蒙上了一层灰色的保护罩，彷佛刀枪不入，仿佛与世隔绝。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张行风尘仆仆地从外面回来。

　　他大步流星地穿过大堂，目光在临熙身上停留了一瞬，径直走向她，声音低沉地说道：“临熙，来我办公室一趟。”

　　临熙的心猛地揪紧，她机械地站起身，跟着张行走进办公室。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好奇与打探。

　　张行坐在办公桌后，看起来有些疲惫，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斟酌措辞。

　　良久，他才开口：“临熙，这件事我很难开口……总行那边希望你能主动辞职。”

　　临熙只觉得耳边嗡得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

　　她张了张嘴，只是发出了“为什么”三个字。

　　“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张行叹了口气，“我打听了很久，好像和你的私生活有关。说是……影响不好。”

　　临熙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季母会突然造访。对方早已给你做好了选择，温柔的劝说只是表象，那只是虚伪的通知。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

　　“我一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张行的声音里带着歉意，“毕竟你是我亲自招进来的，业务能力也很出色。我还和领导争执过……但是对方态度很强硬，而且说是上面施压，他们也有苦衷。”

　　临熙低下头，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明白，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我尽力为你争取了，”张行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多发三个月的基本工资。另外……”他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建议你尽量不要在金融口找下家。”

　　临熙缓缓接过文件，手指微微发抖。

　　她知道，这是张行能为她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谢谢张行，”泪水干涸，心已麻木，临熙双手紧紧抓着文件哽咽：“明天一早……我就去总行办手续。”

　　张行点点头，目光中带着十分不忍：“……抱歉，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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